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鸣·其四
千秋节诸多庆贺活动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洛袖白日里参赴宴席、夜间则待在鸾鸣宫工作，忙得天昏地暗、身心俱疲。
所幸这格外隆重的千秋节也快接近了尾声。这一日安排的是金陵大营阅兵，接着于猎场摆下宴席，依旧是给武将们一展身手的时候。洛袖前一晚在鸾鸣宫里训练一组刚入青门没多久的新人，不过都是些八九岁的女孩子，虽然已经过重重筛选资质上佳，却依然难以达到她的要求。折腾了通宵，洛袖才放了几个孩子去休息，自己则匆忙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她一路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太过严苛。她设定的训练计划都是根据自己过去的经验来定的，心下又不免生出困惑。若是放宽标准，总觉得这群孩子愧对于贴在她们头上那个天才标签，放慢了训练进度，又显得她这个导师无用。
或许是自己过于急功近利，想要做出些成绩来了。
赶到猎场之时，她已经将整个阅兵全部错过了。此时大部车驾正从大营往猎场开来，先行的宫人随从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布置，已有文臣武将陆续入场。
洛袖见时间尚早，下车后也不着急，索性慢慢地在主会场周边兜了一圈。冷不丁地，她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树荫之下正立着黑衣玄甲的青年，身形高挑，孤高而桀骜。
他武功比洛袖更高，暗卫被发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她只得走过去，行礼道：“齐王殿下。”
陆镇道：“我方才就发现了，你没去金陵大营。”
“我的确没去，错过了殿下领军。想必殿下今日风光非常。”
陆镇不置可否，却道：“你回了青门，看来倒是忙碌得很。还没恭喜你，心愿得偿。”
洛袖笑道：“殿下身在大营，消息却灵得很。看来果真是今非昔比了。”
她这话故意往陆镇痛脚上戳，摆明了是划清界限，更是挑衅的意思。陆镇少年时一直在漠北大营戍边，金陵城里无甚人脉。他的性子素来不得上位者喜欢，更无人着意帮衬他什么，故而刚回京那段时间，很是难熬。
后来渐渐在金陵站稳了脚，身边聚集党羽逐渐成形，周弄月又竭力帮衬，才一步一步有了今天。
他的性子也依旧是没有改，眼神冷然如锋锐冰刀，刺入身体的瞬间就将血液冻结，一滴也落不下来。
陆镇听罢，并未流露出不悦神色。大约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他对洛袖颇有几分耐心，道：“若是得了空要来大营找我，随时奉陪招待。”
“不必了。”洛袖一口回绝，“除非公事，我不会去打扰殿下。”
陆镇看着她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那小子什么东西。”
洛袖一时热血上头，一发昏便含怒回道：“真不知道长乐喜欢你什么。”
话一出口，她立即将头转了过去，心中全是想着自己竟将对周弄月的不满转而迁怒于陆镇，真是昏了头。
陆镇也是一怔，随即道：“你果然还是对此意难平。”
洛袖不去看他，沉默不言。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泄出一两句心声：“还不都是因为你，她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我这段时间，去了碧海宫那么多次，你一次都不在。”
明明已经决定了不再去管周弄月的事，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偏袒了她。
洛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冲口而出：“你不觉得你亏欠她什么吗？”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和以前一样，如此热衷于操心我和长乐的事。”陆镇眼神中最后一丝平和也消失殆尽，阴鸷地注视着她，“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她的朋友？我怎么听说，你自称再也不会去碧海宫了？”
“你！……”
赤蝶匕首自袖中滑出，刃尖之上一点红光微闪，如尚未拭去的鲜血，挟着怒意被主人持在手心对准了面容冷肃的玄甲青年，洛袖持刀的手微微颤抖。
陆镇用二指夹住了那薄如蝉翼的匕首，一股不容忽视的霸道力气便顺着刀身传来。洛袖额前渗出冷汗，较劲不敌，匕首被陆镇轻描淡写地一拨，脱手摔在地上。
“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终于失尽耐心露出本来面目，是冰原上一头独行的孤狼，高傲到睥睨一切轻视一切，乖张残暴到将一切不顺眼光不顺心意的事物撕裂成碎片，“我的事情，你也敢来置喙。”
——
和陆镇的争执将洛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直到对方早已拂袖离开许久，她仍然呆呆地站在树荫下，脑海中那些语句似乎仍在嗡嗡作响。阿凝找了她一圈终于寻到了人，叽叽喳喳地朝她说些什么，语气很生动，洛袖却什么也没听到。
再度返回会场的时候，除了帝后皇子之外的人都已到了。匆匆忙忙走到角落入座，云颜拽着她轻声问：“姐姐怎么来得这么晚。我想去叫你，郑风馆的人却说你已经走了。”
这姑娘着实单纯。洛袖勉强笑着摇摇头：“别担心我。我没事。”
云颜担忧道：“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呢。”
“……没休息好罢了。别担心了。”
她觉得头痛，近日骤然缩短睡眠时间的后果似乎迟钝地浮现出来。她用手撑着头，微微闭上眼，耳边的喧嚣不知何时淡至了极静。云颜见她不舒服，也不和她多说话，只是在皇族入场之时轻轻拉了她一把，两人并排跪在案席边，在帝后走过之时深深下拜。
一片雪白的裙裾飘飘摇摇地从眼前掠过，洛袖眨了眨眼，悄悄地偏过头去看那个背影。
她以为那是周弄月，但她发觉那是飞雪的背影。逐阳宫的侍女发觉了她的视线，笑吟吟地回过头向她眨了眨眼睛。
洛袖连忙又往另一边看去，这一次周弄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随同陆镇慢慢地走过来，妆容精致笑意得体，如她每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是完美无瑕的齐王妃啊。
洛袖不再看她，深深地埋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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