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其二
待马车开到医馆，妍琴已全然看得入迷了。洛袖心中暗笑，其实话本子本身也没那么有趣，只是妍琴头一回接触这玩物丧志的东西，这点程度已经够了。
掀开车帘，洛袖不禁一惊：医馆前门庭若市，大排长龙，男女老幼各色面孔一个不少。她心中大为讶异。易晖在回信中曾言，这位医师才来金陵不久，却风头极盛，无论何种疑难杂症皆是信手拈来，金陵城中许多人家的顽疾都被他轻松治愈，至今尚无失手，由是名声愈发响亮。
如今金陵百姓无论是伤风头疼还是绝症痼疾，都爱往灵枢医馆跑，好像堂堂一个王朝首都除了灵枢医馆再无别的医师药铺了一般。似乎灵枢医馆中，这最寻常的黄芪当归都与别处不同，成了聚集天地灵气的神药。除此之外，想要拜师求学的人更是挤破了头——无他，凭这名头，无论医术高低都定能挣得盆满钵满。
而与此相对的，是金陵其他医馆的门可罗雀，日益萧条。
易晖在信中最后表示，能者为王，他自己倒是不觉得这般垄断有何过错。但洛袖亲眼所见这般情景，不禁皱眉不已：这着实有些病态了。清音阁是风月之地娱乐之所，易晖垄断行业也就罢了；然而医馆毕竟是关乎他人身家性命，若是全城百姓都对灵枢医馆趋之若鹜、甚至不愿去别的医馆看病的话，岂不是白白误人性命？
灵枢医馆的医师也必定承受不了这般高强度的工作。为了减轻负担，医馆势必提升门槛。如此这般，那真正需要帮助的、患有疑难杂症的穷人们，又该如何呢？只配等死么？
她心下一时复杂情急不已。然而自己此来毕竟是为了周弄月，而非自己调查民情，再多忧虑担心也只能抛诸脑后。洛袖晃了晃看书看得入迷的妍琴，两人下了车，却一阵茫然：人太多了，都在排队等着进门，一时她们竟不知队尾在何处。
就算是出宫办事，妍琴也向来一路畅通无阻，何曾遇到过这种事，不禁抱怨不已。然而易晖已事先言明，灵枢医馆的医师才来金陵不久，从不为权贵所动，贸然报出身份只会适得其反。灵枢医馆的要价极低，似乎志不在盈利，主人也从不结交金陵城中的商会，因此就算是报出清音阁的名号也起不到半分作用。
换言之，只能乖乖地等。
好容易寻到队尾，排在前头的是一位与她们二人年纪相仿的少女。二人向少女确认过这的确是队尾之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太遭罪了。”妍琴抱怨道，“这么长的队，得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洛袖道：“看你的书吧。还不是你非要跟来的？”
妍琴争辩：“我都说了是——”
“好好好我知道了。”洛袖生怕她语出惊人，连忙打断了她，“你饿不饿？我去买些东西？”
“不饿。”妍琴道，“但我有些馋天璇街那家的馅饼。你知道吧，就是往饼里填了梅干菜和肉馅的那家？上面还撒了糖霜的？”
“我的好姑娘，那隔了有五条街！”洛袖不禁头疼，“而且说实话，那家店排得队伍可不比这儿短……”
但妍琴提到那家梅干菜馅饼，她也不禁馋了起来。那是家有名的老字号，小时候洛明幽就带她去吃过，后来出宫再次尝到那家馅饼洛袖差点泪流满面恍如隔世。
她二人馋得快流口水，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却吃不到心心念念的饼，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这时排在前面的少女回过了头：“二位饿了？正巧我刚打发了侍婢去天璇街买饼。一会儿她回来了，分给你们几个吧？”
那少女分明自己就是一身朴素的侍婢打扮，却容貌明丽，气质大方。从她的言语间，也能清楚地了解到这是一位乔装出门的闺阁千金。
洛袖想不起在自己的社交圈内有见过这位小姐。或许是对方门第不高，或许是自己的圈子实在太窄……
然而这名少女表现出的开朗友善却叫人不禁心生好感。
两人朝少女道了谢。少女道：“二位瞧着面生啊，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洛袖与妍琴对视一眼：“姑娘误会了，我二人是为了我家夫人求药而来。”
少女一愣，随即掩唇格格娇笑：“二位说笑了。二位谈吐不凡，气质超群，衣着也如此显眼，装成侍婢可一点也不像啊？”她有些得意地拨了拨自己的辫子，“要乔装出门来看宁医师，功夫可要做全套啊？”
洛袖被这句话中暗含的信息量惊得挑了挑眉。她笑吟吟道：“小姐，衣装可以改，气质身段却是轻易变动不得的。小姐就算穿了侍婢的服装，仍然是清丽脱俗呢。寻常侍婢走在街上被轻易搭讪得多，但他们却绝不敢惊扰小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少女如娇似嗔地飞了她一个媚眼：“这位小姐好会说话。今日若是穿一身男装，只怕我要倾心于你了呢。”她笑道，“你生的这般好看，穿上男装也一定俊秀非凡。只怕可以与里头那位宁医师一较高下了吧？”
洛袖问道：“小姐见过那位医师？”
少女面露娇羞之色：“尚未，我是第一次来。不过，我的友人曾来见过一次，说他英俊非凡……”
洛袖在心中叹了一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这少女面色红润，无病无灾，乔装成侍女来灵枢医馆完全是为了看美男子，然后向医师胡编几个“他家主人”的症状，抓药走人。毕竟若真是闺秀出门看病，医师一切脉便瞒无可瞒。而她很显然也将洛袖二人认成了自己的同道中人。
像她这样的碧玉少女，在这长龙般的队伍中不知凡几。洛袖心下忧虑：医馆真的有余力接待这些人么？不，倒不如说医馆本就不是这些少女们看俊美男子的地方。那真正的病人们又该如何呢？……若有急症，难道也要这么排上一整日的队么？
她正思索间，却听前方的队伍一阵喧哗。接着，一辆马车落入她的视野，朝着自己的方向笃笃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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