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宫
我深知，这世间对我而言不过是一牢笼。属于我的圣地早已不复存在。我亦深知自己终将会死去，就如同这世间的人们那般。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重蹈覆辙，死在一支三角箭下。
三角箭穿透我的心脏，涓涓鲜血染红我的霓裳。我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变红的天空。他像发了疯一般咆哮着朝我奔来。
我在他绝望的眼睛里看到了宫宇，看到了飞花，看到了父母执手相笑的情景。
比起死在他人手里，也许死在他怀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尽管我曾渴望我们能像这个世间中的平凡夫妻那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命运早已安排好一切，而这一切都是老天的额外恩赐。我没有在六岁的时候死去，但我将在今日离开尘世。
这多出来的若干时光与际遇，都是上天怜悯，赐予我的恩泽。我十分感激，所以不会含恨而去。而我的死也将摆脱这个世界带给我的苦楚，并且让他从此过上没有我的生活。这或许就是死得其所。
在凉飕飕的风中，我仿佛又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
今天是皇上选秀的日子，我陪着我家小姐一同入宫。
我本以为凭着我家小姐的姿色定能在众多名门闺秀面前出尽风头，哪曾想，我却见到了更多好看的女子。
皇宫是个深渊。我家夫人常常这样说。可是当小姐满了十八，适逢遇上皇上选秀，她又迫不及待的将我家小姐装扮一新送入宫去。
出门之前夫人对我说：“四月，记得别让小姐晒着，女孩子家，晒黑可就不好看了。”
于是，此刻我举着一把油纸伞于风和日丽的晴空下站在我家小姐身侧。
诸位秀女乘坐的马车已经一一离去，众多姹紫嫣红的姑娘像春季的竹笋冒着新鲜劲笔直的站在宫门外候着。
我家老爷只是个小县丞，所以我与小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我俩大眼小眼的看着彼此，然后又惊奇的看向那些打扮得如同仙女的小姐们。
或许是因为出身低微，我家小姐有些局促不安。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我能感觉她的手心已经在微微冒汗了。
老爷官职虽小，可琐事繁多，时常会得罪许多达官贵人。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家小姐能够入宫伴君，光耀门楣。
如此一来，平常那些嚣张跋扈惯了的势利小人便不会再给他难堪。
所以，这次入宫面圣对我家小姐来说，那就相当于是将荣辱悬在一线之上了。
我与小姐情同姐妹，自然是希望她能如愿以偿，可是出于私心，我又盼着她落选。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又有书云伴君如伴虎，这双重危险搁在那儿，我到底还是希望小姐能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比如说安公子。
“不许提他。”小姐怨怼的看了我一眼，“你这么喜欢说他，将来我就把你许配给他好了。”
我朝她扮了个鬼脸，然后就不再说话。
我细心看着前边那些姿色倾城，却将自己一个劲的往妖媚路上赶的小姐们，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
皇上是见惯了花容月貌的人，像她们这等妖媚之物在宫中必是数不胜数。
而我家小姐，虽说也极力打扮了自己，可却因为家底薄，到底是没能置办到多华丽的衣裳。
她的首饰也不过是些常见的簪花与一对简单的珍珠耳坠。一看便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如此这般清简，在这些名门贵族当中倒是显得别具一格颇有新意呢。
我与小姐跟在队伍后头朝里面走去。那选秀女的规矩我是不懂，不过听那领路的姑姑说，仿佛也不见得麻烦。只需让皇上看上一眼，便能知道自己今后是荣华富贵还是缩衣节食了。
瞧她说得皇上像个算命术士一般，我差点没忍住笑声。
小姐轻轻掐我一把，我便立即收敛自己的玩心，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旁。
队伍在一个繁花盛开的院子停下。那领路的姑姑转过身来，我这才看到她虽然已经年岁颇长，可姿色却不是泛泛之辈。
她笔直立在众人前边，几个随从站在她的身后。她扯细了嗓子说道：“各位小姐们就在这儿等候。”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埋怨的问道：“在这儿等吗？这儿连个凉台都没有，日头这样旺，不是要把人晒晕了？”
“是啊，今天天气炎热，可不是要把人晒晕了，瞧我这妆都晒化了呢。”
“哎呀，我这衣服都快汗湿了。”
两三个人在抱怨，那姑姑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着，然后屈膝行礼，就转身离开了。
“这算什么事情啊！”刚刚最先问话那位小姐说道，“这皇上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竟然叫咱们在这儿等，还连杯茶都不端来。”
好在其他小姐并不随着她继续抱怨，不然只怕这园中得是怨声载道了。
“小姐可千万别说话。”我附在小姐耳朵旁边小声说道。
她微微转头看着我，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我心中略有窃喜，想着自己探知的事情必定是无人能知的，我嘱咐她道：“小姐你只管保持沉默，保持仪态即可，千万不要学着那位小姐一般口出怨言。”
她点点头，得意的瞟了我一眼，带着赞赏。我想她应该是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
今日的太阳的确有些烈得过分，我看见许多小姐的衣裳都已经汗湿大半。再看我家小姐，在我的遮阳伞下，还算悠闲自在，神情淡然。
真得感谢夫人提醒我今日的太阳过大，须得护着小姐别晒黑，不然我也不会多此一举带把伞出来。
先前他人见我拿着一把伞的时候，她们都在笑我多此一举，说是晴空万里居然还带着一把破伞，真是贻笑大方。
现在，她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我手中的伞，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妹妹真是聪明，知道今日的太阳甚烈，居然事先备下遮阳伞，果真是有备无患。”
一位穿着艳紫色衣服的小姐来到我家小姐跟前，现下还不知她是来讨阴还是来讨笑话的。我只能静观其变。
我家小姐只是朝她点点头，宛然微笑，并不说话。
“哟，还以为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姐，没想到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见我家小姐性子温婉就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小姐脸色一变，似乎想要与她争辩，我急忙扯住小姐的衣角，给她使了个眼色。
小姐脸色一沉，又恢复了娴静姿态。
那女的见我家小姐不敢回话，更加得意了：“哎呀，想不到这普天之下还真是无奇不有，也不知道这世间女子是不是都到了烟柳之地去了，竟然要一个哑巴来凑数。”
“姐姐这话说得可过分了。”另外一个穿着浅桃色衣服，长得出水芙蓉的小姐朝我们走来几步，然后站在那个艳紫色衣服的女子面前，“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咱们与这位妹妹一同入宫来，自然她也不会比咱们差到哪里去，姐姐何必以貌取人呢？”
“以貌取人？”那艳紫色衣服的女子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瞧你说的，说得她长得很丑似的。”
帮忙说话的那位小姐自知词亏，脸色便有些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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