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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纸鸢


三月三,  上巳节,惠风和畅,曲水流觞。世族官宦并文人墨客,  或是呼朋引伴,或是携家中女眷,皆出游踏青。

        清泉潺潺土膏微润,  人声鼎沸,  明旌山角下复又热闹起来。

        装饰华美的马车次第到来,及至跟前,  印有缠枝葡萄团花如意纹的帷幔被人自内挑开,  一截莹润皓腕露了出来。

        景初融一袭桃夭碧霞烟罗裙自帷幔后探头望了望,而后扶着女婢的手下了马车。

        春裳较之繁厚的冬装更为轻薄灵动,  行动间裙裳飘飘,  举手投足自带窈窕出尘仙气。

        “敬安!”永兴在此处候了许久,方一见着景初融露面,  忙笑着迎上来。

        “在宫中闷了一整个冬天,  难得寻个上巳节的机会出宫来,  可要好好玩上一番。”

        两人结伴而行,不觉间便入了山间亭阁内。

        武安侯夫人并顾承暄长姐及一众女眷正说笑着,见皇室的两位公主来了,  忙起身行礼。

        武安侯夫人将景初融拉至身边落座,两人很快热络起来。待到茶水饮过了几杯,  糕点用过了几块,  永兴便拽了拽景初融的衣角,倾身去看外间景色。

        “妹妹你瞧,  春日里好大的风呢,  最适合放纸鸢了,  待我遣小厮去买上几只。”永兴说着便要唤人。

        “公主莫急,我已命人备好了各色纸鸢,”武安侯夫人笑着示意仆妇过来,吩咐道:“将公主与各府小姐照看好,把纸鸢一并带去玩。”

        一行仆妇侍从领命,抱了纸鸢跟在女眷身后。

        武安侯夫人微微扫了眼周遭,在女儿耳畔压着声音问:“你弟弟呢?来了这半晌怎的没瞧见个人影?”

        宣平世子妃摇摇头:“莫说母亲,我这一路上竟也是没见到暄儿呢。”

        武安侯夫人遂唤来个得力的婆子问:“你可瞧见暄儿随候府的马车一并来了明旌山?”

        婆子捶着掌心欸呦道:“千真万确,奴婢瞧得仔仔细细的,少将军确是骑马跟着侯府的车来了,不可能有误。”

        说着,又从袖口中摸索片刻掏出两指粗的捆绳,用力挣了挣,摆在武安侯夫人眼前,胸有成竹道:“夫人且看,奴婢按夫人的吩咐备好了绳子,结实着呢。但凡少将军晨早不愿出门,奴婢早将他捆至夫人面前了。”

        武安侯夫人点点头,心下生疑,轻叹了口气:“这便奇了怪了,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好容易才邀了公主出来,总不能一面也见不上罢。”

        宣平世子妃笑着搀住她的手,靠在武安侯夫人肩上,劝道:“母亲先别为弟弟过分操心了,姻缘的事强求不来,母亲既已为暄儿铺好了路,若是有缘,他二人自会顺水乘舟见上面。”

        “但愿吧,那孩子在感情一事上就是块一窍不通的呆木头,也不知何时能开了窍。”武安侯夫人轻轻压了压长女的手,舒了口气。

        景初融挑了只纸鸢,由侍女帮着放飞至空中。

        手中纤细的绳线极快抽离,牵着纸鸢越飞越高,直至最后一段线牵引出去紧紧绷直,纸鸢迎着明晃晃的日光乘风而上。

        四周接连响起剪刀剪断引线的声音,永兴将剪刀交还侍女手中,跑过来寻景初融:“敬安,放纸鸢去病气,快将引线剪断罢,让纸鸢将浊气带走。”

        景初融应了声,正待要接过剪刀,尚未来得及剪,忽地手中一松,纸鸢借着一缕风牵着引线飘飘摇摇往山角处坠去。

        隐隐望见山角处绿树成荫芳菲遍野,景初融登时起了兴致,她拉着永兴的手问道:“姐姐想不想同我去看看纸鸢会落到何处?”

        永兴歪着头眼睛一转:“欸,敬安,你这引线还没来得及剪呢,既是纸鸢自个儿飞去的,若是落入他人怀中,那人定与你有缘。”

        说罢,两人便提着裙裾随纸鸢跑去。

        山角处人头攒动沸沸扬扬。世家大族子弟群聚于此或是饮酒赋诗,或是张弓行射礼。

        群贤毕至饮酒行令,谢怀芝才名远扬,这等场合必不会缺席。

        “怀芝,该你了。”一人把酒临风,朝谢怀芝遥遥一敬。

        谢怀芝遂起身还礼,信手拈来道:“春山芳菲知归处,人面桃花始相逢。”

        话音刚落,一只斑斓俏丽的纸鸢便随风飘飘摇摇落入他的怀中。

        眼前忽地晃过一物,谢怀芝未曾多想当即抬臂接住,再仔细一打量,原是一只绘着桃花纹样的纸鸢。

        “好!好个始相逢!”座中顿时有人击掌叫好,“谢兄一语引来了绘着桃花的纸鸢,可不正是‘人面桃花始相逢’么?”

        众人登时心领神会,心知这是在打趣谢怀芝,便又有人乘着兴致笑着调侃道:“也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千金与谢兄有这般缘分,好生有趣,今日若是有幸,我等倒是也想见上一面。”

        谢怀芝浅浅一笑便将纸鸢交给身旁的小厮,吩咐道:“仔细收着,若有人来寻,便还给她罢。”

        “谢兄不好奇这只纸鸢的来历么?说不定能成就一段天赐良缘哪!”座中宾客笑着问道,“在座的诸位多已有了家室,谢兄竟也不着急么?”

        谢怀芝不以为意地笑笑,把酒一盏点了点他:“唐兄,该你行令了,可莫要再寻借口推脱掉。”

        那人登时面露难色,苦笑着道:“欸呦,被谢兄看穿了。在下才情鄙薄,虽爱附庸风雅,但于诗词歌赋上造诣不深,还望诸公莫笑啊。”

        说着便联诗两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笑罢又称赞道:“唐兄过谦了,这诗哪里粗陋,分明生动有趣的很,不落俗套。”

        顾承暄亦在席面上,他近日以来倒是没什么闲情雅致来与人联句对诗,奈何常伯琛是个喜好热闹的,结交的不少老友均来此饮酒作对,常伯琛见着有趣便拉着顾承暄也跟了来。

        “长烁啊,”常伯琛呷了口酒,挑眉望了望谢怀芝的方向,压低声音同顾承暄耳语,“谢怀芝这等芝兰玉树的神仙人物,你道他为何年过弱冠仍不急于娶妻纳妾么?”

        顾承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也是人模人样,伯母一提给你议亲之事,你便插科打诨,直拖到现在还没个定数么?”

        常伯琛“啧”了声,不满地往他肩背上捶了一拳,讪讪道:“你少来取笑我,我,我那是心有所属,不得已而为之。话说回来,这位谢侍郎的事,倒也令人称奇。”

        “据说是先前谢老尚书门下有一极得意的学生,文采样貌绝佳。那门生常往来谢府与老尚书谈论朝事切磋笔墨,久而久之,便与谢府熟络了起来。”

        “谢怀芝周岁抓阄时,门生亦在场。谁料谢怀芝抓了支玉柄狼毫毛笔后,又抓起只千足金的手镯送到那门生手里。”

        “千足金的镯子,千金,千金,又有代指女儿之意。谢老尚书本就欣赏那门生,见爱子此举,登时一高兴便与门生定下儿女亲家。来日若门生之女愿意,便三媒六聘四书五礼娶入谢府做大夫人。”

        常伯琛识趣地挑挑眉,叹了句:“稚子天真,哪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金手镯有什么意义。这事便是就此作罢世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谁成想,谢怀芝成年后竟以此为由,拒绝了各路议亲的媒人,守到了现在。”

        “据说那门生后来也不知所踪了,青云直上或是流落异乡也未可知,究竟有没有生育女儿更无人知晓。为着一个或许都不存在的女子等到现在,长烁,我觉得这个谢怀芝多少有点子奇怪。”

        顾承暄闻言并不做声,半晌,他斟了杯新采的嫩叶尖尖与春泉泡就的茶水,递于鼻下轻嗅了茶香,说道:“有些事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谢怀芝能遵从本心这么多年,也是一位真君子。”

        常伯琛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云里雾里的:“长烁,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意有所指呢?”

        不待他再追问,只听得女子的轻笑声传至耳中,而后一阵熟悉清甜的声音响起。

        “妹妹可看见纸鸢落于何处了么?”

        “嘘,姐姐噤声,上面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不自觉被一身着桃夭碧霞烟罗裙的少女吸引住了,女子面容姣好,恍若神仙妃子出尘脱俗,又兼有少女的清澈灵动。

        谢怀芝顿时怔住了,他愣了愣,而后起身拂袖一拜,道:“某谢怀芝见过永兴公主,敬安公主。”

        “啊,原是两位公主。”座上宾客依次起身行礼。

        景初融还了礼,微微有些歉疚:“无意叨扰到诸位,扰了雅兴,敬安赔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并未叨扰到什么,公主无需自责。”众人忙道,当中一人眼珠已转,问道:“公主方才说寻个什么物件,敢问公主遗失的可是一只画着桃花纹样的纸鸢?”

        景初融察觉情况有些许微妙,尚未来得及开口,永兴便抢在她之前说道:“敬安的纸鸢被风吹跑了,我们追着纸鸢寻过来,便到了这处。不知诸位可见着我妹妹的纸鸢了?”

        “见到了!见到了!”众人闻言登时笑了开来。

        谢怀芝神色微动,侧目示意小厮上前来将纸鸢呈给景初融,轻声道:“公主看看,丢的可是这只?”

        景初融接了过来,看了看笑着道:“不错,正是这只纸鸢。”

        席面上热情洋溢,独有一处冷若冰窖。顾承暄一袭玄色劲装默不作声,与周遭格格不入。景初融的话语方一出口,顾承暄的眸色陡然间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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