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7章
桀玍龙觉得在鄱阳湖里一切都索然无味了，他越来越觉得鄱阳湖是个可怕的地方，是个孤独的地方，是张乏色的白纸，什么也不好，什么也比不上别的地方。他决定要离开这湖，离开这水域，离开这湖里的鱼虾们，在岸上过着自由自在的没有任何东西对自己的仇视与憎恨的那种热衷的美好生活，那种自己永远不要依靠鱼虾们而能很好地独立地生存下来的生活。噢，对啦，这就叫做新生活，是重新洗脸革身的新生活。我幸福啊，我自豪啊，我伟大啊！
他不慌不忙地爬上了岸，岸上的一切都比鄱阳湖好多了，各方面都是个理想的地方。岸上的一切的环境都不同了，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无比，优越无比。想玩的时候就可以玩什么，高兴时在田垄上打几个滚子，趵趵爪子，甩甩角儿都可以，要跑多远就跑多远，让自己尽情地去跑吧；要看什么就看什么，让自己尽情地去看吧。真是无拘无束，无顾无忌。他说，玩打滚子更有意思，成片的庄稼与草地，柔软软的，和温温的，就成了地毯，不污身不伤皮，真好垫背。在上面可以尽情地去玩吧，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另外，玩累了就可以依山依塘依垅而睡，玩饿了，成群的牛羊鸡鸭，还有狗猫，去叫它们来给自己充饥，要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要自己用嘴巴一抽，它们就顺着风，好端端地落到肚里，真是张口之劳，抽风之力，何乐而不为。并且，它们多好吃啊，香香的，甜甜的，不比这鄱阳湖里的鱼虾，一身腥膻味。它们真是美味佳肴，鲜香无穷。他觉得这里比鄱阳湖好过一千倍一万倍，幸福过一千倍一万倍，哎哑，过去幼小的时候真是太愚蠢了，那时知道早一天来到这里，不就是早一天享受到这里的美好与幸福吗？当然啦，过去是我的父亲把我困在鄱阳湖里，叫我变得愚蠢了；是鱼虾们天天把我哄在鄱阳湖里，叫我变得愚蠢了。在鄱阳湖里怎么也没有今天这么好的条件了，在那里可以说是过着艰苦的生活。吃的天天是些腥味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这么香甜的东西。睡吗，总总是些水寨雨屋，根本就没这么好的田垅作垫。今天倒让自己相见恨晚啊。
可是他哪里知道，他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大，在地上打个滚子，那里就是一个大水塘。他每顿吃着的牛羊鸡鸭就要好几百只。这些家养物不比鄱阳湖里的鱼虾那样是自繁自衰的，自生自灭的自然物。它们全是人们用汗水通过辛劳种养出来的，每一条每一只他们都要用上辛勤的汗水，艰辛的劳作，才能将它们养出来。因此，大家都得非常重视着，爱惜着，他们自己的劳动果实。
而今，眼下不明不白地被什么东西败坏了这么多良田，糟蹋了这么多庄稼，吞食了这么多家禽家畜。民以食为天呵！眼看着糟蹋得这个样子。大家当然在憎恨着，在注视着，在提防着。时时处处都留下了他们关注的眼睛。
为此，大家为了保护好良田和牲口，珍惜好自己的汗水和劳动果实。各家各户早就特意地建立了联系，团结了力量，拿出了办法。在湖边的岸上，开始了扎营建寨，买上了大梆锣，昼夜不停地守护着，巡视着，注视着村村寨寨。让一举一动都留在他们的视线里，一旦发现问题，大家都会倾家出动，全力抗争。各家各户都准备好了猎枪鸟铳土箭梭镖大刀，决心要与这怪物决一战后，将此捉拿。大家在守着，等着。
不久的一天深夜。那晚静悄悄的，鄱阳湖里的水纹丝不动，显得格外的风平浪静。鱼虾们也早已梦着了，把梦乡里的故事嚼得甜甜的，美美的。就在这时，只见鄱阳湖的水域中间突然豁出了一道十几丈的大水口子，掀起的水墙好高好高，好大好大，扑啦啦地响，这宁静的夜晚可都被打破了。远远望去，这道水墙好像就是一段逶逦的山脉。转眼间，鄱阳湖狂浪在哗哗啦啦地涌过来，在哗哗啦啦地响过去，岸边猛地飓风大作，水汽浓浓，霾雾重重，看上去好像天地就会倾倒着一般。再转眼间，细细地看上去，那雾霾里隐藏着一条长长的怪物。当雾霾更浓酽般地来往岸上的田野与山村处散来时，那怪物就在里面拉着一线暗红色的幽光，在忽闪忽闪着移动。一阵后，怪物和幽光在雾霾里齐都消失了。远处的田垅和山村的交界处哗地一声巨响，震得地皮都在一闪一闪，随后庄稼地里在呼呼啦啦地向前掀倒着一道宽宽的黑洞，转眼间那地就成了水汪汪的洼泽地。那处囤牲口的栏里，牛羊也随机在嚎嚎地惨叫。是的，怪物来了！
大家觉察到了。这时，“当——当——”雄浑，震耳的梆锣声打消了午夜的静寂。大家早就有序而立了，有序而动了。远近无数的箭驽火铳弹雨点般地向着那怪物的方向射过去。 “唬唬”，“轰隆”，“叭——狗”的声音里杂着许多人声，狗声，憎恨的骂声，刀剑的晃动声。天空中飞起的火花如流星般地交织着，形成了一张硕大的火网。真是太可怕，太壮观了。大家正在追着这怪物撵打。
“轰咚”一声霹雳的巨响，鄱阳湖里溅起的水浪好高好高。人声随着这怪兽逃跑的方向，猛地从四周如水波般地扩过来了。黑压压的人群雄赳赳，气昂昂在鄱阳湖的堤岸上摩拳擦掌。大家齐都把眼睛凶恨恨地掷进了湖面上，寻声望着。借着那幽暗的光儿看清了，那肇事的怪物被大家驱赶得无路可逃，从他们的头顶上的天空，掉到了湖里。是什么怪物，莫非是天上的魑魅魍魉下凡了。不，天上这怪物是吃人的，那我们是害怕的，不。今天我们有这么多的人，就算是吃人的怪物，我们也不会怕的。而今眼下这怪物不是天上那吃人的怪物。这怪物这么庞大，又有这么大的力量，可它见了我们就害怕地逃跑着。它跑到了鄱阳湖里，那肯定是水怪，肯定是不会吃人的。于是，大家就不害怕起来，齐都追来了，把武器全丢在湖岸上，等着第二天天亮来看上个究竟。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人们就早早地等在现场，想来看个究竟。一看，大家都惊愕地叫起来了。眼下附近，那些田坵面貌全非了，有的深陷到了几丈深，如泥潭，里面浊浪汩汩，有的比那挖机作业时留下的残地破块还难看，有的连庄稼的影儿也找不到，只见几眼大浊水塘，在盈盈地流着水。囤牲的栏棚里或禾坪上，牛羊全不见了，地上一滩一滩的殷红殷红的血，随地可见。看到这些后，大家忙地跑到鄱阳湖边，想找到昨晚那怪物是怎样糟蹋这里的，它是怎样降临下来的痕迹。一抬头，就发现湖中央浮着一条好长好长的巨龙，好像有几十条龙船连结起来那么一样的长。这龙的头上身上，打着好多好多巴巴累累的药膏，看上去，他伤得不轻。现在，他蹲在水里总是神魂失散的样子，红红的眼睛总在失魂落魄地半睁半眯恐惶地看着四周，显得十分的痛苦不堪与惊慌害怕。它那耳朵在有气无气地耷拉着，挂在脸面的两边，如两把大扇子。成群结队的蚊虫们，在追腥逐嗅般地围着他不停地转。这时，大家才知道，以前平日里到岸上来搞糟蹋破坏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条怪物，昨晚，他肯定受了重伤，不然，他必定不会浮在这里，也不是这么个病态失常之相。于是，大家齐都向他吐口水，射上卑视的目光，骂出脏脏臭臭的话。狗日的东西，不是条好龙，是一条玍龙，是一条作孽作祸的龙。今后再上岸来作恶作害就打断你的腿……大家骂完后，就转脸走了。
其实，昨天晚上他受伤后，在巽龙和公主以及鄱阳湖里的鱼虾们的精心医治下，桀玍龙暂时免于一死。这也是搭帮大家及时的抢救。 就这样，他整整大病了三十六年零六个月后，才得以元气恢复，头脑清晰。但身上的鳞甲再也没有了油光亮色，变得斋斋黄黄，暗暗淡淡的。眼珠眍䁖着，陷进了眼窝底，那突兀的眼眶就变成了庙里佛菩案桌上那对空空的碗儿，斜嵌在它的头顶部。被弓弩火铳伤害的头顶上，大大小小的伤痂上全脱落后，再也长不出毛发了，那疤痂就变得光光溜溜的，如明镜般。后来被湖里的鱼虾们看见了，大家就叫他是桀玍癞子龙。也有许多好事好玩的鱼虾崽崽们为了嘲弄它，偷偷地跑到他住居的后宫墙壁上写了一首打油诗：疤儿累疤儿，沒个好看相；远看是块镜，近看不一样；用着手去摸，凹凸不溜光。它看了后好生气，气得好几天没有吃饭。他心里总默默在想，他一定要去报复这伙人，但又找不出是谁写的。他想把全部的鱼虾报复一顿，但又怕惊动大了。并且近晌他爸妈俩从远处治水已回到了鄱阳湖，万一让他俩知道了，自己这样做了后，也是难以交待的。他只好忍声吞气地等着时间，找着机会来报复。
一天，巽龙无意中来到了后宫，见到了这首打油诗后，他就不声不响地又在围着鄱阳湖的岸上水里转了好几圈，和鱼虾们交谈了好几天。最后他回到了家，一到家，他就怒气冲冲地把桀玍龙叫到了跟前叫他跪好在说：桀玍龙你做了许多损害百姓的事，我现在才知道你上次大病一场是你偷偷爬上岸，在岸上好事作孽，糟蹋良田，伤害牲畜，给人们带来了极其严重恶劣的后果，作孽深重啊！今天，你自己身上留下的一切伤害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自食其果吧！岸上的人们为什么一直在驱赶你，憎恨你，要逮捕你？因为你做了许许多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和你妈妈还一直蒙在鼓里。你还一直在瞒着我和你妈，多次打着诳说，头上许多处伤是你自己练腾云驾雾想今后和我一样上天为人们治水，可不谨从空中摔下来造成的。你的诳打得很圆满呵！你骗了我和你妈妈，骗了许许多多的鱼虾。你伤成这样根本不是在学练腾云驾雾，为着治水。你是在自作自受，如果当时我知道你这实情时，我一定会亲手把你押上岸，交给大家将你处死。过去，鱼虾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么一个好好的水域王国里，都能很好地融为一起，融融乐乐，恩恩爱爱地过着日子。然而唯你一个活得这么不自重，这么不自在。这是什么原因，岸上的人们憎恨你，水里的鱼虾遗弃你？”桀玍龙流着泪，在诳着说上歪理：“这还不是因为我生在贵族的家庭，是龙二代，是王的儿子，这就当然惹来了贱人下等人野人的嫉妒。”“不对。”巽龙听到他的话后更气了，说：“你不要总以为自己的高贵——这将成为你的负担。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总不要以为自己有这美好的家庭与环境作为你优越的靠山，说不定这靠山将永远会成为你不成仁的包袱。你如果永远去背上我的老本去吃，去挡风避雨，去凌驾在人民和王法的头上，做出高于任何人的一等的言行，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谁能保证你真正地成为一条龙。”这时，桀玍龙听到父亲严厉的批评后，使扑通一声双腿跪在地上诉辩说：“父亲，你误解了我。我们是上天赋予的。我们是龙的骨头，质地高贵，这还有什么质疑的。现在你知道我在岸上做了一点点错事，这有什么要紧，改过来就好了。俗话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没有一点过失、过错。至于湖里的鱼虾，我是不会理睬它们的，不会与他们为伍的。”说到这时，他耸了耸肩，抬了抬高，把眼睛向两边翻了翻白儿，嘴里头头是理地说：“他们太低于了一等……”巽龙还没听完，就提高了嗓门，很愤怒地说：“为了你，鱼虾们对着天地求拜了三百六十年，许下了无数的愿心，这才让观世音菩萨佑你下凡。你出生后，他们又哺育了你三百六十年。在你还在细小的年纪里，这三百六十年不算短，你吃的都是他们给的，你从没有下地双腿沾着泥土。你的每一片鳞甲的长大都凝聚着许许多多鱼虾妈妈们的艰辛和时间。你的血管里流出的每一滴血液都是鄱阳湖每一滴水给做的，都是鄱阳湖里的每一条鱼虾们给的。这难道不是吗？你大声地告诉我。现在你长大了，翅毛干了，却反目无情，连草根也被你忘了，现在还想将它们连茎带根一同拔出来，扔到老远去。你翻身忘本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吃水不要忘了挖井人，可你连水连泥土也忘了！”巽龙王越说越气忿，口里流出的话就越说越急，越说就越多，这时听上去，他似乎在打着机关炮：“尽管你高贵，没人抬举，高贵也是粪土；尽管你是鲜花，没有绿叶扶持，鲜花永远是粪土；尽管你是一条远航的船，没有水的托浮，你永远是只破鞋。没有阳光雨露，没有水分泥土，即使你成了一朵最美最美的鲜花，也是窨沟的枯叶，要不了几天，也会败落在叶的下面。你离开鄱阳湖越远，你离开鄱阳湖的鱼虾们的日子越远，你就会败得越重，惨得越重，跟头栽得越深，走的歧途越远！”这时的桀玍龙还在念念有词：“鱼虾们从来不服我，不听我的话，我是很气愤的。”巽龙心头涌出的火气更大了：“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什么东西以及什么大道理就不讲了，仅讲你好事生孽被伤得那么惨的第二天晚上的事情吧，那晚，不是鱼虾们的舍己相救，你今天难道还有你的命儿在这里吗？你真的忘了本啊！你一切都我行我素。仗势欺群，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你说天空是锅底天空也得要变成锅底！你要知道。鄱阳湖里的一切都是鱼虾们的，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是真正的主人，你不要把他们当作愚奴、阿斗、下等。你要懂得你越讲民主、自由、平等，就越要满足他们应有的诉求、愿望。专制、特殊、独裁是权力的火葬场，是孤独、短命的催化剂。”巽龙越说越气忿。他起身正准备拿起那把尚方宝剑，去刺死它。这时，公主从宫里直奔过来，在气喘吁吁地抱住着他说：“教儿训子不是动手动足的事。成者自成，打骂成不了仁。”桀玍龙免于了一难，趁他们俩的“口角”之际，便逃了出去了。
巽龙还在气头上，望着他逃的身子，在骂起：
玍龙登陆无拘束，
放肆我行自惹祸。
巽龙教育不知改，
诳言骗话歪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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