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离开的人
楼小石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天色已近黄昏，天空中一片绚丽，美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唐煜在脸在暮色中，有些失真，不像平常的他。
他思索了好一会，才抬头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
楼小石抬头看他，放心什么？
唐煜却没有解释，话锋一转。‘
“我陪你去京城吧。”
楼小石一怔，转头看向他。
唐煜微微一笑，笑容很浅，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
楼小石把目光微微移开。
“那就谢谢你了。”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唐煜松了一口气，淡淡开口。
“反正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人情了，再多欠一个也无所谓。”
唐煜忽然伸手在她的肩头重重拍了拍。
“别这样，你不欠我什么，你也不欠任何人的，要说欠，只有别人欠你的，欠太多了！”
楼小石咧咧嘴。
“谢谢你的安慰，只是，你下次能不能别拍这么重？”
唐煜一楞，举起手来，看了看，不由失笑：
“抱歉！我一激动就忘记控制力道了。”
楼小石转头注视着天边那越来越黯淡地云朵，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唐煜看着她的侧脸，想了想，开口道：
“你有没有考虑过，把孩子们的学校搬进基地里，这样你会轻松一点。”
楼小石一挑眉，扭头看着唐煜。
“你也觉得，收留这些孩子们，是一个错误？”
“也？”
唐煜皱眉，“有人和你说过什么吗？”
楼小石看了看他，摇了摇动头。
“没有人，是我自己觉得。”
“我没有觉得这是个错误，这一次没有一个孩子受伤，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决定是对的，同亲样的情况下，在基地里并不一定更安全。”
唐煜停了一下，“只是，我想你能更轻松一点。”
楼小石蹙眉。
“我知道，以前我们福利院要被另一家更大的福利院合并的时候，沈——院长……”
楼小石声音有些颤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私下和我说，她有些不放心，虽然那里的福利更好，管理更规范，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些孩子们离开了她，她就会很担心。
“她当然不是想要阻挡这事，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关心小滔小册他们，可是，就像，就像你明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在受苦，但你却往往更关心身边人的一点点不舒服。远方再大的苦难，也永远不会比身边的一些小灾小难更让你揪心。”
楼小石皱着眉，有些吃力地说着，努力想要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可她觉得自己言不达意，有些焦急。
唐煜拍拍她的手，温声说道：
“我知道，我明白你说的意思。”
楼小石点点头。
“就算在把孩子们安置在基地里，随时可以去探望，但你知道那种鞭长莫及的感觉，对吧？”
唐煜表示认同，楼小石又接着说：
“不过，我会和大家商量一下，看一看大家是怎么想的，这一次，到底有没有因为孩子们的存在，而多了很多伤亡……”
她声音低落下去。
“我会听取大家的意见的，但绝对不会放弃的。”
暮色四合，天台上慢慢暗了下来。
“你说，我们做酒楼的，每天要和很多人打交道，来来往往的，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和多少人道别，可为什么还是不能习惯离别这种事呢？”
楼小石的声音有些飘忽。
唐煜沉默着，慢慢才开口说道：
“有些事，是永远也无法习惯的。”
楼小石微微叹了口气，一脸的落寞。
“有一次，我问沈院长……”
她低下头，闷闷地说：
“问她，每次有人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她会不会难过？她说不会啊，她见到有人来到福利院才会难过，离开的人，都应该有了新的生活。”
楼小石忽然笑了一下。
“我好像让她难过了好几次，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又回去。
“后来，我好像有些明白她了。福利院里有很多孩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每一次看见他们的背影，我总觉得，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不是不舍，而是一种期望，期望他们别再回来了。
“可惜啊，总是会有很多离开的孩子又回来了，有时候是自己回来的，有时候是被人送回来的。”
“那你呢，自己独立之后，为什么还要经常回去？”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太无聊了，没有去处吧。”
楼小石咕咕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怪。
“有没有和你一样的孩子，长大之后再回去的。”
“有啊，有一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但经常会回去，给大家带点礼物，修修东西，人很好的，只是他从来不把家人带来，总是一个人回去。
“还有一个，是个姐姐，人长得很漂亮，后来当了演员，好像还小有名气，不过，出了名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了。
”还有……挺多的吧，不过大家都忙，也不是都有空回去的，沈院长见到他们，挺开心的，是吧，她真是的……“
楼小石用力皱起鼻子，恶狠狠地瞪着前方，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
“我妈死的时候，我七岁，我没有哭，后来他们说，你以后，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了，我冲上去就去揍他们，结果，当然是我被打得鼻青眼肿，他们都是十来岁的男孩子，我除了被狠狠揍倒在地上，并没有给他们教训。“
唐煜淡淡地说道。
“后来，我多了一个继母，又多了一个弟弟，有一天，我看着他们一家乐乐呵呵的样子，我忽然冲出家门，找了个野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没过多久，我就被送到了军营里。
“再后来，像你说的一样，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来来往往的，有的走了，有的死了，留下的人，永远还是习惯不了，只是呢，人长大之后，就会懂得怎么隐藏自己了，这样，看起来，就会显得快乐多了。”
楼小石双颊用力鼓起，像个金鱼一样憋足了气，又慢慢把气息呼出，仿佛这样，心里的压抑就能被呼出去。
“你看，就算有家人，锦衣玉食，别人看起来高高在上，可还是有人活得像个孤儿。当然，我不是和你比惨啊，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
唐煜有些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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