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伊始

　　
说罢，伊祁蔓草转身，有些仓促地小跑离开。
看着伊祁蔓草仓皇的模样，伊祁婉兮轻笑一声，无奈地轻一摇头。继而转身，同翠珠一起，悠然朝着与伊祁蔓草相反的方向走去。
翠珠的眼中满是疑惑，一路上却没有说话。
回到自己的闺阁，伊祁婉兮忙进屋穿了暖和的衣服。然后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打了个喷嚏，道：“好冷。”
翠珠将暖炉送到伊祁婉兮面前，问道：“那三小姐为何还穿那么单薄？”
早上翠珠还因为担心伊祁婉兮的身体而特意提醒了她多穿点，可伊祁婉兮只置之一笑，并不以为然。
“这不是为了早点回来嘛。”伊祁婉兮浅笑接过。
伊祁婉兮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后，便要尽快脱身。脱身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任何人都没有留下自己的理由。
所以她并没有穿多暖和，只是为了能多咳嗽，给众人、尤其是伊祁明志一种感觉——她身体不好。
如此，她只要开口向伊祁明志以身体抱恙为由提出先离席，伊祁明志便会同意。其他人也不会有任何话语。
“三小姐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翠珠说着，转身去生暖炉。
伊祁婉兮没有回答，感受着从手心传入身体的温暖。
“不过王少爷来提亲，并不是为了四小姐吧？”翠珠蹲在地上生着暖炉，抬头看一眼伊祁婉兮，“三小姐为何在宴席上那样说？”
伊祁婉兮说得淡然：“嫁衣我都替她做好了，当然要帮她穿上。”
“可奴婢从四小姐看您的眼神来看。”翠珠的脸上满是担心，“这下您和四小姐，算是闹僵了。”
伊祁婉兮微微垂眸看着地面，嘴角微扬，语气冰凉：“这才刚开始。”
闻言，翠珠虽很疑惑，看见伊祁婉兮有些骇人的神情，暗自咽了咽口水，将到嘴边的疑惑全部吞进了肚子里。
白日受凉之后，伊祁婉兮的病情又严重了一些，当晚就发了高烧。
翠珠去向伊祁明志禀报，伊祁明志一重视，就搞得伊祁府上人心惶惶。
如此，伊祁府上自然就吵闹了起来。
大家都没法安睡，伊祁蔓草自也是如此。
“她怎么那么多事儿？！”被纪姨和亦允叫醒的伊祁蔓草从床上猛地坐起，一把扯起枕头扔到地上。
亦允和纪姨刷一下跪到地上。
纪姨颤巍着开口，道：“老爷说了，让您务必前去。”
“我还要睡觉呢！”伊祁蔓草没好气地说着，侧身刷地躺回到被窝里，“不去！”
“四小姐……”亦允有些担忧地开口。
“今天我生日，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吗？！”伊祁蔓草又坐起身，甚是愤然，“而且她生病跟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她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最好早点死了，免得祸害别人！”
闻言，纪姨和亦允面面相觑，继而异口同声道：“四小姐，莫说傻话。”
“您再恨三小姐，她也是您的亲姐姐。这话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纪姨只觉得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被我爹娘知道又如何？”伊祁蔓草冷哼一声，“有本事就今天把我弄死！我还不用受那些罪！”
“四小姐……”亦允小心翼翼地唤她，正想说什么，被伊祁蔓草吓得止了声。
“滚！”伊祁蔓草说着，猛地躺下身去，生气地拉上被子。
见伊祁蔓草确实很生气，二人便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怯懦地起身。
纪姨捡起枕头轻轻放到伊祁蔓草头边，然后和亦允退出了房间。
听见门关的声音，伊祁蔓草侧身。看见近在眼前的枕头，又迅速将其拿起，猛地扔了出去。然后愤恨地轻骂了一句：“烦人！”
不知道枕头撞到了什么东西，在幽暗的屋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伊祁蔓草也没在意，赌气地扯上被子盖住脑袋。
哀嚎打破夜的寂静，使得伊祁府上更添了几分紧张。
站在伊祁婉兮闺阁庭院前的婢女听着翠珠的凄惨的叫声，都不忍地别过脸去。
屋内，伊祁明志坐在椅上，双手拄着手杖，神色凝重地盯着在榻前已忙活了许久的大夫。
气氛一度很沉重，本就暖和的屋内因为这沉重的气氛而让人感到窒息。
良久，大夫起身，走到伊祁明志面前，恭敬作了个揖，道：“老爷，三小姐只是普通风寒，按时喝药，注意保暖就是。”
大夫本疑惑，自己先前给伊祁婉兮开的药应该有效才对，怎么就严重了。可又担心会让伊祁明志觉得自己是庸医，于是没有问出来。
“三小姐的风寒多久能好？”伊祁明志的眉始终紧锁着。
“一般来讲，最多半月就差不多会好。”
“确定只是普通风寒？”伊祁明志的语气又严肃了几分。
大夫被他凛冽的眼神吓到，暗自打一个寒颤，然后恭敬道：“确是普通风寒。”
伊祁明志不相信地看他一眼，又一脸担忧地隔着珠帘看榻上的伊祁婉兮。
伊祁明志一沉默，屋内的氛围便又变得十分凝重。
可在场的人，除了大夫，都知道伊祁明志在担心什么。
伊祁明志担心的，也是大家所担心的。
二十多年前的冬季，一个女人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中与世长辞。
那时，大家都没料到，不久前还精神焕发的女人，就那样永远地离去。
伊祁明志也没有料到，自此，心里一直有着深深的愧疚。
不过伊祁婉兮似乎确实只是普通风寒，因为旦日她的烧便退了。虽然依旧有些咳嗽，那张脸上好歹是有了血色。
伊祁明志前来探望她，只让她安心养病，叮嘱说必须先把病养好。
伊祁明志走后，伊祁婉兮从床上坐起，看着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翠珠，觉得她的脸色不大好。于是唤近她，问道：“你怎么了？”
翠珠慢吞吞走到伊祁婉兮面前，浅笑道：“没事。”
看着翠珠含有几分牵强与苦涩的笑，伊祁婉兮却有了些许担心。她隐隐觉得，翠珠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没事？”伊祁婉兮想要一探究竟。
可翠珠没有给她机会，低了头微微往后退，道：“三小姐饿了吧？翠珠去为您做些吃食。”
不等伊祁婉兮回答，翠珠已转身离开。
她的步伐有些蹒跚，伊祁婉兮不由得微眯了眼细细打量。发现她的身子有些不稳，然后发现她的腿有些一瘸一瘸的。
那浅色的衣裤上，还有斑斑血迹。
伊祁婉兮的心蓦地一怔，愣愣地看着缓缓出门的翠珠。
直到门被关上，伊祁婉兮才回过神。
原来，昨夜听见自己的爹爹说杖罚翠珠不是梦里的，昨夜听见的哀叫也不是梦里的。
只是伊祁婉兮不明白，自己的爹爹为什么要打翠珠。
因为自己病重了么？不过是发烧而已，而且与翠珠并没有多大干系，为什么要打她？
不解，想要明白。
从刚刚翠珠的反应看，她并不想提及此事。可伊祁婉兮心里却有了自己的结论。
她觉得，应该是伊祁明志见自己病重，心急却无济于事，于是责罚了翠珠。
以伊祁明志的性格，翠珠是服侍自己的丫鬟，他会这样做一点也不奇怪。
如此，伊祁婉兮心里便有了些许愧疚。
那以后，翠珠觉得伊祁婉兮对自己客气了不少，总是会注意自己的感受，总是给予自己关心。
伊祁婉兮这样，翠珠便总想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女人，不由得鼻头一酸。
有一天，翠珠为伊祁婉兮盛汤，伊祁婉兮发现她的手被烫伤。于是忙拿过她手中的勺子，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只是烧水的时候没注意，被水烫了一下。”翠珠以为是吓到了伊祁婉兮，于是将手往身后拿去。
“上点药。”伊祁婉兮说着，放下勺子打算起身。
见状，翠珠忙叫住她，道：“三小姐您吃饭，奴婢自己去就好了。”说着，又轻笑一声，“三小姐同老夫人一样，都是心思很细的人，也待人很温柔。”
“老夫人？”伊祁婉兮微皱了眉，不知翠珠指的是哪个“老夫人”。
翠珠没再说话，转身为自己上药去了。
在伊祁府上，像这样温柔的人不多，对下人也一视同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所以翠珠最初照顾伊祁婉兮时，便觉得，她与老夫人很像。于是暗自下定决心，会尽自己所能，照顾好伊祁婉兮左右。
伊祁婉兮每天都呆在屋子里，坐在窗前，看窗外的树枝上挂满白雪，看着一袭素净衣裳的翠珠拿扫帚在院子里扫雪，看阴沉的天空又开始飘雪。
伊祁婉兮会想外面的世界。她想，整个上海一定是银装素裹。
她想出去走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伊祁明志不让，王氏和李氏不让，甚至翠珠也不让。
伊祁明志说，只能天暖和些的时候才能出去走走。可是腊月，每天都很冷。
那时，伊祁婉兮想到翠珠之前说的话，于是同翠珠开玩笑般道：“翠珠，我觉得我现在是被关禁闭了。”
翠珠为她往炉子里加着炭火，浅笑宽慰她，道：“三小姐安心养病，病好了自然就能出去了。”
伊祁婉兮浅浅一笑，并没多言。
若非每天有大夫前来，伊祁明志和王氏李氏每天晚上也会来看望自己，伊祁婉兮真觉得自己是与世隔绝了。
翠珠每天都会去市上走一遭，每每回来会讲一些市井上谈的乐事与伊祁婉兮听。
伊祁婉兮有时会笑颜逐开，翠珠便会像是达到目的般，露出很是满足的表情。
翠珠也就希望伊祁婉兮能开开心心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屋里闷久了，伊祁婉兮心绪慢慢变得浮躁。画也不画了，书也不看了，每天大多时候都坐着发呆。
翠珠见伊祁婉兮时常愁眉不展，于是想着法子逗伊祁婉兮开心。
一天，翠珠从市上回来，进屋后，从怀里拿出一包还热乎的甑糕来给伊祁婉兮。然后蹲在伊祁婉兮身旁，抬头看她，道：“三小姐，我听说，司家大少爷和安家千金定下婚期了。”
“哦？”伊祁婉兮的心里意外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什么时候？”
“来年春天。”
“是么？”伊祁婉兮的声音依旧轻柔，带了几分欣慰的笑意，“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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