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奇货

仁春城外，一条条黄土路向远处延伸而去，这些新夯筑的只是路基，要浇水泥还未开通，不许车队通行，牲畜或小儿踩踏的，要罚主人父母背土三筐。还未落叶的灌木杂草提前迎来了冬天，掘根伐木，搬运到指定区域堆放。专员在新开垦的荒地起点钉下一根木桩，向前走去，将拴在木桩上的长线扯得笔直，后面的专员在长线上墨点指引的地方打下一根木桩，标好点，而后用石灰粉在地面画出棋盘格子。

        流民已经习惯了领取任务、完成工作、登记工分这一套流程，宣讲员喑哑的喉咙终于得救，但医馆的润喉茶仍然供不应求。

        仁春有两套行政系统，一是原有以仁春县令为主的本地官吏，二是云桐带来的整个秘书处。云桐凶名在外，仁春上下都很乖觉，仁春令更是“病”了好几天没有露面。他们这个样子，让云桐想搞事情也不好意思，开了个会，委婉声明她没有想把他们都换掉。秘书处与各地县衙应当是总与分、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教他们怎么做事，不代表要一直替他们做事。

        能者居之，“不能者”也不代表一定要淘汰，云桐在整合仁春行政班子这件事上展现出了令人敬服的耐心。她就像在油厂组装轧油机一样，捡起不同形状的零件，晃一晃摇一摇，似乎总有办法找到合适它们的位置。仁春县衙这台机器逐渐成型，轰隆隆运转起来，各关节连接处渐渐被磨得顺滑，新老官员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秩序与效率。

        然而云桐只对听她话的人有耐心，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一个霸道专断的暴君。她在仁春实施极为严苛的律法，军中的混子们大难临头：侵扰百姓的罚劳役，勒索商户的处杖刑，强掳流民为奴隶的断手脚，如果掳掠的是女子甚至可能人头落地。

        有军中的老将来说情也没用，云桐见也不见，怎么判的就怎么行刑，半点不宽宥。第一个判绞死的案例出现后，他们又找到聂泉，聂泉不得已做这个传声筒。

        “此人乃四年老兵，有过应按军法处置，罚三十军棍就可以了。就算不按军法，国法、仁春、新遂，乃至榆宁的律令，也没有这般酷厉的处罚。”

        “乱世用重典，往后流民越来越多，这样的苗头还是早点掐灭比较好。”

        云桐不意外他们的反应，她甚至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这个判决引发的轩然大波：“我不是用今朝剑斩前朝官，禁止扰民、包括流民的规定早在我来到仁春的第二天就贴满了大街小巷，城门口早晚宣讲，五天一次入户宣传，他们会不知道？”

        “如果觉得‘为了保护一个难民女人要绞死一个服役四年的老兵’，不可理喻也不可接受的话，那我就再给他们一个理由。”云桐呵道，“每一个百姓，每一个流民，都是属于我的珍贵财产。他们明知而故犯，犯的是我的法、我的财产，挑衅的是宁州北部六县之主、镇西将军长女、御封榆宁县主的权威，因此，我必须要他人头落地。”

        相比之下，云桐后给出的这个理由确实更符合时代背景，也更能让旁人信服。

        坊间乃至军中的舆论悄然转向，开始谴责起那个要被绞死的倒霉蛋：新官上任尚有三把火，何况是榆宁县主这个小霸王。非要在这个时候冒头犯法，不是挑衅是什么，撞刀口上了，人头落地，活该啊。

        还有人直呼大快人心，说这混子横行霸道多年，这次终于撞上了铁板。平时打着楚家军的旗号，这次折在楚云桐手里，怎么看都是报应。

        纷纷扰扰，风波中心的另一位当事人反而隐身了，大家讨论的重点都放到了云桐身上，私下一顶又一顶“暴戾”、“恶劣”、“残酷”的帽子往云桐头上扣。云桐从不理会这些恶评，县衙的人也不管，百姓鲜有这样肆意评论大人物的机会，满足之余，没人关注那个险些被掳做奴隶的女人。即使偶有提起，也记不清到底是吉娘还是睛娘，叹一句可怜或是好运就罢了。

        榆宁开始秋收季节，农官下乡，工匠、学生带着任务去推广棉衣火炕；医馆提出了扩建申请；窑厂订单暴增，已经开始实施三班轮值，窑火终日不息；县衙上下忙得团团转，钱币大把洒出去，又大把的收回来，在肉眼看不见的路径上，财富逐渐往北地流去。

        仁春虽也不得闲，但云桐已经做起了甩手掌柜，从基层开始放权，最近只盯着秘书处运转情况了。

        聂泉着实是个治世之才，假如秘书处是一辆自行车，云桐只教一遍他就掌握了平衡，跌跌撞撞起步转弯，如今已经能自如的加速减速，偶尔敢在弯道漂移。秘书处里不服他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背地里暗叹县主识人奇准。

        聂泉却只想感叹唐显多年来的不容易，与仁春令巡视城防回来，桌面又摞起大堆公文。财政秘书捏着包了洋葱皮的手绢，坐在屋里，两人对上视线，聂泉顿时哀叹。

        仁春慢慢起步的时候，云桐亲自接见了两个比较特殊的访客。

        一个是江州来的商人。

        宁州商人愿意跟着云桐下注，带上大半身家，打算在北部六县抢占先机。外地商人也不示弱，大胆投资的不在少数。冯季上次举报奸细有功，与衙门算能说得上话，在小行商群体里渐渐有了些名气，江州有位商人便搭上他的顺风车，靠层层引荐走到了聂泉面前。

        这位中年商人貌不显扬，说话行事也不像见过大世面的，但他却拿出了一份十分完善的文书。他自称是江州“商会”的成员，文书里详细介绍了他们这个商会的规模及资产，叙述了他们打算与宁州新建工厂合作的目的，如果仁春同意合作，他们可以给出的投资以及预期回报。

        聂泉见之惊艳，云桐看后也觉得惊为天人。然而这位中年商人更像是个跑腿的信使，云桐询问他几个问题，他的回答不仅无法自圆其说，对文书体现出的某些先进思维也一知半解。

        云桐笑了笑，在中年商人忐忑的目光中将文书扣在桌上，不予置评，只说：“谈生意的话，还是要能做主的人来。”

        套路应该是这样的，一层一层通关后才能见到最终大boss。云桐已经做好和背后那位商业天才耗上几个月的准备，谁知打发中年商人回去还不到半个月，大boss就现身，坐在了她的办公室里。

        刚一照面，系统就在她脑子里三遍播报：【您有一条重要的剧情人物提示】

        兴许是云桐瞬间的神情过于诡异，面前着青色深衣的男子眉目稍动，掩饰住疑惑，起身若无其事向云桐一揖。周身别无装饰，只腰间一条嵌青玉勾带，窄腰宽肩，气度不凡。男人抬起头，含笑的眼周分明有些细纹，已不再是青年人，然而这样简素的装扮却并不显老气，反衬出成熟内敛的特质，让人见之难忘。

        不等他做自我介绍，云桐语气微妙：“余仞？”

        余仞微微一顿，仍然没有问云桐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含笑应了，嗓音低沉醇厚，和他本人一样，似是岁月深酿过的老窖特曲。

        聂泉最近对云桐的不着调深有体会，请余仞坐下，打算深谈他的“投资计划”。

        云桐神游天外，在想原作剧情。

        余仞，原著中一个年龄成谜的神秘男配。他有着老年人的经验阅历，有壮年人的锐意进取，有青年人的“体力”，有少年人的活泼心性。他还有着世家代代累积也比不上的庞大资产，富甲天下，自诩吕不韦，平生爱好便是投资。不仅投资商业，还投资人。

        他觉得女主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小丫头”，女主的前期宅斗剧情中，他又送丫鬟又送衣裳首饰，夏送冰饮冬送棉衣；后期女主与男主逐鹿天下，他一边为女主争风吃醋，一边忍不住投资的爱好，□□男主，成为男主发家的重要助力。

        他也是原文几个男配中退场最为体面的，相比于谢玉言、楚霆这几个纯粹的炮灰倒霉蛋，余仞至少从这篇虐恋情缘中全身而退。男主感念他的支持，女主对他心有愧疚，余仞完成了他生命中最成功的一场投资，只与女主轻轻拥抱，潇洒抽身。最终登舟向远海而去，终不返。

        说不定在剧情没写到的地方，这位经商奇才开辟了新航线，在新大陆创建了他的商业帝国。

        总之，是一个蛮有魅力的人物。

        原剧情中余仞在顾夫人生辰时来过新遂，试图下注楚戈，然而楚戈不耐烦听他画大饼，很快打断对话请他离开。余仞长叹将军虽勇武，但不得长处，被路过的楚云桐听见，命人将他乱棍打了出去。之后余仞便收拾行囊前往京城寻找机会，与女主初相遇，而后一生纠葛。

        现实中余仞也在顾夫人生辰时来了新遂，然而他这次的目标不是楚戈，而是云桐。

        虽然现下不在将军府，但似乎只要他们见面，自动程序也判定他们达成了剧情点。

        【恭喜宿主完成剧情点“奇货可居”，奖励已送达，请宿主注意查收。】

        奇货可居，原剧情的奇货是楚戈，现在变成了她。

        云桐惊奇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定位，琢磨自动程序判定标准的同时，视线慢慢挪移，恰与余仞深邃温和的双眸对上。

        平缓江面上，陪林茂之垂钓的谢玉言抬头看了看天：“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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