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晚膳后，纪宴辞还有事要问卫篱，谭千叶他们便先回了。
苗一苓和东方启住的宫室离婆娑殿更近，到最后只剩谭千叶和林奕并肩而行，两旁落地宫灯燃起。
“你也住在这里吗？”谭千叶问道。
“对，我虽然在宫外也有宅子，但还是在这儿住的习惯，许是因从小在魔宫长大的吧。”一只花狸猫沿着墙根走，林奕蹲下伸手抚摸，它竟十分乖顺。
灯芯在头顶跳跃，林奕从袖中拿出两条小鱼干，狸猫就着林奕的手吃下，顺道舔了舔他手背的疤。
谭千叶看的有趣，“这猫跟你倒是熟络。”
“它之前还抓过我，这几年才好起来。”林奕笑了笑，随即站起，神态放松。他熟悉这里，熟到他分得清这里每一只猫。
恍然间谭千叶觉得什么也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打牌输了会脸红的林师弟。
“我是被君上捡回来的，”林奕边走边说，谭千叶缓过神来跟上，“七岁那年我染上一场伤寒差点送命，此后更是卧床不起。谭道友知道的，在魔界这么弱小的孩童会令父母蒙羞。”
“那你爹娘……”谭千叶犹豫道。
“他们直接将我扔到了巷口，那里还有两条饿了几天的野狗，可笑我连爬回家都做不到，只能等死。”林奕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可就在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林奕低头看着手上可怖的伤疤，声音渐低，“君上恰好路过，把我带了回来。”
“所以谭道友，就算青阳道君和师兄对我很好，我这条命也是君上给的。”林奕与谭千叶对视，又像在看其他东西。
他不由回想起那个萧瑟的日子，他趴在地上，却比周围的枯枝枯枝落叶还要死气沉沉。左手被咬穿，滴滴答答的血腥更加刺激了身前的野狗，它们目光贪婪地靠近，发黑的尖牙跃跃欲试。
骨瘦如柴的林奕再没力气抵挡，冷、痛、疲倦……绝望后的麻木爬满全身。这样也好，他本就不该活着。只希望恶犬发发善心，先将他喉咙咬断最好。
仿佛有唾液落在脸庞，林奕闭上了眼，却没等到预想中的剧痛。
两支箭射穿了恶犬的头，他听见“咕咚”的声音，试探地睁开眼，野狗在地上死相凄惨，他前面停了辆花纹繁琐的马车。
如玉的公子一手搭在窗边朝他看来，“你是谁家的孩子？”
谭千叶回到自己宫殿，放下床帐平躺在锦被中。吃饱了，好困。
纪宴辞在漆黑一片中回来，脚步放的很轻，进了偏殿。
“所以咱们现在还走不了是吗？”第二日谭千叶听纪宴辞说完，发觉就算他们拿到了三样东西，还是脱不开身去天衍宗。
纪宴辞不置可否，“临渊窟已经关不住戚婴了。”
所以他们不得不留下解决燃眉之急。
“我真想知道是谁，”谭千叶放下手中的杏仁酪，掰着手指，“你师父吧，不太可能。玄虚真人，我总觉得他图谋不轨……至于少林住持和玄天宗的宗主，我连见都没见过。”
谭千叶轻拍他小臂，“你觉得是谁？”
纪宴辞回握住她的手，似是思索，“不知道。”
“啊？”
“快了，如果他真的想弄出点事情，再过一段也该来魔界了，”纪宴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我等着便是。”
按照纪宴辞说的，谭千叶在魔宫无所事事等了两日，便拉着苗一苓出宫逛街了。
“师姐，我觉得我们可以离开菜市了。”谭千叶本想看看衣服首饰，结果陪着苗一苓看了半晌魔界怪异食品大赏。
“不急不急。”苗一苓兴致盎然，五颜六色刷新着她的认知，这是以往看的食单上没有记载的。
黑的青菜，红的冬瓜……魔界风水果然养菜，谭千叶看的毫无食欲。这还在谭千叶的忍受范围内，直到……
“怎么还有虫子？！”谭千叶看到青绿的毛毛虫在摊子上蠕动，差点跳起来。
魔族还吃这东西？太恐怖了。
苗一苓也大为诧异，不由问摊主：“你们还会吃毛虫？”
“外地人吗？”摊主摸了摸自己的牛角，带着本地人特有的自信看向她们，“这当然不是我们吃的，是用来喂鸡的，喏，就是那些。”
谭千叶顺着摊主示意看过去，斜对面的凉棚下就是卖鸡的，比寻常肉鸡小一圈，叽叽喳喳的叫声传来。只是……为什么它们的羽毛是绿色的啊喂？
“没见过吧？这种鸡只有我们伽蓝有，别的地方想吃菜鸡还吃不到嘞。”牛角摊主热心科普。
“等等，”谭千叶表情奇怪，“你说这种鸡名字叫什么？”
摊主重复了一遍，“菜鸡啊。”
谭千叶指着绿鸡开始狂笑，“这，这名字哈哈哈起的真好，师姐你买一只带回去吧。”
摊主嫌她大惊小怪，吃菜鸡怎么了？仙门还有人吃草呢，这不还没他们魔族吃的好。
这次轮到了苗一苓将谭千叶拉走，“我天，这有什么可笑的？”
“菜鸡……师姐你不觉得这个名称十分有韵味吗？”谭千叶笑道。
“它们看起来挺像大头菜啊，绿油油的，尤其是张开翅膀的时候。”苗一苓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名字还别有深意？不愧是小师妹，读书多。
谭千叶没有再解释，总之两人顺利走出菜市，来到了伽蓝的坊市。谭千叶算是发现了，只要自己跟苗一苓出来逛街，两人的关注点永远不同，最后往往以一个人拉走另一个人告终。正如现在的谭千叶一脸无奈道：
“师姐，你都砸进去三百文钱了，还要继续吗？”
她刚从成衣铺子出来，就看到苗一苓和左右两旁的人围成一圈，还在玩投壶。
谭千叶一问才知，她一箭都没有投中。
“西北方第一箭投中，记十筹。”
“东面倚杆，不作数。”
一位小童喊出得分，身后的管事记下每个人得分。每人十只箭，一轮结束后得分高者可获得彩头。
苗一苓赌徒心里作祟，反过来安慰谭千叶，“我下一箭必能投进去。”
这句话苗一苓说了八遍，九支箭都散落壶旁，这轮也把钱输光已是板上钉钉。
“不玩了，气死我了。”苗一苓愤愤，将最后一支箭抛到谭千叶手里。
谭千叶好笑，随意背对投壶把箭扔出，便要离开，闻得一阵惊呼。
“东南倒中……记一、一百筹。”
那支箭在空中完美转了一个圈，倒着落入壶中。
谭千叶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稀里糊涂拿到了彩头，是一个小铁牌，上面刻着“傀儡”二字。
管事告诉她，拿着这个去崇明坊第一家铁铺，可以换得柱大家最新研制出的傀儡人。
“小师妹你真是我的福星！我以后出来一定都叫你。”苗一苓看起来比谭千叶还兴奋，和小师妹出门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走吧师姐，先去铁铺。”谭千叶自然地岔开话题。
崇明坊。
高台穹顶，连魔兽也佩戴着金银，不愧是魔都富人圈，豪横的装潢无不在直白告诉来者——我很有钱。之前林奕所说的宅子就在此处，所以可想而知在这儿开铺子所需的资本。
况且还是如此大的一家商号——柱师傅傀儡。
木制的、铁制的、石头的……大大小小的傀儡让谭千叶大开眼界。只需用灵石驱动，不管做饭还是清洁、聊天还是对打，都有相应的傀儡。比谭千叶在扶桑山见的木人傀儡高了不知多少层次。
此刻店里没有客人，只听得里间叮当作响。
厅堂墙上一幅细致的花鸟图和简单的环境格格不入，谭千叶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苗一苓走到里屋的幕帘前，大声问道：“有人吗？”
无人回答，里面突然陷入寂静。
谭千叶与苗一苓对望一眼，轻声开口：“叨扰了，我们有个铁牌，据说是可以来这儿取傀儡。”
仍然没有回应。
均匀脚步声传来，帘子被一只粗糙的手掀开。
他穿着棕色粗布衫，身形微胖。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国字脸，上面带着宽厚笑意，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苗一苓整个人都定在原地，嘴巴张开却说不出话。
“苗师妹，好久不见。”
“……大师兄？”苗一苓终于找回思绪，音调上扬。
谭千叶震惊，她想起来了，怪不得墙上的画如此眼熟，敢情就是江照画的吧。而她们面前的店主……是程逝川？
大师兄，那个只存在于扶桑山回忆里的大师兄？
“你就是小五吧？”程逝川走到呆若木鸡的谭千叶身前，开口问道。
谭千叶对上他沉静温和的眼，讷讷：“大师兄怎么知道？”按理说她来扶桑山时，大师兄已经杳无音信多年了。
“师父跟我说过，他很是喜欢你。”程逝川拉开长凳，让她们一起坐下。
苗一苓刚坐下，闻言拍案而起，“所以，所以师父老早就知道你没事？”
那些个日日夜夜，苗一苓许多次后悔没有拦住程逝川，他们和丹阳子仿佛心照不宣，鲜少说起大师兄。她一度相信大师兄可能真的早已葬身魔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还是这样，咋咋呼呼，”程逝川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也站起身，大掌搭在苗一苓肩膀，将她按回座上，“这事师兄确实对不住你。”
“你们也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苗一苓眼眶有些湿润。
程逝川顺手拿起桌上的工具修着小傀儡，“不过，你其他师兄和师妹也不知道是不，都一样的。”
“大师兄……你一直在这里吗？”谭千叶目露探询，和苗一苓相比冷静多了。毕竟她之前和程逝川从未有过交集。
苗一苓一把推开程逝川面前零碎的东西，气道：“认真回小师妹的话！”
程逝川也不恼，安抚性拍了拍苗一苓手臂，“也不是，我最初来魔界就发现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师父就让我先留在这儿。我便先去临渊窟待了几年，后来就在崇明坊卖傀儡了。”
谭千叶了然，所以当初程逝川并不是失踪，而是和丹阳子合伙瞒住了他们，留在魔界。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苗一苓仍揪着此事不放。
程逝川索性关了店门谢绝来客，慢慢解释。魔界之事另有隐情，若一开始便让他们得知，先不说师父能不能顺利找出仙界内鬼，就苗一苓那个性子，肯定也要跑来魔界。
谭千叶原本还在奇怪为何师兄去过临渊窟，魔君他们却不记得有此人。
直到她们带着程逝川一起回去找东方启，在宫门口遇见凤珈汝，凤珈汝朝他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程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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