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现实总是一言难尽

张显后退一步，本想坐回椅子上，却不料距离不对，直接坐倒在地。

        黑猫扑到她身上，质问她，“不是吗，我们相遇以后，我一直是你，你的遗传物质里有情感障碍，是我修复了你，如果不是我，你这辈子都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你的情绪是我，你的人生是我，你否定我，只是在否定自己而已。”

        张显听罢，猛地坐起，直直看着黑猫，看上去矢志不渝，“就算缝合宇宙，会让我失去自我，也是要去的。”

        黑猫金色的竖瞳越发冰凉，张显的意识里又响起它的声音，声音是无音色的，没有性别，它和张显意识里任意一个念头都没有区别，“还不懂吗，我们早已不属于任何一个宇宙了。”

        声音有如棒槌敲打着张显，她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响。

        ……

        按理说，被宇宙碎片填补了先天情感缺陷的张显，该成为一个拥有正常情感的人，但她似乎一直无法走上正常人的轨道。

        她来自一个五好家庭。

        父亲是名国有事业的高干，母亲也是事业单位的模范代表，两人是指腹为婚，婚后不久育有一女。

        援边建设的时候，婚姻出现了裂缝，却在返乡的路上迎来了第二个生命，方寸大乱。

        九十年代的有志青年们，把计划生育贯彻得比国家法律还要彻底。

        可能这个生命没有带把吧，可能这个生命也没拿到准生证，两人并未打算去补上那纸准生证，罚款太贵，也影响前程，便将病弱的女婴遗弃在公路边。

        翘首以盼的外祖母，并未看到孩子的到来。

        连夜上路抱回了女婴，之后辗转于各个亲戚。

        幼年的张显受过许多白眼，她知道旁人嘴里许多低贱的话都是不当说的，但她无法辩驳。这能怎么呢，有时，人不得不维护那些伤害自己的人。

        回到父母身边那一年，张显十二岁，以养女的身份。

        那年姐姐十九岁，对了，她还有个弟弟，弟弟十一岁。

        她与姐姐并不说话，从初次见面开始，姐姐就痛恨着张显，这到底因为什么。理由大概有很多，但其实也与年幼张显无关，她并不探究这个答案。

        弟弟他有张明媚的笑脸，身后却是爆起的恶魔，这是他的内心影像，总担心被抢走什么，幼稚又可笑。

        母亲告诫张显，要做个好女孩，做个好养女，叫她姑母就好，她日夜需要谴责张显以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良心。

        父亲醉酒悲叹包办婚姻的不幸，一边向张显道歉，一边又感慨小女儿的可爱。可惜，张显并不是他的小女儿。

        弱小的人类小孩，像狗尾巴草一般疯长在社会的荒郊野岭。如果不能早夭，等待他们的往往是因为成长，而日渐佝偻的身躯。

        宇宙碎片确实修复了她的情感缺陷，但鸡零狗碎的人生旅程，让她感到疲惫，她竖起了魂力屏障，将自己锁进一个孤岛，人们可以享受孤独，却永远不愿意承受孤独。

        飘零的第三十个年头，张显确诊了心衰，她却松了口气，她不像普通患者需要一张误诊通知书，来抚平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她像终于拿到了一张和这个世界告别的许可证，于是她孤身来到雅谷，来回应一场长达三十年的召唤。

        但是现在，一个满心魂归故里的人，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来处，现实总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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