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其六
后半夜的时候，洛袖觉得有些不舒服。
雨势渐小时，陆钰把她也裹进斗篷里，两个人一鼓作气跑回了客栈，匆匆洗漱睡了。洛袖先前浑身湿透地吹了许久冷风，现下胸闷头昏，手足冰凉，摸一摸自己的脸却只触到一片滚烫热意。她心下暗道不妙，掀开地铺的被子踉跄着站起来想要去行囊里翻翻有没有常备的救急药，却着实打了一个寒噤。一阵头昏突如其来地侵袭了她，洛袖一不小心打了个磕绊撞到了屋子中央的桌椅，木质摩擦时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响，成功惊醒了原本在床上熟睡的陆钰。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声音是还带着些迷茫的沙哑：“你怎么了？”
“无事。”洛袖扯了个谎，“我……起夜，起夜。”
不久前才夸下海口说自己身体好得不得了，现下就染了风寒，说出去丢死人了。
陆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夜半初醒的大脑一片混沌。他含糊地“哦”了一声，重新又安静地睡了下去。洛袖长出一口气，加快了翻找的进度，却是一无所获。她这才迷迷糊糊想起来，似乎出门带的一些应急的药丸，都是收在东方昭仪那里的。现下这情形，她怎么敢跑过去拿药。
洛袖叹了口气，点起一盏小小的灯，凭着自己还算过得去的医术底子写了一张风寒药方。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她攥着那张纸打算去楼下找值夜的小二，让人看看店里有没有这几味治伤寒杂症的常见药材。若是没有，也只能拜托他们一大清早去买了。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生怕惊动了隔壁厢房的东方昭仪。刚准备下楼，她忽然感到楼道尽头一道视线直直地打过来落在自己身上。
洛袖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吓得差点没尖叫出声。
“——师傅！”
东方昭仪慢慢踱着步子过来：“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做什么呢？”
见她神色躲闪，昭仪瞥见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纸，冷声道：“拿过来。”
洛袖低着头乖乖地把纸交了出去。昭仪迅速扫了一眼便蹙起了眉：“殿下病了？”
“没有。”洛袖小声说，“是我病了。”
下一刻一只温凉的手便搭在了她额头上。昏暗夜色中东方昭仪的眉心紧紧皱起，语气又似责备又似怜惜：“叫你晚上不守规矩乱跑出去……”她叹了一口气，把洛袖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意料之外的，房间内竟还点着孤灯一盏。烛光掩映中执卷阅读的那人听见响动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正与进门的洛袖四目相对。后者吃了一惊，心虚地将头低下来，眼神乱转。
“陛下还，还没休息……”
对勤政的明君而言，晚睡是常事。广真帝放下手中书卷，轻声问道：“洛袖怎么了？这么晚过来。”
“前半夜出去的时候淋了一身的雨，如今发起寒热来，我给她找些药吃。”昭仪道，“不过她还算尽责，二殿下安然无恙。”
广真帝叹了一口气：“太胡来了。”
昭仪一边从行囊中翻出装药丸的香囊，一边头也不抬道：“陛下您就少说两句别人吧。这种事您干得还少么。”
“当时你可时时数落我，如今也没见你数落这孩子。”
昭仪抬起头来看着他，忽而笑出了声：“可以了可以了。您啊还是抓紧些把那叠情报过了目，今晚还能歇会儿。”
洛袖在一旁看得呆了。却听昭仪道：“你愣着做什么？药给你化开了，趁热赶紧喝。”她这才如梦初醒，捏着鼻子把那碗不知什么气味的药给灌了下去。喝完了只听昭仪道：“你也别睡地上了，今晚就在这里睡下吧。”
洛袖迟疑道：“但殿下一个人在隔壁……”
“倒也是。”昭仪思量片刻，“那就请陛下去隔壁看情报吧。”
出乎洛袖意料的，帝王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他抱着一叠东西半分反抗也没有地搬去了隔壁房，洛袖惊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陛下的脾气……这么好的啊？”
昭仪笑了笑：“倒也不是。这要看什么时候、在哪里、对着谁。”
洛袖大惑不解。昭仪把她安顿在床上，用厚被子把她紧紧裹住，一边道：“好了，我了解他。你这个性子惹不了他生气，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我才敢放心地让你跟过来呀。”
洛袖还想说些什么，昭仪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快睡。明天一早病好了，你还得干活儿呢。”
她陷入昏沉的梦境之前，脑海中猝然划过一个念头：原来她自以为隐秘的行动，竟全盘掌握在师傅的手里。
——
再醒过来时天光早已大亮。洛袖头昏脑涨，嘴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呢喃。她勉力睁开眼睛，浑身酸软，陷在被褥之中不想醒来。摸一摸额头，倒是已经不烫手了，却出了满手淋漓的汗。
“可算是醒了。”白衣少年听见响动，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她床头来，“还觉得难受吗？想不想喝水？”
洛袖把水接过来一饮而尽，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语声沙哑地问：“师傅呢……？”
“和父皇出门去了，快有两个时辰了。我已将昨夜你看到的都告诉了他们。”陆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语气变得轻松不少，“你不知道，今日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父皇在房间里，吓了一大跳。”
洛袖也笑了，又低声道：“其实……我们出去的事情，师傅他们都是知道的。”
“她是昭仪呀，那不是自然的吗？”陆钰倒没有过多纠结，“他们也没有责备你什么。现下你病了，就好好将养，也让他们少操些心吧。”
洛袖微笑道：“那殿下也不能出门了。”
“那没有办法，我也只能待在这里陪你便是了。”陆钰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额前湿透的发，“你不是还想去西子湖吗？快点好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莺鸣柳、风吹荷，绿杨阴里白沙堤。他从画里看到种种四月里的明艳春光，怎能不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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