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谭千叶带着明棠先回了更近的苍梧谷，然而师父和玄虚真人都不在，她只得先把明棠安放榻上。
“阿棠！”东方启快步冲进来，看到昏迷的明棠心下一沉，“阿棠受伤了？”
明棠仍双目紧闭，脸上浮现痛苦。
“明师姐被小儿鬼暗算，伤了心脉，吃过回春丹还是如此。而且还有怨气在经脉乱窜……”谭千叶不忍道。
“好端端怎么会被暗算？”东方启紧握明棠外侧的手，情绪激动，却还尽力压低声音。
谭千叶不禁后悔万分，“我们渡河时碰见一只船，上面两个修士都死了，只有一个哭爹喊娘的女童，明师姐就把她带上了。谁知是小儿鬼装的。”
东方启蹲下来，定定看着榻上琉璃般脆弱的人，“……很疼吧？”
“嗯。”谭千叶想到刚才的情状，不由颔首。
明棠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医修也束手无策。
“明姑娘的伤深入肺腑，灵力被吞噬的所剩无几。稍有不慎反而会加重伤势，但若是这样耗下去……”医修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会怎样。
长久的沉默，医修早已退下。
“师兄？”谭千叶见东方启屹立在榻前，一动不动。
“无事，”东方启转身，将谭千叶拉到门口，仿佛下定什么决心，“小师妹，你认真听我说。你就守在门外，我没说话就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懂了吗？”
谭千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救阿棠。”
谭千叶被推出了厢房，木门在身后合上。
她索性取出另一个蒲团，倚着外墙抱剑坐下。拿出玉简联系还在临渊窟的丹阳子，他听完谭千叶的话，反应却很平静。
“师父难不成早就知道了？”
“也就比你早几个时辰罢了，刘钰那傻小子到处找师父，一想便知。小五听话啊，先老实待在苍梧谷，等师父回去接你。”
她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吧……不过谭千叶没有告诉师父东方启的事。三师兄好像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师父切断玉简，谭千叶正想联络纪宴辞，面前出现了一双云纹白鹤黑靴。
“东方启在里面？”江照问道。
谭千叶点头，心里却并不安稳，“他说他要救明师姐，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和你一起守在外面便是，”江照站在谭千叶身侧，目光安抚，“你可还记得我说过蜀山一族灵力易聚也易散。”
“当然记得，所以三师兄破镜才会变得更俊俏。”因为蜀山之人的灵力能从容貌直接反映。
谭千叶脑海中蓦地一个激灵，“所以三师兄是想直接用自己的灵力……”
“你们俩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
谭千叶抬头，是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天，魔界是什么度假胜地吗？
穿着草鞋的老者从抱厦走出，满头白发却步履矫健，熟悉的灰布衫，和蔼的笑容。
“殷先生？您怎么在这儿？”谭千叶诧异，站了起来。
“傻孩子。”殷先生答非所问。
谭千叶莫名其妙，疑惑看向江照。
“殷先生就是每回相助的蒙面前辈，暗中保护我们，”江照为了让谭千叶容易接受，斟酌着言辞，“你有所不知，殷先生实际上就是师父在玄天宗的大师兄，行事一直……很低调。”
“什么？”显然谭千叶并没有很快接受，所以……神秘大佬就在山下扫地？而且灰飞烟灭后还能乐呵呵站在她面前？
这叫低调？叫诈尸还差不多！
“您为何从来都没说过？还有您不是已经……”
“这话说的，你们不也从来没问吗？”殷怀风回答的十分无赖。
谭千叶无奈，“好吧，那我现在问您。”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殷怀风复又回到抱厦，搬来一个圈椅自顾自坐下，开始追忆往事。
他当年飞升在即，阵都摆好了。却临时变卦，不想当这劳什子神仙了。
原因也很简单，殷怀风自由洒脱一生，不知听谁说神界新人要干几百年杂活，才能升到主神掌一方风雨。
自然不想飞升了，他图什么呢？
图神仙不洗澡？图神仙年龄大？
这样的事发生在殷怀风身上也实属正常。
可话都撂下来了，临阵脱逃听起来多丢人，他可不想叱咤一生最后落下这种污点。殷怀风心思一动，走到宝库取来个金纸人，点上几滴血，便化成自己模样。
后来再回想，可能青阳就是趁这个空闲改了九微阵。
当然，此时的他并不知晓自己差点死掉，还屁颠屁颠将纸人放于阵眼，在一旁屏息观察。如此天雷劫也下了，他大可以装作受伤，说自己没熬过天雷劫。
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师弟丹阳还替自己打掩护，将其他人支开。
大地震动，天雷劫顺接连而下，来势汹汹，竟直直劈向纸人。纸人哀嚎，化为烟尘，那几缕精血直接被打散。
殷怀风大惊，纸人脆弱还说得过去，可这阵法怎的一点用也没有，好似还加重了雷劫？
待到天雷消散，两人忙上前查看，原来的阵法已变成深坑中一片焦黑，什么都看不出。
天雷劫没有异样，出问题的只能是人。
谁知这段时日刚好撞上玄天宗问剑大会，各路人马齐聚云州，不乏仙界大能。若要一个一个排查，不知要到猴年马月，还平白引人怀疑。
“大师兄，这要如何是好？”玄虚赶来，看着满目疮痍便知此事绝不简单。
“既然想让我死，”殷怀风散漫一笑，“那就如他的愿，演下去喽。我藏起来，你们就说我死了……哦对，还得找个替罪羊。”
殷怀风环顾四周，只有玄虚和丹阳二人。
“那就你吧，正好只有你在场，嫌疑最大。”他对上丹阳目光，不似玩笑。
丹阳跳脚，“师兄你也太缺德了吧？师父知道不得杀了我？”
“丹阳师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会告诉师父实情，但也只能告知师父一人。”玄虚沉思后开口。
“无妨，我会跟你一起揪出那人。”殷怀风补充道。
数年后，问剑大会的魁首是谁早已被人遗忘，可玄天宗丹阳趁大师兄飞升残杀同门的流言却深入人心。不然他为何无故被逐出师门，殷怀风又怎会无故神魂俱灭？
丹阳子也不禁问自己，若是早知要背负全界骂名，前路艰难无比……他当年还是否会点头答应？
随后，丹阳和殷怀风来到了扶桑山。
“创立门派？”丹阳诧异。
“再添把火，闹的大些。只有让他们真正看到你被仙界排挤，才会相信，”殷怀风坚持劝说丹阳再立门派，“玄虚会配合的。”
“得，敢情就是继续被骂，”丹阳嘀嘀咕咕，又来了兴致，“目前还不知背后是何人，但飞升肯定是不能的了……那就创立一个永不飞升的门派如何？不练功也不用受罚，每日都能睡到日上竿头。”
“妙，太妙了！”摸鱼大师殷怀风抚掌大笑，和丹阳一拍即合，“那我就在外面扫地好了，真是不想练剑。”
谁能想到求败门的扫地大爷……实则是大佬中的大佬呢？如此不起眼的地位，还是在偏僻的扶桑山，殷怀风连易容都省得。
求败门——丹阳子手书三个大字，挂在了山门外。
他和殷怀风根据在玄天宗不懈摸鱼的经验，共同编纂了求败门镇派之宝——《失败学宝典》。
殷怀风忍不住嘚瑟，“没想到我也有写书的一日。”
接下来呢？接下来的事你们不都知道了？你们师父连带求败门被骂的找不着北，说是要报复仙界，这才慢慢搭上南楚莹这条线。
什么？懒散有什么不好？要不是老夫机灵，早就死了。你们这些后辈，总把自己压的太重，弄的大家都不好过。
回玄天宗？老夫才不回去，还是在扶桑山自在。
“背后竟如此曲折……”江照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内情。
“太厉害了，跟话本似的。”谭千叶坐在地上仰望殷怀风，一脸钦佩。她的求败门，果然是整个仙界，不对，是整个六界最好的地方。
殷怀风面带笑意，嘴上嫌弃，“没见过世面。”
“确实比不过前辈见识广，”谭千叶嬉笑，一时冲淡了对东方启的担忧，“山脚的台阶从来就没扫干净过。”
“哼，小丫头片子不知干活辛苦。等回去了让你每日从早扫到晚，大家就在旁边看着你干活。”殷怀风的胡子翘起来。
谭千叶安静下来，等他们一起回去……听起来真好啊。
天色渐暗，房门终于打开。
“你果然还是这样做了。”殷怀风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
夜色朦胧中，谭千叶看到一个侧影，三师兄？
曾经鲜衣怒马、玩世不恭的少年郎，此时的身影带着丝……沧桑？那双笑起来潋滟无比的桃花眼坠着细纹，两鬓已然斑白。
好像突然间苍老了十岁。
“行了，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死了。”东方启率先开口，谭千叶找回熟悉的感觉。
“三师兄……你怎么成这样了？”谭千叶一头扑进东方启怀中，蓦地哭了出来。
他明明那么在意形象。
“好啦，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东方启摸着谭千叶后脑。
“救回来了？”江照早有预料，开口问道。
“嗯。”东方启疲惫一笑。
江照拉开谭千叶，“让你三师兄好好睡一觉。”
谭千叶看着东方启走远，抬脚走入厢房。明棠双颊红润，还未醒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
谭千叶闷声开口：“三师兄他是不是，再也不能修仙了？”
她刚刚探了下东方启脉搏，只希望是自己失误想错了，灵根消失不就成凡人了吗？
“……是。”江照却给了她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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