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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录:檐下铃


  更鼓已响,王家客堂中却灯火通明,随侍的小厮努力瞪大眼,不让自己被瞌睡虫打败,无奈委实挣不过,不由头若小鸡琢米一点一点地晃着欲倒不倒般。

  王夫人以及媳妇秦氏坐住一处,困坐愁城。

  春雨轻敲着檐下铜铃,似缕缕清梦在耳际辗转。秦氏茫然地盯着那檐下铃,黄铜色在暗沉的夜色里泛出淡淡的光泽。

  这挂铜铃是香会日她给孩子买的,孩子很是欢喜,强烈要求悬在客堂的檐下,只道他在花园玩耍时可以听见风动铃铛的好听声音。

  可平日悦耳的铃声此刻却似刺心的锥子,一声声扎得她心口疼,催命符般。

  她不知道她心爱的儿子会遭人如何对待?

  可饿着?可有地方躺下歇一歇?可会遭人虐待侮辱?

  每每这般念头,她就浑身冷战,不寒而栗。

  她嫁入王家五年有余,去年始,她的夫君外放为官,考虑小儿尚幼,便留在临安府与公婆共居方便照顾。

  可是,此时她的心中惟有恼恨:她为何不带着孩子追随夫君?如此绝不会因为有人想要与公公相交遭拒而牵扯到她孩子的安危!

  为何不直接将该绑之人绑走呢?既然要寻公公,怎不直接控制于他就好?

  她承认她心里的想法恶毒,可是,她是一个孩子遭人绑架的母亲,如何还能高风亮节,一派从容?

  她恨,她痛,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惟有等待天明。

  旁边,王夫人捻着仆人帮她重新串好的佛珠,继续诵念祈祷,但是她脑中却静不下来,始终还回转着之前离开的那个陌生男人的话语——

  “小公子明早方能送回,我需要验证一下王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那个青年男人,年纪轻轻,看起来眉目清俊若五月的朗天,可是他一开口,她们只觉得他的眸光恰似幽夜的狼眼,让他看起来彷佛苦寒山林间藏着的某只嗜血野兽,酝着一触即发的凶猛与阴冷。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怀着不可告人之目的绑架了她的孙儿,以此来要挟着她的与其会面,他究竟有甚要紧的事需要见面呢?

  之前她立在明堂后的屏风处,依稀听见晚风带来他们的只言片语。

  他们提到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那个青年男人莫非要找这个女人吗?

  可是,她抬头看看木木地坐在中堂下太师椅上的王应麟,心里极为困惑。

  为何要寻她的夫君打听一个女人?他怎么会与一个女人扯上关系?

  她知晓他的为人秉性,是个刚正不阿、胸怀坦荡的君子,他怀抱天下,忧国忧民,绝不是卑鄙龌龊、沉迷女色的小人。

  她默默数着一百零八颗佛珠,一遍一遍也数着心中的疑惑与焦虑。

  辗转间,她脑中突然有一丝缥缈若云的念头闪过,如白马过隙,眨眼飞逝。

  她骤然顿住捻珠的手,用力一握,秀丽的眉色也瞬间沉入窗外深浓的雨夜中。

  王夫人霍地站立起来,匆匆就往他们居住的厢房而去。

  王应麟与秦氏被她的动作唬了一下,不由都盯着那疾步离开的背影。

  秦氏怔忪而枉然地望着消失在转角回廊处的婆母,心里哀怨更甚。

  “阿琅,你先回去歇息吧!”王应麟瞥了眼天,歉疚又无奈地看着儿媳道,“麟儿会回来的!为父守在这,一回来就让下人去告诉你!”

  他的孙儿是他的心头肉,捧着怕摔,含着怕化,甚至连小名都带着他名讳中的一个字,全然不在意别人所提避讳一说。

  秦氏摇摇头,不愿离开,反倒劝说:“父亲近来身体微恙,不适合熬夜,还是跟母亲先回房休息!万一麟儿回来,我会带孩子给祖父母请安!”

  王应麟闻言却也不动,只深深一叹,顿了须臾道:“是老夫耽误了尔等!”

  秦氏心中虽是忧愤,但自小出自书香门第,自然不敢面露怨怼,只能安慰道:“是那人太坏!何故能怨父亲!他既然说明早送回来,我们安心等便是,媳妇想父亲总归没有对他说虚言吧!”

  王应麟一听此言,不由脸色又变,原本保养良好的脸庞经此一役,似乎一夜之间就苍老不少。

  他嗫嚅了几下口舌,却无法说出因由,满目苍凉的痛苦掩在一双有些混沌的眼睛里,如同被风吹干的湖,除了沙砾再无波光。

  顷刻,就听抄手游廊中步伐之声又现,越来越近,也越发急切。

  王夫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客堂中。

  这一次,她手上的佛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卷轴。

  她双眼含泪,蕴着赤红,脸色更是一片沉郁凝重,若冷雨砸在残叶碎花之上,整个人似被什么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地,满身萎靡。

  以为她去歇息的秦氏讶异地抬头望着她。

  而王应麟的目光却瞬间落在了那副卷轴之上,恍惚了几个呼吸的起落,他霎时跳将起来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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