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极乐世界·下
最初的磷叶石不是新生的宝石人们现在见到的这个样子。
和所有宝石人一样，他体态修长，四肢纤细，全身都是由同一种宝石构成。新生的宝石人只是拥有人类雏形的矿石，即使产生了自我意识，也需要经过打磨和雕刻才能拥有五官和肢体。覆盖在宝石人体表的白色花粉就是他的皮肤。
所以在磷叶石眼里，一诞生就是宝石人完整形态的我是非常特殊的。
磷叶石曾以为我是他的老师雕刻后忘记在绪之滨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他的老师已经离开九千多年了，而我如今不过三百岁。
我心生疑惑，“老师的老师？”
“他的名字是‘金刚’。”
磷叶石瑰丽的眼眸里流淌出了一抹黄金，像人类的泪水，不过很快消失不见。
“——全名是‘金刚大慈悲晶地藏菩萨’。”
人类在灭亡之前最后的挣扎，就是创造出了“浮冰“和“金刚”两台机器，一台用来预警陨石的撞击，一台用来祈祷超度死者的灵魂。（这个世界的人类死后灵魂能前往另一个宇宙的净土，获得永恒的宁静）
或许所有智械都会在智力进化到某个程度的时候萌发自我意识。“浮冰”背叛了人类。人类因此在陨石与地球的撞击中灭绝。
由于死去的人类太多，他们的灵魂只能待在六个月亮上，按照灵魂的纯净程度划分了先后等级，等待金刚的超度。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金刚出现了故障，无法继续超度死去人类的灵魂。那些滞留的灵魂只能生活在死寂的月亮上，寻找着各种重启金刚的方法，久而久之有了“月人”的称呼。
独自待在地球上的金刚在海边发现了第一个宝石人，从此开始不断寻找更多的宝石人陪伴自己。他将宝石人雕刻成自己记忆里人类的形状，教育和引导宝石人的成长，并让宝石人们称呼自己为“老师”。
居住在月亮上的月人也发现了地球上宝石人活动的踪迹，因此选择用掠夺被金刚爱着的宝石人的方式来迫使金刚重启。
——这就是月人和宝石人之间战争的根源吗？
我消化了一会儿磷叶石给出的信息，又问，“那老师你呢？”
“我啊。”磷叶石老师沉静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我以前是个很弱小的宝石人。因为硬度只有35，什么工作都做不了，还总是把事情搞砸……”
“我想证明自己不是只会添乱的废物，想要保护同伴，可是我……到最后依然什么都没能做好。”
被海族的王诱哄，他失去了自己脆弱的双腿，得到了两条用玛瑙与贝壳制作的坚固的新腿。
被流水里的浮冰蛊惑，他丢失了自己僵硬的双臂，得到了柔韧可以自由伸展的合金手臂。
宝石人的记忆储存在身体里，丢失了双腿与双臂，过去和同伴们快乐生活的记忆也被他遗忘了大部分，甚至忘记了对金刚老师的信任，开始怀疑自己爱着的老师。
后来被月人击断头颅，换上了青金石的头，他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磷叶石了。
所以他前往了海洋、前往了月球，从月人王子那里得知了月人和宝石人战争的真相。为了终结战争，选择帮助月人，接受了月人王子的监视，换上了珍珠的义眼，到地球蛊惑其他宝石人前往月球。
宝石人因此而分裂。一部分宝石人跟随他去月球上生活，剩下的宝石选择相信自己的老师。
再后来，他依然希望月人和宝石人能够得到和平，决定独自去见金刚，结果被地球上视他为叛徒的宝石人击碎，分开保存到了不同的地方。
金刚用了两百多年的时间找回了他的碎片，将他修复，希望能与他好好谈一谈，但那时发疯变成怪物复活的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从磷叶石老师的叙述中，我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往既定道路上走，让他从宝石逐渐变得像一个“人”。
——他做的每一个选择，真的是他自己选择的吗？还是有人故意将他置身于只能那样选择的境地呢？
“你发动了战争？”
“是的。”
“你击碎了所有阻碍你的所有同伴？”
“是的。”
磷叶石本来想把那些被自己打碎的同伴都修复好，但等他折返时，却发现地上的宝石碎片都已经被月人带走了。
被他亲手击碎的蓝柱石、翡翠……还有在战斗中与他融为一体的辰砂。因为不知道利用完他的月人会怎样对待那些碎片，让他感到非常痛苦和自责。
“你杀死了金刚？”
“……是的。”
磷叶石垂下眼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是金刚给他的，里面储存着祈祷的力量和人类的历史。
战争的最后，他要求金刚进行祈祷却被拒绝，于是，他杀死了像父亲一样抚养自己长大的金刚。
戴上眼球成为金刚老师的继任者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月人王子到底隐瞒了他什么，金刚老师不愿启动的原因还有一个，如果他开始祈祷，不仅仅是月人，海族和宝石人也会全部灭绝。
“金刚老师，爱着老师吗？”
“是的。”
即使知道了金刚老师本质上是台因为无尽的祈祷和漫长的生命而寻求解脱的机器的真相，磷叶石也依然这么认为，仿佛这成为了他唯一坚持着活下去的信念。
——除了金刚老师的爱，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磷叶石的眼眸无法控制地流出合金，过去的记忆带给他的只有痛苦，“我……很愧疚。”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磷叶石老师我的看法，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但是已经过去九千多年了吧。”
“嗯。”磷叶石老师应了一声，所以他现在才能这么平静地提起自己的过去，“别像过去的我一样。”
柔软的合金手臂抬起，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会让我发疯。”
这漫长的九千年，如果不是有新生的宝石人的陪伴，他可能会去找海族和浮冰商讨对月人的复仇。但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好每一个孩子。
磷叶石老师离开了。
他不能离开学校太久，否则月人很可能趁他不在袭击学校带走他们一直窥伺的孔雀石。
硬度只有35的孔雀石在磷叶石眼里，就和过去那个脆弱不堪、需要保护的自己一样。哪怕孔雀石已经几千岁了。
我看着老师的背影慢慢消失。
合金（金与银）的手臂，青金石（璧琉璃）的头颅，贝壳（砗磲）与玛瑙的双腿，珍珠的眼睛，还有身体里的辰砂（玫瑰/红色的宝石）……
——和《法华经》上记载的佛教七宝一模一样。
这怎么能不是个阴谋？
那些待在月亮上的宝石人碎片，真的被磨成粉无法再复活了吗？
还是说……他们也变成了月人呢？
我心事重重。
磷叶石老师和别的宝石人不一样，比起宝石，他更像人类。
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人类的需求有五类，磷叶石表现出来的就是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不管他得到了多么强大的力量，外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青金石的头颅有多聪明，他脆弱的内心始终没有改变。他一直在寻找存在的意义和证明自己的价值，只不过以前是为了同伴，现在是为了新生的宝石人。
这样的磷叶石老师，怎么让人不去担忧啊。
……
终于等到了冬天，海面上结了一层坚固的冰。
趁宝石人们冬眠之际，我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学校，去外面看看磷叶石老师口中的“浮冰”。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人类制作的机器，我觉得既然金刚承认最终形态的磷叶石老师是“人”，那么前几次转生都是人类的我也可以。
没准儿人类灭绝前在“浮冰”里留下了什么。
费了一番功夫，我用刀在冰面上凿开了一个洞，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陷入了沉思。如果直接下去的话上不来了怎么办？宝石的密度可是大于海水。
轮船和月人形状的浮冰堆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轰鸣，像直升机的发动机启动似的。
我试着用俄语跟它说了声“你好”，浮冰的鸣叫声顿时诡异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水面之下传来了女孩子柔软甜美的嗓音：
「你好。」同样是俄语。
“浮冰，你知道自己被制造出来的流程吗？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复活你。”我抛出了自己的需求和交换条件。
只要能造出来一台定向祈祷的机器，磷叶石老师就不会重蹈覆辙了，宝石人们也不用再跟月人战斗。
——想要……让老师和大家都获得幸福。
「知道。但是你……」浮冰的声音刻意流露出疑惑。
“能告诉我吗？”我顾不上解释，继续追问。
「不能。」浮冰直接拒绝了。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唯心的吗？
「只有人类才有权限，」浮冰说，「而你不是人类。」
一瞬间，我怔住了。
……
银白发色的宝石人在海岸边找到了我。
月光石的眼眸里带着恍若月光的幽蓝，正冷冷地看着我。
他是我排行第七的哥哥，总是在夜间出没，在几位哥哥中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我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只知道他不出意料又是一个师控，还是很极端的那种。
因为磷叶石老师随意的一句话就每天晚上独自去外面巡逻什么的……
我从月光石身上感觉到了敌意。
发生了什么？
当月光石挥刀攻击过来的时候，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格挡回击，却没想到月光石身体被击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涯壁之上断成了两半。
硬度6的宝石人这么脆？
我心里一惊，连忙过去查看月光石的情况，刚半跪下来——
嘭！
六支冷箭从身后袭来，直接让毫无防备的我四分五裂，天蓝色的宝石碎片散落一地。
只剩下半截的头颅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我看着面前的一支镶嵌着打磨得锋利无比的红色尖晶石的黄金箭矢，感觉思维有点迟钝。
……为什么？
“孔雀石怎么没有来？”
月光石清冷的声音响起。
“应该还在学校缠着老师为我们拖延时间吧，他也就这点用处了。”
红色石榴石略带抱怨地回答。
“别闲聊了，先捡碎片啊。我不能在阳光下待太久。”
紫锂辉石催促道。
“弄得这么碎处理起来真麻烦……”
橄榄石用慵懒的语气说道。
“我们每个拿走一分部碎片埋起来就可以了，如果老师问，记得说海蓝宝石是被月人抓走了。”
翠榴石的态度依然冷静。
“这样对待海蓝，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被老师发现了……”
蔷薇石往日温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纠结。
“被发现了把海蓝宝石挖出来拼好不就行了？就当是在地下睡了一觉嘛。”
橄榄石无所谓地说。
“我有提醒过海蓝宝石不要对老师说多余的话，如果老师知道了真相选择抛下我们怎么办？浮冰和海族……”
翠榴石反问道。
“翠来帮我把那些箭回收一下，”红色尖晶石无比自然地打断了翠榴石，“我可不想今后少一条手臂。”
尖晶石……哥哥……
我闭上眼睛，意识仿佛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
【书】
海蓝宝石没有发现真相。
［不成立］
海蓝宝石被打碎掩埋后沉睡了七百年。
［成立］
海蓝宝石在磷叶石的祈祷下得到了解脱。
［成立］
……
海蓝宝石的命运重置。
［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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