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心尖肉

　　直到天完全黑了，唐进才回来，手上还提着一些东西。

　　小二感激白日里唐进的帮忙，在楼下见着唐进，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并殷切的表示准备热水等会送上来请唐进沐浴。

　　唐进微笑着表示感谢，问：“和我同来的姑娘可用饭了？”

　　“好像没有。”小二想了想，点头，“是真没有，中午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过门。”

　　唐进暗忖怎么了？面上却维持着笑容，“劳驾，帮忙准备一些热食送上去。”

　　小二自然连声说好。

　　唐进上了楼，也没敲门，就进了封长情房间，只看一眼，要不是定力非常，差点大声质问：你是谁？！

　　然后在下一刻，他意识到坐在铜镜前那个满脸脂粉乱七八糟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封长情本人，一时间惊的半晌没了声音。

　　封长情有些恼，“还不把门关上？！”然后快速转过脸，到水盆前，胡乱的把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擦洗掉。

　　唐进倒是听话，反手关门，一直等着她洗干净了脸，拿了干布擦水的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封长情别开脸，“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

　　唐进挑了一下眉，走到镜子前，随意拿起一个盒子，眉毛就挑的更高了。

　　封长情是英气的女子，素来不摆弄这些胭脂水粉，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封长情转过头，额前两缕碎发还因为方才洗脸浸了水，贴在额角上，手却反应迅速的把桌上的那些盒子罐子的全都收起丢进了一旁的包袱里，自然，没错过唐进手上那一盒。

　　唐进也由着她抢了去，等着她收拾好了，才慢慢问，“不解释一下吗？”

　　封长情直接瞪了他一眼，“解释什么？不过也是为了更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罢了。”

　　唐进一愕。

　　什么身份？

　　猛然又想起自己和封长情说过的关于草原医皇风御海和女奴的事情，所以封长情这么折腾，就是为了符合女奴的身份？

　　封长情有些难为情的说：“我虽不曾见过女奴什么样子的，但至少也不是我这样子的……”她这张脸，一眼看去，眉眼之间的英气太过，藏也藏不住，唐进走后她坐在镜前看了半晌，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这才去买了那些东西来。

　　“哪知这些东西实在难摆弄。”封长情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

　　“你一个下午都在给自己脸上涂抹？”

　　“……”封长情无语。

　　唐进却是笑了，“你原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印象中，前世封长情就不擅长这件事情，她一直病着，长期的素面朝天，数得上数的几次涂脂抹粉，都是底下的人在帮忙。

　　封长情想，身为一个女人，不会涂脂抹粉，似乎的确是说不过去，可自己再不济，唐进是自己的丈夫，谁取笑也轮不到他取笑，当即狠狠瞪了一眼，略有些颐指气使的道：“我饿了！”

　　唐进很是识时务，“娘子稍待，马上就来。”说着出了门。

　　封长情这才心情好了一下。

　　不一会儿，唐进亲自端着漆盘走上来，把饭摆在桌上。

　　一碟炙羊肉，一碟酱肘子，一盅鸡汤，还有两碟素菜，两碗米饭。

　　唐进说道：“先吃点吧，小二说你一下午都没吃东西。”

　　封长情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了，当即拿了筷子。

　　唐进给她拿了少骨的羊肉，又把肘子剔骨，拿了另外一个碗给她盛鸡汤。

　　封长情一边吃着，一边给唐进也夹了好几次菜，柔声道：“你别顾着我了，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自己会吃饭，你也吃。”

　　唐进嗯了一声，直到把肘子骨头剔除，分成了小块才作罢，自己端了饭去吃。

　　第二日一早，封长情起的晚了。

　　坐起身子的时候，看到唐进在摆弄那些脂粉盒子。

　　昨日窘迫本就不多，又想着是老夫老妻了，封长情只是瞥了一眼，便起来洗漱。

　　等漱了口洗了脸，唐进把她拉来，按在镜前的圆凳上，封长情愣了一下，“干什么？”

　　“你不是想符合身份吗？别动。”

　　她看着唐进在镜子里摆弄他的头发，这个男人，真的好像什么都会一样。

　　唐进一边摆弄，一边慢慢道：“你忘了，我会易容，会易容的人，这些事情都是入门基础，当初诸葛临风那老头子教过我许多。”

　　封长情嗯了一声，看着头发在唐进的手下挽了个别致的发髻，随意簪了两个小花簪，唐进又转到前面，把额前的头发弄好，然后握着她的下巴端详着。

　　封长情看着他：“我这眉眼实在太……”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这几年来忙忙碌碌，似乎连对镜自照都没什么时间，昨天下午骤然一照，却感觉自己如今变化甚多，那眉眼和当初在关外与封毅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差别太大，大的她都有些错愕，眉眼间的英气实在难掩，她想画的柔婉一些，却几次下手都画的乱七八糟的。

　　唐进眸中笑意深厚，“不怕。”

　　他果然拿起炭笔，细细的描画，那动作温柔，眼神专注，看的封长情想低头，可想起他还在帮自己描画眉毛，低头的话必然是不行的，只得止住了念头，半垂下眼帘。

　　心里胡乱的想着，唐进这家伙跟着诸葛临风，当真是什么都学了一手，那久远的前世里，必定是没少坑蒙拐骗吧。

　　“好了。”

　　少顷，唐进道。

　　他放下炭笔，用浸湿的布把自己的手擦拭干净，又点了口脂抹在封长情的唇上。

　　他常年练武，手指上有茧子，略有些粗糙，磨在封长情唇上的时候，却是温柔的。

　　点完口脂，他把封长情的身子转过去，面对着镜子。

　　封长情一瞧，那眉毛，的确比自己当初要柔婉了许多，只消她看人的时候略微低眉顺眼些，当真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封长情挑挑眉：“你这手倒是比我的巧。”

　　“别挑眉。”唐进看她，“你一挑眉，眉毛也拦不住你那份不输男儿的英气，哪能瞒得过萧云来。”

　　“……”封长情有些无语，“既然这样，那你何必带我来，明知道我演技欠佳。”

　　唐进却不说话了，“好了，去楼下吃早饭吧。”

　　唐进自然明白，一人前来，其实更容易取信，毕竟传言中，那个草原医皇风御海对所救的女奴一向冷漠，他如何对封长情做得出冷漠的样子来？而且封长情的眼角眉梢，实在和女奴是天差地别的。

　　可他没办法。

　　他必须要把封长情带在身边，因为他不知道，短暂的分别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情，让他回去的时候又看不到封长情的人。

　　他被这一年追逐寻找吓怕了。

　　封长情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着下了楼吃早饭。

　　小二已经准备妥当，都是清淡好下咽的。

　　之后的几日，封长情作为“女奴，”就留在客栈里，唐进则每日都会出去，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下午，晚上入了夜之后，会溜进她房中相拥而眠。

　　到了第六日，一队兵差到了客栈，来请一位“风公子。”

　　小二赶忙来给唐进通传。

　　这个时辰，唐进已经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封长情听到声响，顺着微开的门缝朝外看，只听得官差报了身份，是萧云来手下的，请唐进前去医病，话语倒是客气。

　　唐进并没思考很久，点头道：“可以。”便随着那些官差走了。

　　封长情皱了皱眉，暗想这一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唐进看起来胸有成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才是。

　　虽心里这样想着，这一个早上却十分的忐忑，想出去查探情况，又怕自己露了马脚反倒给唐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得按捺想法，窝在客栈干着急，并暗暗想着，如果到了晚上还没消息的话，她就夜探。

　　老天爷好像听到了她的计划一样，刚入夜，又来了一队官差前来请人，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请了唐进去的那人，这次态度依旧客气，言语之间还多了几分喜色。

　　小二赶忙把她请下去，“这就是风公子随行的那个姑娘。”

　　“嗯。”上将洪守点点头，“姑娘这就随我去见风公子吧。”

　　封长情被带到了一处院落，虽简单朴素，却应是平关城最大的居所了，安顿她进了一座小院之后，洪守便离开了，隔了会儿，又有丫鬟送了食物过来。

　　封长情低眉顺眼着，怕自己多说多错，尽量像个什么都能逆来顺受的女奴。

　　等屋中只她一人时，饭菜的清香窜入鼻尖，她虽今日没吃多少，但见不到唐进，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便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时不时朝外看两眼。

　　就这么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外面又脚步声响起。

　　封长情耳力惊人，只一听就分辨出，其中一人是唐进，另外还跟了几个人，又铠甲碰撞的声音，应该是军士。

　　果不其然，很快一队军士到了院前，送了唐进进来又离开了。

　　唐进看到桌上凉了的饭菜，目光略带责备：“怎么不吃？”他顺势坐下，还不忘检查饭菜，确定安全，才招呼封长情过去坐。

　　封长情道：“那夫人的身子怎么样？”

　　唐进把她的碗挑了菜盛满，道：“女人病。”

　　封长情挑眉，“哪种？”封长情脑海中闪过自己知道的那些女人病，看着唐进。

　　唐进却道：“你想多了，她是心病。”

　　封长情凝眉，“什么意思？”

　　“先吃。”

　　好在那萧夫人也委实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封长情并不在心里记挂，唐进这么一说，倒也真没多想，老老实实开始扒饭，等两人吃完，唤了外面的仆妇收走，唐进才道：“我虽医术不精，但也把的出，她身子并无什么不适，可却总说头疼难忍，不是心病又是什么？”

　　封长情默了一下，“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来，是为了拿下萧云来，给萧夫人看病也不过是手段罢了。

　　唐进道：“再看两天，找找机会。”

　　“也好。”

　　之后的几日，唐进每日三次给萧云来的夫人诊脉，封长情跟过两次，也见了那位萧夫人。

　　萧夫人二十七八岁，样貌是柔婉纤秀的那种江南女子模样，整日里就睡在榻间，不见起身，时时哀愁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断了气。

　　封长情低垂着头，有模有样的给唐进拿着药箱，暗暗思忖，军中和平关城中多得是大夫，她如果身子没病，又是怎么瞒过这么多人的？也不知唐进的这点雕虫小技能蒙混多久，但因为那人是唐进，她心中觉得唐进必定是胸有成竹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高喊：“将军到！”

　　封长情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一个魁伟男子大步走来，脸如刀削，眼如虎目，身着黑甲白袍，年纪大概三十来岁，视线看过别人的时候都是冷漠如冰，最后落在了萧夫人的脸上，一抹温柔和担忧隐匿在眼底。

　　他走到床前坐下，握住萧夫人的手，“小玉，今日感觉怎么样？”

　　萧夫人悠悠的笑了，“妾身这身子看了多少大夫都枉然，日日不过一个样罢了，将军又不是不知道。”那笑容里却似有几分敷衍，垂下眼帘的瞬间，还带着三分淡漠。

　　封长情暗忖，这什么情况，郎有情妹无意？

　　萧云来道：“风神医是草原医皇，有他在，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萧云来又问了唐进一些萧夫人病情的事情，唐进一一答了，倒是得体，萧云来便点点头，让所有人退下，自己留在了房中。

　　封长情随着唐进回了自己院子，低声道：“萧云来很看中他夫人，但这个夫人却对萧云来没什么感情的样子……”

　　唐进道：“若你被人灭了家园抢了去，日日对着自己的仇人，想着他举起屠刀杀你亲族的样子，你会对他有感情？”

　　封长情一怔：“你是说——”

　　“你知道，萧云来是张太师的女儿，但这位却不是那个正牌的萧夫人，她是萧云来打败草原部族之后，得来的战利品，这个萧云来也是铁血男儿，百战将军，一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女子，哪知当初看到这女子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昏了头一样留在身边，养在平关城中，自从那时起，她就病了。”

　　封长情拧了拧眉：“萧云来这样的人，就算我们拿住他这个心尖肉，想要威胁他就犯，可能性还是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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