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诛邪

　　　　黑夜，瓢泼大雨，瓦槽里急流的雨水冲打石阶。

　　屋里烛影摇红，窗户洞开，映照出昏黄的光。

　　忽然间，屋子里灵光大亮，洁净的光芒透过窗户射出屋外，随即这个世上最无邪，最纯净，最动听的哭声，从屋子里传出来，像是在一瞬间夺去周遭一切雨打石阶的声音。

　　离歌不知道这一刻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是燕归云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也是她为上官家留下的唯一一滴骨血。

　　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一个经历了数百年都不曾有人解破的咒言！也从来没有人能逃开过的宿命！

　　从一转身走出那间屋子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她的容颜！是想要留下的，留在她的身边，即便自己并不是她所希望留在她身边的人，也没有关系。

　　  屋子里灵光徒然一暗，一团白光自屋顶飞出，离歌自雨中抬头，雨水是冰冷的打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痛觉，他只是静静的望着，那团白光划过湿冷的夜空，继而消失在雨夜中。

　　唯一想要留下的，留在身边，想要去守护的东西，就在刚刚那一瞬间…都不在了…

　　他的生命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三百年都不曾见左丘无月笑过，他想他能够理解了，因为这一刻，他也恨，甚至有些在恨着赫连。

　　  门忽然被人推开来。

　　画清碧就停在门外，那样安静，淡淡的素装，洁净无染。廊外朔风携着雨水扑面而来，卷过全身，卷动着垂落腰间的发尾。

　　离歌从夜雨中走出来，抬步上阶，临门一脚却又脚步一顿驻足门外。

　　屋里的烛影摇红，昏黄的火光照出门来映落在他脸上，额发湿答答的黏在额际，发尖滴着水，水渍流了一脸，看上去瞧脆了许多，脸上呈现出些许病态的苍白，薄衫已经被雨水浸透黏稠的贴在身上。

　　画清碧沉默着，站在一边。

　　离歌在门外站了许久，许久，孩子的哭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声，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光微微浮白。。

　　屋里姬红颜跪坐在微凉的木质地板上，低着头，看着熟睡在怀里孩子小小的脸，神情怔怔的有些呆滞。

　　离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踏步入门走过去停在在姬红颜身前，微微俯身，衣服的水气虽然没那么湿重但依然潮湿而黏稠。离歌的目光温柔，落到姬红颜怀里那孩子小小的脸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实在有些叫人难以置信，这孩子才刚出生竟在一夜之间便长得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三四个月般大！

　　伸手想要从姬红颜怀里的抱过孩子动作又顿了顿。

　　姬红颜恍然回神将怀里熟睡在怀中的孩子轻轻的往外一送，离歌略迟疑片刻抱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小小的脸隐隐觉得这孩子的五官生的既不像她的母亲燕归云也不像上官，离歌一时也没有深想，他忽而抬眸看向姬红颜犹豫着还是开口沉声问道“…这孩子，身上可有……”有什么？那四个字像是一种禁忌，他没有说出口。

　　“……有”姬红颜吐出来一个字显得无比沉重。

　　离歌眼眸暗了暗，眼里渐渐发红。

　　姬红颜抬头，内心不禁一阵刺痛！那双原本温柔的像水一样的眼睛，此刻溢满了水，一低头，泪眼大颗大颗的打落在地板上。

　　门外画清碧忽然开口道“风的味道似乎变了…”

　　姬红颜抬头，梨花带雨的脸顿时一寒，离歌神色亦是一凝。

　　他怀里的那个孩子猛的睁开眼睛，离歌似有所觉，微一低头，垂眸看他，这孩子像是发觉有人正在看她，竟裂着小嘴朝离歌笑了，纯净而无邪。刚刚从那双小小的眼睛里一闪即逝的那抹警惕仿佛是他的错觉。

　　  屋外，芙蓉水边，彼岸朦胧而潮湿的夜色中西门彦张出一轮结界已经在那里站了半宿。

　　他一路追着“搜魂神针”寻着千玄的气息而来，赶来时便远远的看见了那道月轮消失在夜空，燕归云的气息就此彻底消散于芙蓉水边。

　　她死了，连一缕残灵都没能留下。

　　在来此之前神玄便说过“没有人能够改变那道咒印所诅咒着的命运，即便是赫连一甄他也不能。”

　　即便是赫连也不能么？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信，他也不愿相信。

　　  忽然间，一片花瓣缓缓自空气里飘落下来，西门彦缓缓抬手，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片花瓣已落在指尖。

　　这个味道是……

　　“花无”西门彦嘴角微勾，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阴柔中带着一丝性感。

　　又一片花瓣，两片，三片，自空气里飘落下来，一时间落花如雨，香气四溢。忽又被一陣晨风卷起，游龙般横穿身侧，笔直横蹿出河面，登时，河面倏的灵光大亮，只见那一架舞红忽然化做无数星芒自空气中凝结成人形，衣袂和发丝被晨风吹得轻微向后卷起，罗衣上隐隐可见貌似桃花的图绘，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人已立荷叶上，体态轻盈衣袂飘飘显得颇有几分仙骨。

　　就在她落立在荷叶上的同时，右侧不远处的一片荷叶上也已出现了一条人影，她容颜姣好，淡淡的，宛若婵娟，冷冷的，好似千年冰雪。

　　花无脚下在荷叶上轻轻一划，侧身回头，斜斜瞥一眼身后远远站在河提上的西门彦问“神玄让你来接人，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少年唇很薄，鼻子挺直，过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让人隐隐觉得他的视线似乎透过发丝全神凝注在指尖那一片花瓣上，只见那片花瓣化做一点灵光自指尖消失，他便缓缓垂下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再不动手，只怕上官家的人就要到了。”花无再次开口。

　　  话落，花无顿时感觉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洁净之气，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果然就看见了河流彼岸呈现出一轮巨大的半月结界笼罩着山脚。

　　“结界？！看上去好像还蛮强的样子”花无忽然说道。

　　“想要穿破那道结界可不是那么容的。”低沉而沙哑语声，不问便知开口的是谁。

　　花无又转头用斜眼瞥他“所以你迟迟没有动手？”

　　西门微微抿着唇没有在开口的意思。

　　仅只一道结界的话他有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等？

　　过了半响他才道“赫连一甄离开时曾在此布下‘诛灵陣’，那道结界貌似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因为在四年前他和上官秋也初次到这里时那道结界原来是没有的。

　　花无轻轻的“哦”，一声道“传说中的三大霸道之陣，‘诛灵陣’我到是很想要看看……是不是真如神玄说的那么……”强字还未出口，声音嘎然而止。

　　一股不见其形的阴邪之气迅猛迫近，花无不禁脊背一寒，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花无瞪眼一看，南面群峰之巅黑云翻墨势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

　　  在扭头一看，东面的山峰亦是黑云压城，浓厚而粘稠的黑气从四面涌而朝着一处聚拢，遮天蔽日的都是黑云，天地顿时失色，潮湿的空气里除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妖邪之气外亦有着浓重的墓土和死人的味道。

　　巨大的半月结界笼罩着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瓦，将围涌而至大黑云尽数隔绝在结界之外。

　　画清碧立在门外，眉峰碧聚，神色沉重。

　　结界外阴霾的云层围涌而至，不断的吞噬着结界的力量，结界灵光逐渐变暗，也不知道那结界还能支撑多久？

　　“结界正在变弱。”望着门外的姬红颜忽然低声开口。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刻意将声音压得低了些，生怕惊到了那孩子。

　　“当初赫连在此布下‘诛灵陣’不知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之用？”离歌怀抱婴儿微微侧身，抬眸朝着屋外看了一眼，神色到是显得格外平静。

　　一股不见其形的威压忽然压下来压在众人头顶，仿佛近在咫尺，抬手可触。

　　紧接着天地间忽然狂风大作，黑云徒然朝着四面散开，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强行拉扯开来，露出一个巨大漆黑的洞穴，黑云翻滚着随着风的流向朝着黑洞聚拢……

　　河流彼岸的西门彦、花无以及白灵以乘着结界远远的退入河岸的林间，因为林木枝繁叶茂阳光长年照不进来林间本就阴暗，何况昨夜又下了连夜的雨，空气变得格外粘稠而潮湿，风声呼啸着穿林而过，木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叶上还未干透的雨水噼里啪啦打落下来，少许水滴打落到通明的结界上又被弹飞。

　　原本阴暗的林间竟被一道月轮结界散发出来洁净的灵光映照得通明。

　　西门彦自结界里抬头，额发无风晃动着朝两边散开，露出来一双长长的的单凤眼，目光冷漠，像是透着极强的力道自茂密的枝叶缝隙间望出去，黑厚的云层顺着风向源源不断的朝着一处涌进，像是被某种强大力量吸附进去一般……

　　“方圆数百里内，万千邪祟都朝着此处聚拢，显然就是冲着那孩子来的。”花无侧头看他。

　　西门彦置若未闻，视线透过枝叶的缝隙仰望着林峰涌动的黑云，目光深沉。

　　花无看着他接着又道“天地元灵之气，不伤不灭之身，不仅魔邪祟对其虎视眈眈，只怕那些所谓的修行者亦会觊觎，唯有将她带回灵山方能确保她的安全。”末了又颇带责备的说了句“你昨晚就该动手的。”

　　西门彦敛目，薄唇轻启，道“燕归云已经死了，我便上去强行要人，只怕离歌会与我拼命。”他声音低沉而沙哑，阴柔中带着性感

　　花无问道“神玄他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才寻得那孩子一缕残灵，又耗费千年的修为助她轮回转世得以化成人形。这次我们绝不能让那孩子有事，势必在上官家的人赶来之前把人带走。”

　　西门彦语气笃定道“‘诛灵陣’即以自行启动，那孩子此刻是安全的。”

　　忽然间，林间几团黑气无声迫近，花无面色一凝，霍然转身，手掌一翻，几片桃花以在指间，她本欲出手，但有人比她还快，只见结界外一道剑芒飞出，携起一股洁净之气，穿林而过，剑芒过处，灵光大亮，洁净的光芒透过林木的间隙射出去，邪祟尽在遇光的一瞬间消失。

　　剑芒于林间蹿了一圈又飞了回来，白灵手掌一伸，剑芒穿过结界落入掌中，继而隐没。

　　白灵垂臂，侧身回头，神色淡漠，与花无对视一眼，两人均未说话。

　　到是一旁的西门侧头忽然开口说了句“乌合之众，在‘诛灵陣’前尚不成气候。”话音未落，闪身出了结界。

　　西门彦出了木林身形一闪落在林外一株古木的横枝上，风声呼啸着从身边吹过，三尺青丝和衣袂被风吹得向前微微卷起，周遭木叶沙沙作响，头顶黑云滚滚。

　　西门彦抬了抬下颚，一眼便瞧见天空上那个巨大漆黑的洞穴，那洞穴漆黑而幽深得仿佛要将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吸附进去一般，滚滚黑云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涌来尽数被吸附进那个巨大的黒洞之中，在浩瀚长空中形成一眼巨大的漩涡。

　　这时花无和白灵也以追了出来，身形一闪而至，分别落立在西门彦左右两侧。

　　两人方才立上横枝，周遭便有几团黑气自滚滚黒云间冲落下来，未及着落忽又被狂风卷上半空，尚有一团黑气侥幸着落枝头随即如脉藤缠缚其上，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力量不断拉扯以至于让它的看来并非实质身体扭曲成一个更加怪异的形状，连木枝都被带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花无侧目，目光冷漠。那邪祟似有所觉于是扭头向花无看来，面容为黒气所化尚未成形，只见那双赤红的眼瞳里尽是怨戾之气，这邪祟竟是怨气所化。

　　“咔嚓”一声，木枝应声而断，翻滚着连同那团黑气被风卷上半空融进黒云之中。

　　花无的视线随着木枝的去向朝着那巨大的漆黑的洞穴望去“‘诛灵陣’果然只诛邪灵！”

　　花无说了什么，西门彦以及白灵都像是置若未闻，望着那个巨大的黑洞，目光深沉。

　　天边透出一线光亮，黑云的暗影迅速自大地上褪去，黑气尽数被那巨大的黑洞吞噬掉，天光大亮，便见那巨大漆黑的穴口自行合闭随即隐没于长空。

　　风以停，周遭一片死寂。

　　东边山峰红日崭露头角，照射出雨后清晨的第一缕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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