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庆满泪迁齐后都 卢山虚蛰复正位2
十二月八日，夜。
于清楞寺临行前，少傅把阿光唤到跟前道：“此番行进生死未卜，老夫自问已到天命之年，今望能代尔父授冠。”
阿光俯首谢道：“小儿谨遵尊命。”
然后阿光便行了冠礼，正式更名为黛瓗，字清正。
庆满三年腊月九日，天保在百官的哀求下，由金虎将军和银鹰将军各领其麾下五千大军杀入都城。
这晚，天空飘着鹅毛白雪，东边挂着一弦勾月，赵国主身披白貂锦袍，竖起一条腿，盘膝坐在御园的赏花台上对月独酌。
他身边唯一的仆从，痴痴地看着国主的侧脸，二十六岁的赵国主剎是好看。比起他那生性柔弱的哥哥，这张揉合了女性之美的脸庞暗透着一股英气。
“阿江，外边怎么如此吵闹？快给我处理好！”
“是，殿下。”
在国主背后还带着总角的仆从阿江机灵而柔顺地颔首答道，然后转身离开御园。
阿江很明白国主所说的处理是甚么意思，那便是杀。
国主是个很讨厌噪音的人，不，应该是说，他是一个很讨厌混乱的人。
所以对于懦弱的兄长和侄儿弄得国内混乱不堪，他便要取而代之；对于臣下互相弹劾、攻击，他便杀了他们或予以流放；与其去猜测谁对谁错，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江从三岁就跟着他，师从赵国第一剑道高手，早已习惯了沉默地用剑为主人解决混乱。
可是他不知道今晚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
金虎、银鹰两军合计一万人，早已冲破禁军三千人的防守，直驱内宫门前。
而此时阿江早已拔剑与同为国主近卫的两位师兄群斗银鹰军，可是内宫中的侍卫早已被杀得七零八落，任三人武功再高也难敌潮水般的士兵。
两名师兄先后在他眼前被杀，而阿江也在力竭之际，被人从背破肚而亡。
当天保被众官簇拥着进入朝堂时，赵国主早已在御园自刎而尽，其眷属全被丢在朝堂之上，为谋反的百官团团围住。
被押着的世子不禁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佞臣，从前就废了玄天保，拥我父为主，如今又反过来谋害我主，真是不知廉耻！”
那些臣子听罢，均吓得立时跪伏在地向天保求饶道：“臣下当年是为崇山大夫所迫才含泪答应，如今因长年受良心所谴便主动来奉我主。殿下可要明鉴啊！切勿轻信妖人纔言！”
天保一直端坐玉座之上沉默不语，直到黛瓗从朝门外走到他身边点了点头，天保才从玉座上站起来，沉声道：“所言甚是，为君者的确要明鉴啊。来人，把他们尽数打入天牢。”
当那些重臣还沾沾自喜，幻想着自己又能过上只手遮天的日子时，门外冲进一百名奇装异甲的士兵把在场所有人都捆了起来。
这些穿着艳丽甲衣，一个个手持朱枪的士兵，正是少傅和阿光花了五年时间训练出来的私兵。
“你！国主，你在做甚么？为甚么要捆着我们？”
大臣们是惊多于怒，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天保展颜道：“百官要我明鉴，我便明鉴呀。世子说得很对，你们这些为官者不思进取、扶助君主，反之把君主玩弄于股掌，为一己私利随意废立主公，我岂能让你们继续作恶。”
看着天保和颜悦色的容颜，百官第一次觉得何其可怖。
“可，可，我们是拥立您的功臣啊！”
“各位心里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带下去吧。”
突然金虎将军朗声笑道：“黄口小儿，你怕是忘了城外还有上万大军候着哩，要是我们没有回去，你猜他们会如何？”
闻言，天保笑得花枝乱颤：“不用猜了，他们早就解甲归田。”
金虎铜铃大眼怒睁，勃然哮道：“你说甚么？”
天保也着实吓了一跳，但随即又笑道：“我打开了金库，告诉他们今后赵国再无战事，一人发一锭金子让他们回乡。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全数出城了吧。”
“哼！别说大话了，没有我的手印，他们如何肯信！”
“金虎将军，你似乎忘记了我这儿有个最好的印信，你的儿子阿光。”
“你！”
说着金虎把头转向黛瓗怒道：“阿光，这是真的吗？”
黛瓗只是把他那刚刚加冠的头颅垂得更低，甚么话也没说。
见状，金虎颓然泄气。
银鹰却不甘示弱地道：“那我的银鹰军呢？”
天保微笑道：“金虎军每人领了一锭金子，银鹰军又岂会甘于人后？”
银鹰也垂下头，道了句：“一切休矣。”
在所有人被遣进天牢后，广宽的朝堂又变得寂静而寒冷。
“少傅。”天保落漠地把少傅唤来跟前。“我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全都杀了？”
少傅问他：“还记得我问你对帝王之术的想法时，你如何回答？”
“深谋远虑，恩威并重。”天保喃喃地重复念叨这八个字。
几天后，天保颁下诏书。
国主有令：
崇山一族结党篡主，罪无可恕，着诛杀全族，剔出宗谱，以儆效尤。百官虽同罪，然念其曾效忠先父，处以流刑，终身不得为官，但罪不及妻儿、兄弟。
日后，这些罪官子孙均成为天保的臣下，并感戴其对父族的不杀之恩。
另外，天保同时下诏大量招兵买马。毕竟那时的遣散只是权宜之计，面对强敌环峙又岂能无一兵一卒。
当大部份官员都被流放后，一夜，天保在内殿看着侍女煮茶时，突然对跪坐在身后的黛瓗道：“阿光，过来。”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熏过香的金砂纸交给他道：“把这个给金虎将军，让他上奏解甲归田，这是他日后养老的封赏。你可以打开来看。”
看到香纸上，国主亲书的“封赏郡山三千石”，黛瓗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打在水蓝色的纨袴上。
他平伏心情后，以袖擦泪，尔后把小笺收进怀中，恭敬地平伏在地道：“谢殿下大恩。”
天保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吩咐煮茶侍女侍候黛瓗：“好好为尚书侍茶。”
黛瓗低首轻声道：“谢殿下赏茶。”
天保把黛瓗留在内殿，不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踱步宫中，迎着二月蕴含湿气的小雪，不知不觉又来到正殿朝堂上。
信步走到玉座前，缓缓坐下，白玉指尖抚过那金雕镶宝的王座，天保借着棂窗外透来的新月寒光，勾起一抹微笑，喃喃自语：“真是冷呀，又冷又硬，原来那时的感觉是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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娚：取“女”、“男”相合之意。
蛰居：长期隐居，此处指幽禁、软禁之意。
总角：九至十四岁未成年男孩所扎的发髻，形如羊角分别置于头上左右两侧。
流刑：即流放。
郡山三千石：指赏赐位于郡山年产量有三千石的土地，千石以上的封赏多是给予中级官员的年俸。
纨袴：丝绸制的阔脚裤。
尚书：当时尚书的权力并没有很大，只是君主身边负责抄写诏令的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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