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江月何年初照人

汪小纯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三言两语无法概括。

        从男人的角度看，她是一个吸引人的女人。从女人的角度看，她是一个有争议的女人。

        汪小纯原本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事业顺利，家庭美满，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婚姻的变故是她近三十年来人生的最大挫折和教训。

        幸福的婚姻大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这样的话未免有些残忍，婚姻不是人生的圆满，幸与不幸，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这百般滋味。

        每个人对婚姻都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说婚姻是生死契阔的相守，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走向婚姻时，无不是怀着美好的期望，可往往对婚姻的期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或许对婚姻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期望过高。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婚姻何尝不是如此，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常常输给了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多少比翼鸟终是作了分飞燕。

        人有时候能熬得过“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楚，却敌不过“等闲变却故人心”的悲凉。

        时间是衡量人心的尺子，是度量人心的天平，也是抚平人心的熨斗。时光倒流，重新审视自己和婚姻，或许那些不能释怀的坚硬也就释然了柔软了。

        汪小纯的老公潘伟，比她大三岁，政府办的青年才俊，出身官二代，为人却很低调。

        一次团代会上，汪小纯被借调去做会务工作，负责签到，发放资料，倒茶水什么的。

        这种事儿，局里一般都是安排新来的年轻人，美其名曰开阔眼界，实际上是没人愿意接的活儿，汪小纯打心里是不想去的，可除了她也没别人。

        潘伟是团委副书记候选人，坐在第一排翻着会议资料。汪小纯只顾拎着水壶低头倒水，没在意座位上的人。

        潘伟倒是注意到了汪小纯白皙的手，抬头看了她一眼，柳眉杏眼，粉颊桃唇，青涩中又带着一丝妩媚。

        汪小纯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眉毛无意地往上挑了一下，一抬头，目光撞到一起。

        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种清澈，眼角含笑，带着欣赏的肯定，有一股莫名的暖流，让汪小纯觉得很舒服，她礼貌的嘴角上扬，避开了他的眼睛。

        等她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水已经没过杯子，溢了出来。

        “领导，真不好意思。”汪小纯赶紧放下手里的水壶，想翻口袋里的纸巾，却什么都没有翻到。

        “不碍事，你没烫着吧。”

        “没事，我去找东西擦一下。”

        潘伟语气淡定，安抚着汪小纯的慌乱，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里。

        上百人的会场里，两人的这一幕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工作报告讲了半个多小时，距离感谢的话和掌声雷动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台上领导讲得慷慨激昂，台下听众却像被施了催眠的咒语，昏昏欲睡。可能只有潘伟和汪小纯两个人十分清醒，一个人眼里柔情似水，一个人心里小鹿乱撞。

        会后，潘伟找会务组要了汪小纯的电话，微信上聊了很久才有了第一次约会。

        两个人恋爱的故事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可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般的顺畅。从相识到领证，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如果都是才子佳人、良辰美景，故事就可以完美结局了，可人生有时比电视剧演得更荒诞离奇。

        汪小纯是外地人，家里还有个妹妹，父母在老家县城做点小生意，家庭还算是富裕的。与潘伟的家庭一比，就不是“门当户对”了。

        潘伟是家里独子，父母是五十年代的人，三十多岁才有的他，对他期望甚高。

        与汪小纯恋爱，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父母，直到两个人意外怀孕，才决定告诉父母，准备奉子成婚。两个人商量好了要把孩子生下来，甚至名字都起好了。

        汪小纯的父母通情达理，知道女儿怀孕了就希望两个人早点把喜事办了，对潘伟这个未来的女婿他们挺满意。

        除了彩礼，没有提别的要求，按当地的风俗男方出十万的彩礼，女方那边陪嫁十万的嫁妆。

        与汪小纯家的情况截然相反。潘伟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儿子的婚事，对于她和整个家族来说是一桩大事，想不到儿子会这么草率，这令她非常地失望。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质问潘伟。

        “那个女孩是做什么的？你们两个怎么好上的？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向潘伟，让他艰于呼吸。他本以为爱一个人没有错，与相爱的人结婚更没有错。可他错就错在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决定。

        他人生的三分之一都在父母的规划下按部就班，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人生的大事几乎都是父母一手包办。当然，他能有今天的职位多半也是父母的功劳。

        他从没违背过父母的意志，除了在婚姻这件事上，他想自己做一回主，想离经叛道一次。

        “妈，汪小纯怀了我的孩子，我爱她，我要娶她。”

        潘伟的声音低到了尘土里，像深埋泥土里，腐烂的一朵花，没人看得到听得到。

        “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妈，你就听我的，孩子不要了！你不为你的前途考虑，也为我们这个家考虑！”

        “自从你爸走了，咱娘俩相依为命，你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婚姻大事可不能犯糊涂啊！”

        “小伟啊，你张叔家的莉莉多好，人长得漂亮，还特别贤惠，人家对你很上心，你说你偏偏找个外地的…”

        母亲的语调渐渐缓和下来，从愤怒到悲伤，母亲苦口婆心、声泪俱下，让潘伟最初的坚定也开始摇摆，只觉得自己自私又无能。

        他拉着母亲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乱糟糟的。对母亲而言，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是自私的，对汪小纯而言，为了亲情放弃承诺是无能的。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和家族考虑有错吗？一个人为了爱的誓言奋不顾身有错吗？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生的许多是非选择判断，谁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能再做一次选择，潘伟宁愿不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可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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