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蛔蒿

即使没有专家坐诊的日子，榆宁医馆外面依旧熙熙攘攘。

        有云桐带路，他们不必排队直接去了医馆后的“住院部”，在此之前，连楚霆也没想到医馆后面还有这么大一片空屋舍。

        云桐虽然在建医馆时规划了病房区域，然而由于时下种种观念，病房利用率着实很低。目前大多是将要临产的孕妇在此暂住，并且都是中产人家——富贵人家能雇佣到有经验的稳婆□□，贫困人家则是舍不得这个钱。

        不过较于这个年代粗糙的生育养育观念，榆宁医馆接生成活率、后期夭折率堪称奇迹，来医馆生育的孕妇渐渐增多。医馆的正式医生只坐堂不出诊，一些富贵人家便另辟蹊径去学院请高年级医学生上门指导接生，兼或照顾月子。除了榆宁，新遂与宁州其他乡县的大户也有这个需求，差旅费全包不说，儿女平安降生后还会有丰厚的打赏，因此医学生出诊一趟，能抵半年学费花销。

        更有一些人丁繁多的大家族，重金聘请学生毕业后到府上任府医。是“聘请”，而非“卖身”，两字之差相距甚远。府医受主家尊重，无需如奴婢卑躬屈膝，受了委屈随时可以离开。

        或许受此市场需求影响，考取医学院学习妇科、产科、小儿科的女学生数量急速增加。

        云桐把九娘的病历交给实习生学习，一边呼叫系统一边琢磨：劳动保障与求职培训是不是应该提上日程了。

        还需要做一次人口普查，做一次财政规划，看医疗保障有没有操作的基础。

        谢九娘被实习医生抱走，她对检查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虽然有点害怕，但被一群穿白衣的姐姐围在中间哄，她很快放松下来问：“刘姐姐呢？”

        “我们这儿好几个姓刘的，你找谁啊？”

        “刘金凤姐姐。”

        “刘师姐啊，你认识她？”说话的女医生往耳朵上挂了个什么东西，将状似小碗的另一头贴到她胸前的皮肤上，“她回学院准备期末考试了……别怕啊，只是听听心音。”

        “考试？”谢九娘问她们，“你们也要考试吗。”

        “是啊，”女医生叹了口气，“连外地的小孩也会问我们考多少名了吗，怎么跟我弟弟一样。”

        谢九娘顺着她的话问：“那你考多少名？”

        “十名开外，”女医生说，“数学太难了。”

        “我上次考进前五了，”旁边同伴笑嘻嘻炫耀，招致大家一众冷眼，同伴耸耸肩，问她：“好用吗。”

        “听是听得见，但感觉跟直接用耳朵听没什么区别，”女医生将小碗拿离，摇头说，“告诉匠学院那边，感觉还不如木制的。”

        谢九娘好奇：“这是什么？”

        “这叫听诊器，”女医生见她好奇，挂到她耳朵上说：“你听听，这是你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谢九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她拿住另一头的小碗往下移动到肚肠位置，女医生笑道：“虫子也是能听出来的哦。”

        谢九娘小脸皱成一团，感到恶心：“它们会叫吗？”

        “不会叫的，”女医生说，“这里疼吗？”

        “……疼。”

        医馆有个罕见病例的消息传到学院，成功吸引来了轮休的医生们。谢九娘像个皮球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病历增删几次，最后交给云桐以目前榆宁最顶尖的医学资源能做出的诊断。

        系统不能直接为云桐提供帮助，但是作为商城的售前程序，系统可以为云桐判断是否适合使用特效药。

        【以宿主现在的医疗水平，无法治愈，可以使用。】

        【兑换成功，宿主积分过低，请宿主注意量入为出，适度消费。】

        特效药附赠使用说明，厚厚一叠，详细列举了病情的不同阶段，用药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反应。云桐随手翻了翻，觉得这简直可以编作半本教材。

        特效药成分太过复杂，不是他们现在可以自主制作的，除了蛔虫病，他们还面临着蛲虫病、钩虫病以及血吸虫病等等寄生虫病的威胁，这不是一句提高卫生意识便能预防的。

        云桐需要驱虫药。

        多年前，楚霆患蛔虫病时她就有过制蛔虫药的想法，然而数年过去，蛔虫药仍连影也没有。

        问题出在哪呢。

        以云桐小时候吃过的宝塔糖为例，这类驱虫药的早期主要成分叫“蛔蒿”，花含α-山道年，能兴奋蛔虫神经节，使其肌肉发生痉挛性收缩，因不能附着于肠粘膜而被泻药排出。

        然而，蛔蒿，或者叫山道年蒿，这种耐寒冷的野外原生植物，并非本土植物。

        华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曾在老大哥的帮助下，秘密引进了20克种子，仅从这个数量就能看出药材种子的珍贵，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八十年代时宝塔糖剂型和原料都被淘汰，蛔蒿与宝塔糖一同在国内消失。到云桐出生的年代，虽然也有宝塔型的打虫药，但成分上已经与初代宝塔糖不同了。

        华夏当年的二十克种子曾秘密分成四份，护送至呼和浩特、大同、西安、潍坊四个国营农场试种，最终只有潍坊农场一家宣告成功。

        蛔蒿的种植难度可见一斑。

        榆宁水土气候有自己的特殊性，很难直接对标华夏的哪个城市。蛔蒿这类非本土植物兑换的价格太高，在不能确定种得活的情况下，云桐宁愿留着积分兑换粮食种子。

        可没有驱虫药，确实不太行。

        云桐坐在诊室外面，仰望碧天琢磨这件事。

        谢九娘病得严重，即使是特效药也要分期服用，以免身体承受不了。按说明书的说法，第一阶段驱虫要遭些罪，医生建议她留在医馆，有什么情况也好处理。谢玉言沉吟片刻，点头答应，让仆婢暂时留下，他回郑府收拾些日用的物品，以及安顿好谢十三。

        云桐听着他将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轻轻啧了声。

        真能干。

        以璟朝世家子之间不理俗事、不沾庶务的风气，这种品质着实可贵。

        出于对幼崽的关怀，云桐也安慰了谢九娘几句，被她拽住袖子，可怜巴巴地说：“楚姐姐会来看我妈？”

        云桐敷衍道：“西王母让我去给她干活抵要钱，有空就来看你，给你带蟠桃会的点心。”

        谢九娘没有揭穿她骗小孩的行径，紧拽着袖子不放：“我不要点心？”

        云桐：“那你要什么？”

        “我要彩瓷，”谢九娘眼睛晶晶亮亮：“釉下五彩，一整套！”

        云桐看看她，再看看旁边视线飘移的楚霆，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状似好脾气地答应：“可以。”

        谢九娘小小欢呼一声，楚霆却觉得一阵凉风掠过他后脖颈，让他打了个寒颤。

        安慰好幼崽让她乖乖治病，用刀锋似的目光驱策楚霆出了医馆，云桐皮笑肉不笑道：“先前让你来榆宁，还记得是来干什么的吗？”

        楚霆讷讷道：“但听长姐吩咐。”

        “矿场最近没法开工，你先干点别的，”云桐扫向医馆外排队的人群，与他说：“看见了吗。”

        “看，看见了，榆宁百姓富庶，商贸活跃，全赖长姐治理有方。”

        云桐没理他临时抱佛脚的讨好，扬了扬下巴吩咐道：“给你五天，写一份医馆挂号方案交给唐显。”

        楚霆完全不敢问三天写不出或者不能让云桐满意会有什么后果，毕恭毕敬目送她牵马离开——话说长姐这不是有马，为什么非要和谢世兄挤马车？

        等到谢玉言安排好府内事宜回到医馆，就见楚霆咬着笔杆，目光有些呆滞，落到他身上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与歉疚。

        谢玉言四下看看云桐已经离开了，暗暗松一口气，问楚霆为何不走。

        楚霆便将云桐的吩咐告诉他，询问有没有什么解法。

        谢玉言想想：“若不敢与县主开口，为何不去问唐县令呢？”

        楚霆恍然大悟，作揖道谢后忙去县衙向唐显求助该从何处入手。

        谢玉言目送他离开，淡淡一笑。

        楚云桐虽然脾性顽劣，培养楚霆却不惜力气；楚霆看似害怕长姐，但心中不是不知长姐的栽培之意。这对姐弟年龄相辅相成，未来必能创一番伟业。

        不能亲身所见，实在可惜。

        谢玉言走入诊室，听医生重申“风险”须知，按医馆的流程在出具的药方上签字按印。医生小心翼翼将那一颗白色球状特效药丸从纸袋里倒出：“口服即可。”

        方才一直乖乖配合检查的谢九娘，这时却不肯吃了，埋在仆妇怀里，怎么也不肯转身。

        谢玉言半蹲下来轻声问：“怎么了？害怕吗。”

        谢九娘偷眼看看他，抿紧唇不说话。

        “别怕，”谢玉言温声安抚道，“此乃楚县主于西王母座前求得仙药，服下后，九娘就能痊愈了。”

        谢九娘嘟囔道：“哥哥也骗小孩，还让我不要撒谎。”

        谢玉言失笑：“好，是我错了，九娘先吃药，之后哥哥任由九娘处置好不好？”

        女孩又摇头，谢玉言耐心等她说出缘由，过了半天，谢九娘才小声说：“吃了药，我们是不是就要回京城了？”

        “……九娘不想回吗？”

        “我喜欢宁州，”谢九娘试探伸手轻轻拽他的袖子，“哥哥，我不治了，我们别回去，好不好。”

        女孩早慧，已经懂得了一些事情，但有更多的事情，她尚不能明白，谢玉言也无法与她说明。

        他喉头有些发梗，最终只是摸了摸九娘的头，回避了这个问题，轻轻道：“别怕，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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