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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前路未卜


  天正派,天牢内。

  卫征被关在山腹中最深的一间牢房,没有窗户,不见天日。唯一的光源就是对面石壁上的一盏长明烛火,幽暗阴邃,叫人分不清白昼和黑夜。

  这是自己被关进来的第几天了?第五天还是第六天?

  此时,他赤/裸上身,裹了几条绷带,却仍旧遮不住浑身细小的伤痕和背后森寒的剑疤。绷带已是数天不换,上面满是血污脏垢。

  席地而坐,两手搭在膝盖上,呼吸均匀而平静。卫征对自己仍隐隐作痛的伤处置若罔闻,双目遥望这座牢狱唯一的出路。

  从他牢门到外部细微可辨的出口处,每五步就有一位天正派弟子站岗。从身上衣着来看均是高阶弟子,都目如星辰,神采奕奕地看着各自的前方,手永远都会放在腰间的剑上,随时闻风而动,蓄势待发。

  ——何必这么防着自己?自己根本逃不了。卫征苦笑一声。

  他的身体状况,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先是重伤未愈,身体疲乏无力;再者,之前胡乱吞服了一堆内力丹药,如今副作用不断侵蚀,更是让他半分内力都不得使用。

  “记得尹其川说,数月前义父重伤濒死,却仍旧屠杀一众弟子,逃出生天……他们如今这般防备,倒也能理解。”

  卫征想到义父,声音渐渐低沉。他很快联想到那个青衣淡雅,裙袂飘飘的女子,还有那身驱散不掉的黑气,如梦似魇般纠缠不休,永不得安宁。

  “乔歌,你还好吗……尹其川说他会派人救你,不知救出没有?”

  “乔歌,原来我义父才是你这么多年痛苦的根源……可笑,我竟然还在你面前维护过他,说什么不愿与他为敌……如此来看,我确如义父所说,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才让在意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害。我……真是个混蛋啊。”

  “不知以后,可还有再见你的机会……”

  他闭上眼,回想起乔歌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只觉彷如昨日,她就在身旁,时而夸夸其谈,时而自我吹嘘;而自己被她弄得屡屡无奈,只好扶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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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门夫人,您来了。”

  这时,门口弟子恭敬地称呼唤回卫征遥远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只见顾月婵仍是一袭熟悉的蓝衣,面色清冷地莲步而来,在他牢门前停下。

  她一抬手,门口弟子便知趣地离开。

  “身体情况如何?”顾月婵问道。

  “死不了。”

  “那丹药的副作用还在?”

  “不错。我那日吃了太多,到现在内力都使不出来。”

  “……”顾月婵淡漠地扫了眼他周身伤痕,顿了片刻,道:“我夫君,他至今都昏迷不醒。”

  “我早就说过了,那是他的计谋,我只是中计,误伤了他。”卫征冷冷道。

  顾月婵闭眼,随后再睁:“就算我信,天正派,天下人,都不会信。”

  “请便。反正如今我魔教少主身份暴露,魔教教主又重现世间,江湖定然陷入恐慌。这会你家掌门把我顺手一推,来一招苦肉计博得大家同情,我便成了一枚弃子,继续担任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顾月婵看着卫征,见他漠然蔑视到连眼睛都闭上,表面不语,心中则叹了一口气。

  沉默半晌,她低声道:“乔姐姐现在很安全。”

  卫征立刻睁开眼。

  “她被厉虹影救下,现在在长生谷,由谷主亲自诊治【噬天】。”

  “……长生谷?”卫征脑中立刻浮现徐则成的身影,还有一片漫天花雨。

  随后,眼神下垂,似含几分安心。

  “如此很好,蓬莱岛离大陆尚有距离,几乎与世隔绝。乔歌躲在那里,想必义父一时之间应该难以找到。”

  “嗯。听说她现在情绪稳定,经常和司马家千金一同上山采药呢……哦,对了,司马世让他女儿去了长生谷,说是要让她外出历练一番。”

  “……”

  卫征听着顾月婵的叙述,心念许久的牵挂终于放下。他长舒一口气,再看向顾月婵时已不像刚才那般疏远防备。

  片息的沉默后,顾月婵突然发问:“卫公子,你知道【陈祸之乱】吗?”

  “陈祸之乱?”卫征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什么意思?”

  “百年前江南地带发生的叛乱。你不知道?”

  “江南?我自幼时起就在北境苍皇山长大,对于其他地区的历史并不了解。你为何提起这个?”

  “你义父、还有魔教,以及陈子令,都和这场叛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背后可能涉及到一个神秘的组织。你以前在魔教,没有听闻吗?”

  “组织?”卫征一听,更加疑惑,“魔教背后,有其他组织?我一直跟在义父边为他办事,却从未听他说过。”

  “……”

  顾月婵有些咋舌——她没料到这个身为魔教少主的人,居然对此等大事一无所知。

  看来,当年卫旬和陈子令,早就对他有所防备了;亦或是那个组织行事太过谨慎,很有可能全魔教也只有他们二人的知道。

  “本想从你这里问些情报,想不到你了解的比我们更少。”顾月婵失望地摇头,“算了。”

  “……”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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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月婵回到九皋山前山,欲前往正对山门的殿阁。刚走至门口,就见守卫弟子神色紧张,颇为不安道:“掌门夫人……”

  “怎么了?有话直说。”顾月婵疑惑道。

  “二长老的亲传弟子在里面,等候你们多时了。”

  “二长老的弟子?”顾月婵微微一愣,随后沉声道,“他们找到二长老了?”

  “嗯……但是……”守卫弟子神情更加不自然,嘴里卡壳半天,最后无奈说道,“算了,掌门夫人您自己进去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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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月婵跨入阁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众白衣翩翩。所有人都围拢一起,见顾月婵来了才稍微分散。

  而他们中间是一条担架,上面披了一块白布,遮掩了一块不知名物什,大小约等于一个成年男性的上半身。

  这些人见了顾月婵,不像寻常弟子一般立刻上前行礼,反而依旧各站其位,一副冷淡忽视的态度。顾月婵倒也不恼,心想这群二长老座下的弟子本就如此,于是徐徐迈步到那担架前,问道:“有何贵干?”

  这群弟子相互对视一眼,并未答话。

  片刻后,为首的弟子站出,向她敷衍地随意拱手,以示礼节:“掌门夫人,在下二长老的首席弟子,姓萧,名若恒。”

  “哦。请问有何贵干?”顾月婵瞥他一眼。

  “呵,先请您看看这具担架上的‘东西’吧——你们掀布。”

  话音刚落,两名弟子立刻掀开白布,露出里面的物什。

  顾月婵向前一步,凝神看去,立刻双目圆睁,袖中熟睡的蜘蛛突然惊醒,在臂膀上颇为不安地来回爬动。

  ——担架上,是个人。没有双腿,没有双臂,徒留头颅和空荡的躯干。四肢被切割处,衣着、皮肉一俱绽裂,殷殷血迹已然乌黑,里面白骨森然可怖。

  他的面孔已经扭曲到不成人形,双目翻得没有瞳眸,只剩眼白,却布满凄惨的血色,仿佛恶鬼降临。

  “……这是,二长老?”大脑空白了好一会,顾月婵才缓过神来,面上已有细微的冷汗。

  “不错。我们这几天四处搜寻失踪的师父,结果发现他就躺在自己竹屋内的床上,被人斩成了人彘。”萧若恒声音极为沉冷,像是咬了一口气,“按照六天前,卫旬盗走【琼冥】的同时也带走师父,以及卫旬的逃脱留下的痕迹来看……他老人家,多半是被卫旬所害。”

  “……他过世了多长时间?为何我没能闻见尸臭?”顾月婵缓缓问道。

  “我们在发现尸体后简单查了下,发现师父生前吞服了一种剧毒,该毒会在人死后延迟尸臭的产生。此毒名为【凌迟】,顾名思义,会让他感受到凌迟般的痛楚,直至受不住而死去。”

  顾月婵不说话。

  “而且,他四肢被斩,经我们检测是在吞服了剧毒之后。”萧若恒深深吸入一口气,极为幽缓地说,“也就是说……卫旬用毒让他尝尽凌迟之刑不说,还把他的手与腿全部斩尽……这是何等的歹毒心肠!”

  说到此,他再难抑制自己激动的心绪,向顾月婵兴师问罪:“掌门夫人!请问数月前,我们将重伤濒死的卫旬拖回来、关进天牢,为什么他还能打死数十看守弟子逃脱?!”

  “……”顾月婵冷冷地看着他,沉默片刻道,“我和夫君,当时没料到【噬天】之力可以让他快速痊愈。”

  “哼哼,就凭一个魔教武功是么?”萧若恒冷笑道,“那好,我再问你——为何那晚卫旬来袭,有弟子说看见魔教少主卫征从掌门平日清修的内阁里出来?”

  “……想必是卫旬和卫征一同潜入夫君的清修之地,欲行偷袭,未果。”

  “是么?原来掌门的清修之地是这么好闯的啊。”萧若恒不依不饶,脸上皮笑肉不笑,“那为何这段时间,江湖上一直谣传你们夫妻二人与魔教有所勾结呢?”

  “谣言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顾月婵面不改色,心底则冷冷道:不是二长老派你们在江湖上散布谣言的么?口中则补充:“夫君现在被卫征重伤,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你却在这里空穴来风地污蔑他?”

  “呵,只是江湖传言甚久,不得不防罢了。现在尹掌门被卫征重伤,我们也不能向他亲自证实。”萧若恒抬手一挥,其余弟子将担架撤下,“但是,或许从卫征那里,我们能证实真相”

  “……你们想做什么?”顾月婵看着萧若恒志在必得的神情,心绪不由警惕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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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

  是夜,万籁俱寂。

  卫征正靠着岩壁浅眠,忽然耳中钻入急切的脚步声。

  他猛地惊醒,定神一看,只见顾月婵再度立于牢门前,原本守卫此处的弟子又被她退去。

  “……有何贵干?”感觉顾月婵神情不太自然,卫征不由警惕了起来。

  顾月婵没有理他,一手微微抬起。紧接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花斑蜘蛛从袖中爬出,黑豆般的双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卫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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