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3 我妈妈是只鸟
“总之，”蓝霁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等我和哥哥把前些年你资助我们上学的钱还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哦对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骄傲的少女高高抬起头，甩着马尾辫准备离开。
阳光从打开的门钻进去，正好打在门口的地面。廖修竹一半身子站在阴影里，一半站在光里，使得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像是想起什么，蓝霁云的脚步顿住，头也不回，少女的声音含着特有的尖利：“不要再去那儿了，你不配见她。”
就像一把剑，深深插进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廖修竹闭上眼睛，微微仰起面，仿佛看着空中一个虚无缥缈的点，使劲压下眼角传来的酸涩感。
脚步声越走越远，廖修竹仍然是那个姿势。
他是一个早应停止的人，但是命运还在继续，对于他来说，罪与债远远没有偿还结束，这痛苦的生活还是得绵绵不断地展开，每一天的夜晚还是会到来。
今天天气不好，白色的天空里一朵云也没有，像是一张乏味的a4纸。
顾鹤穿着黑色的正装，愤愤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他的心情不算太好，站在墓园门口，像是在等人。
今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其实顾鹤对于母亲根本没什么记忆，因为她在自己三岁时就去世了，而自己那个爹又从来不提及这方面的事，他对她实在知之甚少，只从别人口中知道她是因为身体不好才去世的。
他从小就辗转在各个保姆阿姨之间，他爹每天扑在工作里，有的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小时候幼儿园老师让他们给自己的妈妈画一幅画，可小顾鹤连见都没见过，甚至都没发出过“妈妈”这个音节词。
他绞尽脑汁，最后画了只鸟上去。因为他见过他家那个燕子窝里一群嗷嗷待哺的幼崽张着嘴，吃下它们母亲衔回来的虫子，然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难道自己的母亲也是只鸟吗？小顾鹤很奇怪，可自己现在见不到她，难道她飞远之后找不到家了吗？
幼儿园老师在一群人像里看到一只特立独行的鸟是很吃惊的，她忐忑地联系了小顾鹤的老爹，还把顾鹤的大作拍了给对方看。对方当时啥也没说。
小顾鹤那天晚上正趴在地上跟狗玩，听到熟悉的车子声音，欣喜地冲过去迎接爸爸。
结果就见他老爹黑着脸从车上下来，松了松领带和袖扣，面色极为不善。
顾鹤从小就会察言观色，一见这来势不妙，转身就想跑，结果碍于当时腿太短，被他老爹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提溜起来，登时折腾得跟案板上的鱼一样，拿小脏手糊了他爹一脸。
然后就是惨痛的裤子被剥，无辜的屁股惨遭无情大掌亲密接触。
一巴掌，两巴掌，打得小顾鹤杀猪似的嚎。
“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无情阎王边打还边问。
“窝不知道！！你干嘛打窝！”小顾鹤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你怎么能把……妈妈画成一只鸟？”小顾鹤听到父亲顿了一下，只是他当时只觉得委屈。
“窝画得……画得不好吗？”小顾鹤不解，他明明很认真地在画。
他感觉老爹落下来的巴掌更重了：
“我打死你这个蠢货！你的妈妈不是鸟，是个人！”
小顾鹤又哭又叫：“窝怎么知道！呜呜呜！窝又没见过妈妈呜呜呜，爸爸是个大坏蛋，不讲理，臭狗屎！！”
护主人的小狗过来咬这个大坏蛋的裤脚，也被他一脚踢开了。
小顾鹤哭着哭着，哭晕过去了，只是梦里还皱着眉，似乎还是梦到了被揍。
他也因此没有看到一直坐在他床旁，皱着眉看着他的可恶老爹。
“妈妈……”小顾鹤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爸爸打窝……”
他老爹的神情顿了一下，冷厉的线条柔和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小顾鹤的头发，像是在透过他思念起别的人。
小顾鹤醒来之后，除了屁屁火辣辣的疼痛外，还有一张留在他枕头旁的照片。
一个长头发，大眼睛，笑起来很温柔的女人。
小顾鹤怔怔地摸了摸，原来这就是他的妈妈吗？
可如果他的妈妈不是鸟的话，为什么她不见了呢，她为什么不回来见见我呢？她不喜欢我吗？
没有人解答他的问题，他就带着疑问逐渐长大，开始明白什么叫死亡。
对于母亲，顾鹤的悲伤很有限。这世间的苦痛大多来自于得到又失去，他既然从未感受过，自然感受不到失去的痛苦。
一辆车子开了过来，下来的正是他那便宜爹。他们父子俩已经有半年没见过面。
顾惟君见到顾鹤，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嘲讽一笑：“哈，大明星今天还有档期来这儿。”
顾鹤白了他一眼：“来的比你早。”
他们俩个从来就是这样的聊天方式，仿佛话里话外不刺对方一句就不舒服一样。而且自从两年前自己因为不想继承他的事业，选择离家出走机缘巧合当了明星之后，他俩的关系可以说是差的更上一层楼。
“兔崽子。”顾惟君低低骂了一句，就往墓园里走。
顾鹤跟在他后面，做出了个偷偷打他的手势。
墓园里很安静，肃穆压抑的气氛让顾鹤觉得有点难以喘息。
面前是“发妻君湘之墓”的墓碑，她的黑白照片都显得很柔和，旁边摆了些鲜花，这是个双人墓穴，另一边空着。
顾鹤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顾惟君，心里暗暗在想，等人死后才装得这么深情，怎么人还好好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照顾她，不是很有钱吗，还能让喜欢的人因为身体不好去世吗？
虚伪！
“你给我待在这儿，好好和你妈聊聊，你是怎么不学无术丢人现眼的。”顾惟君冷冷地对着顾鹤来了一句。
又来了，顾鹤翻个白眼儿：“我都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我那也是事业！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啊？”
“哦，给别人卖笑的事业，我顾家还没你这么争气的人才呢！”顾惟君阴阳怪气是把老手，“给我安静地在这儿待十分钟。”他说完倒转身就走，坐上车扬长而去。
顾鹤忍不住在心里骂他道貌岸然，来做样子还这么理直气壮，颐指气使！
气死人了！
本来顾鹤才不打算听他的，早就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可他今天倒真的想留下来，和他妈妈说点事儿。
“妈妈，虽然在你活着的时候我都没叫过你，”顾鹤有点别扭地说道，“但既然你生了我，大概也是想知道我最近怎样的吧。事业上面，才没有老家伙说得那么差，说起来我就不得不说你一句了，当初怎么看得上他的，脸又冷脾气又臭，动不动就训人，整一个封建大家长的状态，当初是他追你还是你追他啊……”
“emm，好像跑题了，其实我是想和你说，我好像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他，他长得很好看，但他是个男的，比我大七岁。他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不过我愿意相信他，也特别想在他难过的时候把他抱进怀里。妈妈，你觉得我对他是真的喜欢吗？我应不应该大胆地去追他？”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不然就见鬼了。
顾鹤蹲下来，摘了朵花：“如果花瓣是单数的话，我就立马去追他，如果花瓣是双数，我就……就等他来追我。”虽然那好像不太可能。
“一片，两片……三十六片，”顾鹤皱了皱眉，硬是把花蕊扯下来一个，“三十七片，妈我就知道你懂我……”
那边传来脚步声，这静悄悄的地方出现脚步声很是瘆人，怕鬼者顾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有的人，光是背影都觉得熟悉。
廖……廖修竹？
顾鹤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又将头转回去看着自己老妈的墓碑，嘴里喃喃道：“妈，你显灵了！！”
这是在告诉自己赶紧去追别废话了吗？！
顾鹤兴冲冲地跑了过去，他把手搭上廖修竹的肩膀，正欲开口道：“廖老师……”
廖修竹看上去很紧张，他猛地回头发现是顾鹤时，吓了一跳，但就在大嗓门顾鹤咋咋呼呼之前，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巴，冲力让顾鹤的背靠紧树干，廖修竹整个人便伏在他身上。
两人对视，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这个树咚似的姿势。
顾鹤眨巴眨巴眼，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廖修竹才放开他，又安静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廖老师，你在看什么呀？”顾鹤把头凑过来，极小声地说道。
廖修竹没回应他。顾鹤自己便顺着遮掩的草丛往那处看。
也是一座墓，墓碑前站了一男一女好像在说话，都是背对着的，也看不清脸。
廖修竹为什么要躲在这儿看人家祭拜？顾鹤没想明白，他转头想问他，却看见廖修竹的神色怔忡，整个人像是抽了魂，脸色苍白得和今天的天空一样。眼角却是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顾鹤感到心脏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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