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年底

　　按照营里规定，每年年底，都是军中“探监”的日子。今年年底，怀远一人坐在练兵场的高架上，她双手撑在身旁，腿前后随意摆动着。顾怀远四处张望，触目皆是旁人的欢喜。

　　久别重见，亲人团聚，自是一分感慨，二分想念，七分欢喜。

　　军中弟兄多是贫寒子弟，离家万里。山水相隔，却断不了两地相思，纵使前路遥遥，千里迢迢，也要赴约去见所念之人。这家老父母挑了两箩筐咸鸭蛋来看儿子，只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最喜欢吃咸鸭蛋了。那边妻子牵着小儿来看父亲，小娃骑在父亲肩上咯咯大笑，妻子在一旁温柔含笑地看着她生命中重要的两个男人。那处小娘子偎在情郎怀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情意绵绵……

　　怀远觉得只有这时候才是最真实的，每个平凡人都是这么真实，每个人的快乐都是这么真实。

　　“顾怀远。“怀远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翊王傅行之站在城楼之上正望着自己。许是被欢乐的气氛感染了，怀远心里也是欣喜万分，敞开了不少，再次见到傅行之时也没有太多局促与拘谨了。

　　她仰头望着那紫衣少年，风将城楼上紫衣少年的衣袍吹起，衣角翻飞，少年却挺拔如松。

　　“到这来！“傅行之看着高架上头发被风吹乱的小少女，笑喊道。

　　怀远跳下高架，登上城楼。

　　“你父亲没来看你？“傅行之问道。

　　“没有。”

　　“也是，年底宴席多，达官贵人，来往交情，应付不过来。”傅行之面无表情地说着，听不明他话里的感情。

　　“翊王殿下，你怎么不去参加宫里的宴会。”怀远问。

　　“宫里太闹腾了，我来着陪陪弟兄们。”

　　怀远本就话少，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一阵沉默后，傅行之问道：“顾怀远，你今年多少岁？“

　　“再过一段时间，正月十五满十四。“

　　“那你以后别叫我翊王殿下，这样看起来太疏远了，顾怀远，我只不过比你大八岁，你可以叫我哥哥。”傅行之侧身挑眉，望着眼前的小丫头。

　　被他这样一看，怀远又不安起来，眼神开始躲闪。

　　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傅行之抬手指向远处，“你看那远处万家灯火。“

　　怀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到那京城方向，一片光亮，万家灯火通明。

　　“这些，就是我们要守护的。“傅行之话音刚落，夜空便开始绽放出朵朵烟火，怀远只觉得眼睛有些酸，她想到了阿妈，阿妈走的时候，天空的烟火也是向这般好看。

　　“走，哥哥带你下去看看。“傅行之察觉到了怀远的不高兴，但没有多问什么。

　　傅行之比怀远高了不少，步子自然也迈得比怀远大。傅行之大步向前走着，怀远要跟上他的步伐倒是显得些许吃力，看着那人愈发远去的背影，怀远渐渐力不从心，怀远想，那人真的是自己这一辈子无法企及的远方吧，一个如太阳般明亮耀眼，一个星尘般卑微低下……罢了罢了，怀远的步子慢慢放缓。

　　就在此时，傅行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顾怀远，我等你！“，傅行之冲怀远喊道，喊完便一脸笑意地看着怀远。那笑容明媚，刹那间，怀远有一种恍惚，恍惚到她以为自己被太阳光温暖地包裹着，怀远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她这本要放弃的人又看到了希望。

　　待怀远追上傅行之时，她想要同傅行之说些什么，却看到傅行之一脸平常样，便也不作言语了。两人行至人群处，弟兄们纷纷向傅行之行礼，亲属们一看这是大名鼎鼎的翊王，也跟着行礼。

　　“亲人团聚的喜庆日子，行礼之事就免了吧，弟兄们该叙旧说情地都继续，我只是过来看看兄弟们，沾沾这欢喜。“傅行之同众人说道。

　　“好！“弟兄们纷纷应声到。

　　“翊王要不要过来跟弟兄们喝几杯？”那边又有人招呼着。

　　傅行之看了看身旁的怀远，未待怀远做出反应，就有人问道：“怀远，你家没人来看你嘛？“

　　“我……”怀远语塞，“我阿爹太忙了。”

　　“太不像话了，一个女娃娃在军营里，这当爹娘的再忙也该抽出时间来看看啊。”一个白发苍苍地大娘牵过怀远的手，怜爱地看着怀远。

　　“小妹妹，莫担心，今儿大家都陪着你过节，营中的兄弟们都是你的亲哥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知谁家的小娘子说道。

　　“对，怀远，我们都陪着你。”军中弟兄应和着。

　　“我说啊，你们这些做大哥的，在营里好好照顾这个女娃，她比你们年纪都小，又是女娃儿，你们可别欺负她！”大爷一副护犊子的样子。

　　“爹，你可不知道详情，平日里我们别被怀远欺负了可才好。怀远这一身武艺，可比我们还要厉害几分呢。”

　　“对啊，大叔，您是不知道，我们都管怀远叫小大哥呢。”

　　“这丫头，是精得很。”老李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插了一句。

　　怀远不好意思了，脸微红。

　　“来来来，弟兄们，我们喝一杯。”傅行之招呼着弟兄们，替怀远解了围。

　　怀远松了口气，看着傅行之同众弟兄们觥筹交错，就这样看愣了神。翊王真的是个深得民心地好将领啊，如果这君王是他，寒门与高门之间的那条天堑或许一定不会存在吧。翊王当君王？怀远浑身一激灵，她怎么能想到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刚想到这，怀远突然觉得脑袋一疼，不会这么快就来报应了吧！

　　原来却是老李头敲了她一记脑瓜子，“胡想什么呢？“

　　怀远不说话。

　　“这翊王真的是一个难得的明主儿啊。“

　　怀远还是不说话。

　　“丫头，你看，这翊王对每个弟兄都这么好。”见怀远两次不说话，老李头索性再把话挑明了些。

　　怀远继续沉默。

　　老李头急了，“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非要师傅把话给你讲明了，你心里想些什么师傅都知道，早早放下了吧。”

　　“我知道。”怀远终于说了三个字，转身离开。

　　老李头望着怀远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复杂得很，刚才他一直跟在傅行之和怀远身后，当傅行之对怀远说出那句话时，他也拿捏不准傅行之对怀远的情感。

　　只是，抛开感情来说，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已是一条天堑。傅行之在寒门、皇族、高门势要三种力量博弈中所处的风口浪尖的境地，，，，，，这一切一切不定因素，老李头都替怀远想好了。

　　说实话，老李头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旁人的龌龊龃龉他都忍得了，就像他看不起刘安仁却也不同他撕破脸皮一样。老李头是个自私的人，他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于怀远，许是因为他是真欢喜，许是因为她是故人子，老李头早把怀远看成了自己一亩三分地中的一块，他要好好守护她，用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替她排除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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