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谭千叶是在纪宴辞怀里醒来的，冷香萦绕，榻上衣衫重叠，阳光透过窗棂。

        回来了吗？她怎么跑到床上了？

        “纪宴辞？”她推了推身旁的人。

        纪宴辞闭着眼将头埋在谭千叶颈侧，“不急，再睡会。”

        “那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儿睡吧。”谭千叶扒开他的手，起身下榻。

        “你和方才一点都不像。”纪宴辞幽怨道。

        谭千叶坐在妆台拿篦子梳头，斜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发笑，“纪道友这么多年倒是风姿依旧，连我都认不出，如此说来我应该多在里面待几天的。不过你原来……挺单纯的，不像现在。”

        “是吗？”纪宴辞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抬手取下谭千叶刚戴好的珠钗，青丝随即倾泻。

        “你做什么？我刚梳好。”谭千叶转头瞪他。

        纪宴辞眉眼带笑，“手滑，我这就给谭道友重新弄。”

        谭千叶轻哼，铜镜映出身后的人，他神情认真，掬起几缕发丝缠绕，梳了个更精巧的发髻。他怎么连这都会？

        纪宴辞也没说谎，不知怎的，他刚刚见谭千叶整齐的头发，确实下意识想将其弄乱。

        “好了，我们走吧。”谭千叶满意照了照镜子，心想以后懒得盘发时都让纪宴辞来，起身说道。

        魔宫应该是才被清扫过一遍，连角落都十分干净。谭千叶他们一进婆娑殿，便见一位红发女子站在卫篱身前，低头道：

        “魔君又长高了。”

        她一身男子胡服，打扮十分干练英气，鼻梁高挺眼尾上扬，又是一副极美艳的长相。小臂静静缠着条白蛇。这样的外表，只一眼便令人印象深刻。

        “没大没小！”小小的魔君斥责道，转而看见了门口的两人，“两位道友昨夜睡得可安稳？”

        “还好，多谢魔君关心，”谭千叶一向用模板回答此类问题，“只是我想知道……血月劫为何会突然出现？”

        血月百年才遇一次，魔族深受其荼毒，一代代想了许多防范的法门，是以昨日伤亡并不多。

        “因为怨气，”魔君面色凝重，“临渊窟暴动，已经不能被完全压制，是以才会引得血月提前发动。”

        卫篱随即向他们介绍身旁女子，“左护法已经被我派往那边镇压，应该不会有大事。这是右护法，凤珈汝。”

        凤珈汝与对面的人眼神交汇，敷衍一笑。

        “魔君打算何时去临渊窟？”纪宴辞问道。

        “现在就可，本君恰好也要去查看情况。临渊窟据此还有一段距离，我这便命人备车。”卫篱朝一边的侍从吩咐了几句，侍从点头后离去。

        谭千叶不解：“鬼王不是已经被压在临渊窟下了吗？其他鬼怪为何还有异动？”

        “妹妹，你有没有想过问题就在封印上。”凤珈汝对谭千叶挑眉，手下仍轻抚蛇身。白蛇感受到主人目光，抬起上半身在空中摇晃，对谭千叶吐信子，尖牙上有毒液滴落，像是在示威。

        谭千叶吓得后退一步，这蛇不会咬人吧？纪宴辞挡在她身前，冷冷看了眼凤珈汝，右手似不经意握上剑柄，“右护法管不了此物，我可以帮你。”

        “妹妹莫怕，”凤珈汝并未回应纪宴辞，而是看向谭千叶，手腕一甩便将蛇扔在地上，“滚回去，蠢东西。”

        白蛇鳞片擦着地面飞速游走，从视线中消失。

        卫篱有些头疼，他这两位护法就不能跟仙界的人搞好关系？

        两辆车被黑豹拉着停在殿前，谭千叶和纪宴辞进了后面一辆。不知魔君用的什么法术，车子从外面看与寻常车厢无二，一进去却是个宽敞厢房。更有趣的是，窗户外的景致还能不停变换。一会儿是大漠孤烟，一会儿是小桥流水。

        凤珈汝也抬脚向外走去，回首发现卫篱还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么。

        “走啦，君上。”

        谭千叶看了一路窗户，车子停在苍梧谷——冬青口中的“外围”。

        之前听名字谭千叶还以为是个普通山谷，现在看来，这里跟荒郊野岭无二。

        杂草丛生，老树腐朽，漆黑的乌鸦三三两两落在枝丫。远远看去有几所房舍。

        “过了苍梧谷才能到临渊窟。”卫篱解释道，迈着小短腿走在前面，领着他们到了一处院落。

        院门开开合合，不时有修士被送进来，或死或伤。几名医修穿梭其中，忙的脚不沾地。

        谭千叶看到角落竹床上躺着个人，走近一看，其印堂发黑，已然死去。竹床边盘腿坐着一位和尚，诵着往生经。

        “启禀君上，这次共折损了十七位修士。”魔兵向卫篱恭敬汇报。

        “……知道了，厚葬。”卫篱顿了一下，慢慢点头。

        谭千叶听着此起彼伏的疼痛声，迷茫中捉到一丝清明，开口：“所以，那些失踪的修士都在临渊窟？”

        卫篱深深看了她一眼，“可以这么说。”

        “还不止这些呢，”凤珈汝补充道，“那场大战没有回去的修士大多也留在此处。那群人什么都不懂，就说是被我们魔族所杀，真是可笑。”

        “他们是自愿的？”谭千叶看向前方，纪宴辞正在为一个修士化解伥鬼留下的怨气。

        骑着老虎的伥鬼肚子上有个大洞，脸上是深深的抓痕，它叫声凄厉，恨不能将人拖入虎口。纪宴辞点燃符火，直接将其收入琉璃塔。

        修士一只手臂被咬下来，发出惨叫，所幸无性命之忧。

        “是啊，那边的恶鬼更多。”凤珈汝移开目光，对此见怪不怪，“若你运气好，还能遇上善鬼。只不过……我是从来没见过。能被压在临渊窟的都是些什么，你晓得的。”

        “封印是何时出的问题？”走出院落，纪宴辞叫住卫篱。

        “说实话，”卫篱拨开枯枝，“封印一开始就有问题。”

        饶是听了再多关于临渊窟的描述，都不及亲眼所见。待真正站在此处，谭千叶才理解凤珈汝在院子时的波澜不惊，因为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天是混沌的，空气也是混沌的，暗沉穹顶下噩梦般的不真实。巨大深渊下传来阵阵叫嚣，不是人声，躁动着、撕咬着、鼎沸着，黑气盘旋，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巢而出。

        “莫怕。”纪宴辞握住谭千叶的手，侧头查看她的脸色。

        “我没事。”谭千叶朝他勉强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凤珈汝有些意外，她见过不少信誓旦旦的修士止步于此，再不敢前行。还以为像谭千叶这样的姑娘，是不会想近距离接触临渊窟的。毕竟在这地方，死是最频繁容易的事。

        有小鬼冲撞着结界，无头的、有头的，发出咣咣响声。不时有一两只阴森的手或爪露出，攀附在临渊窟边缘，此乃厉害的大鬼，若不及时将其斩断，它们便会像刚刚的伥鬼一样窜出。

        谭千叶注意到结界周围除了魔族，还有许多修士，他们面容平静，有剑修、音修、体修、符修……她看到熟悉的门派服饰：玄天宗、天音阁、少林寺……

        在和仙界琼楼玉宇隔绝的地方，这些传闻被魔族杀害的仙门后起之秀，日复一日守在此地，坦然而镇定……也许直到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大师兄会不会在此处？那对老夫妇的女儿会不会在此处？

        “魔族的力量生来不适合镇压鬼怪，只能以杀止杀，”卫篱边说边砍断一截冒出的白骨，“仙力不一样，更为纯净效果更好。”

        “那你为何不直接与仙界联手，反而要颁禁令阻断两界来往呢？”谭千叶提出心底疑惑。

        “道理很简单，”卫篱打了个响指，咧嘴一笑，“因为仙界有人跟戚婴是一伙的，我自然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只能私下找修士喽。”

        谭千叶惊诧，“谁啊？”

        “……我也想知道。”卫篱无奈。

        所以，仙界勾结鬼王，魔君除恶证道……这怎么跟她之前的认知完全相反。

        “那你，挺辛苦的。”谭千叶想到卫篱在仙界的名声，发自内心感叹。

        卫篱深以为然，“本君也如此认为，这个魔君做的太憋屈了，等我了结戚婴，必定踏平仙界。”

        谭千叶：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魔君这副模样，是戚婴弄的？”纪宴辞低头，不咸不淡问道。

        “这……只是个意外。”卫篱气焰顿时减半。

        纪宴辞没有继续拆他的台，“封印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见这几座小的舍利塔了吗？”卫篱踮起脚，指着斜前方不到一丈高的小塔，“临渊窟周围总共有五个舍利塔，对应着戚婴身上五枚镇魂钉，是父亲当年与其他四位仙界前辈共同钉下的。”

        “这样强悍的封印之法，本来少说也能压他个五百年。结果……你们看最远处那座塔，里面的魂灯并没有亮。”

        谭千叶顺着看去，除了卫篱指出的这座塔，其他四个舍利塔都能看到里面蓝色微光，忽明忽暗。

        卫篱接着说：“所以没过几日我便得知，有一枚魂钉根本没有钉进去。所以才分别派人去了那几个门派，看能不能发现端倪。”

        “你说的前辈都有谁？”纪宴辞听完魔君这段话，说不惊讶是假的。

        “你们昆仑的青阳道君、玄天宗的玄虚真人、少林掌门，还有天衍宗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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