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见

谢玉言来花园采“无根水”。

        有些事情只要听过一次就再回不去了，听祝桥说过水中有看不见的蜉蝣，存放越久数量越多之后，谢玉言再喝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舍了从京城带来的水，也开始喝将军府的“白开水”。

        婢女们却觉得井水都是给下人喝的，替他委屈不平。恰今日新遂下雨，婢女们便要到花园来采花瓣上的无根之水——即使是祝大夫也说无根水相对纯净，只要煮开饮用，不久存就好了。

        谢玉言与她们一起到花园来吹风透透气。

        从客院去府中花园，过圆门便是一株海棠树。花期已过，谢玉言抬头去寻还有花否，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阵风过，摇花落衣襟。

        裹挟雨水，凉意沾衣，谢玉言垂眸拈起花瓣，淡淡笑了笑。

        满园胭脂红，霎时失色。

        谢玉言浑然不知他与繁花争了艳，拂落残红想要往前去，抬头恍然见到对面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人。猩红裙袍，背衬朦胧烟雨，色若烈火，像是来奠海棠花期。

        谢玉言被这热烈颜色灼了一下，调开视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谁。

        他停住脚步，颔首道：“可是榆宁县主？”

        却没有得到回应。

        隔着雨帘，他感觉到一股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身上，缓慢地扫视，不知怎么，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谢玉言想起那些关于云桐的传言，寒毛倒立，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趁她仍没反应，归罪自己擅闯内院，装作避让，若无其事地匆匆告辞。

        即使仓促失礼，他也保持着基本的礼仪风度，揖让风满襟，清卓若竹生。

        没人拦他，但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背后，注视他有些仓皇地离开了花园。

        云桐始终没说话。

        在葛青看来，她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也可以理解，葛青有些赞叹道：“这位谢公子的容貌，实在清俊过分了。”

        只有系统知道，刚刚短短不到三分钟的沉默里发生了什么。它亲爱的宿主，打开了剧本模块，飞快翻阅，不知在寻找什么内容。

        【宿主？】

        “我在哪见过他，”云桐有些困惑地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他？”

        【剧本里？】系统提醒她：【楚云桐离开京城在驿站意外病逝，之后宿主才穿越过来，按照时间线，宿主与他应该没有见过才对。】

        云桐陷入沉思：“可我……”

        【……虽然我是基建系统，但我看过隔壁的推荐书目，】系统弱弱道，【宿主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妹妹我见过’。】

        云桐：……这句话我听过的。

        “可能是吧。”云桐想不出来，雨点打在栏杆上，溅湿裙角，云桐看着雨势微微蹙眉，将这惊鸿一面抛到脑后，与系统轻笑：“说不定是我对他一见钟情，荷尔蒙给我的错觉。”

        让她有些兴奋得……难以自控。

        系统：你那叫一见钟情吗，你那叫见色起意！

        不过求生欲让系统把这句话埋进了数据库深处。

        【恭喜宿主完成剧情点“一见钟情”，奖励已送达，请宿主注意查收。】

        这是自动程序，系统也未料到，云桐轻轻一怔：“剧情点？”

        查看详细内容，系统不由沉默一瞬：【这也可以？】

        还记得吗，原主在京城对某世家公子一见钟情，害了相思病把自己作死。如今云桐见到了这位公子，亲口承认对他“一见钟情”，于是程序自动判定，她完成了这个七年前的剧情点。

        系统却想把自动程序打包送检，不可置信：【谬误！穿越之前的剧情点怎么还可以被触发！】

        “这不是挺好吗，”云桐淡淡笑着，“这次的一见钟情，就是‘我’的剧情了。”

        系统不能理解这其中有什么差别：她即是楚云桐，都在剧情中，有什么区分的必要呢。

        不一样的，云桐想。

        那是原主的爱、原主的恨、原主的暗恋，不是她的。

        说起来，她穿越至今，除了榆宁县，这还是第一段属于她的剧情。

        她的。

        云桐忽然彻悟。

        她望向谢玉言消失的方向，然而他已经离开许久，只剩海棠树伫立在雨中。

        系统惊觉她的情绪复杂到他无法识别的地步，问道：【宿主你该不会真的想走言情线了吧。】

        虽然平时云桐对任务不上心，系统就差跪下求她把对基建的热爱分一点到感情线上来，但到了云桐真的想走感情线，甚至貌似要自己恋爱了的时候，系统惊得有如在数据库里发现电子蟑螂，难以言喻的惊悚感使它的代码都成了波状。

        “我只是在想，”云桐悠悠道：“楚云桐还是个孩子啊。”

        前言不搭后语，系统冒出一个问号：【虽然她杀人放火，但她还是个好孩子？】

        “我是说，她还是个小孩子，”云桐两指点在下巴上，兴味盎然说道，“这样的美人，怎么报复不可以呢。”

        脑内对话听不出咬字轻重，但系统就是觉得她在报复两个字上加了意味深长的重音。

        饶是没有实体，系统还是感觉到了与谢玉言方才类似的毛骨悚然之感。

        然而还是抑制不住好奇，系统小心问：【那宿主换了你，你要怎么报复？】

        云桐在换方便出门的衣裳，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葛青给她上系腰间的系带，笑问：“您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我刚刚觉得，金屋藏娇好像有点意思，”云桐慢条斯理地说，“但是还不够。”

        “如果是我，我要他骄傲的骨头，一寸一寸，向我妥协。”

        系统：【……请勿伤害剧情人物。】

        “他是剧情人物吗，”云桐反问，“他出现的时候，怎么没有剧情人物提示呢？”

        以谢玉言的戏份，怎么也该是个不重要的剧情人物吧。

        【所以这个程序一定有问题！】

        系统与自动程序较劲，让云桐同意授权，它要把自动程序打开看看，不时折腾出一道电子音，吵得云桐头疼。

        关掉系统音效，她去查看奖励，兴许是因为这个剧情点比较重要，奖励很丰富，有云桐想要很久的地图。

        地图看起来是宁州的轮廓，但仔细查看后发现有些地区还没有解锁，灰蒙蒙一块，怎么点也打不开。这些灰蒙蒙的地方中就包括新遂，因此应该不是云桐没有去过的地方，而应该是没有被她“掌控”的地方。

        虽然还不清楚这个掌控是以什么为标准，军事权、财政权还是官吏任免权，或者民意支持率，不过看起来地图会随着她的势力变化而变化，还是很实用的。

        除了基础地图，云桐还可以使用完成剧情获得的点数升级地图，有水文图和矿产图两个选项。

        如果早三年让她做这个选择，云桐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矿产图。

        不过现在，云桐望了眼天色，兑换了水文图。

        披上蓑笠，跨马出府，奔向图上标红的区域。

        另一边，顾夫人的正院。

        仆婢将云桐的礼物拆开，不可自控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顾夫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微凝，忍不住让人将银镜抬近些，让她好好看看。

        “县主这银镜真是清楚，”仆妇在旁赞叹道：“连衣服上的暗纹都能看清。”

        顾夫人望着镜中美妇，抚了抚眼角的细纹，笑意渐渐敛起。她看看因抢着照镜子而吵架的次子、三子，看看在奶娘怀里酣睡的小儿，轻轻叹了口气。

        楚霆看出两分，安慰顾夫人：“母亲韶华正好，不必忧心。”

        顾夫人看向长子，楚霆今天不必读书，于是只穿了半旧常服，平实朴素，却难掩青年挺拔气度。

        顾夫人又笑了，郁闷稍解，转头问婢女：“云桐呢？”

        婢女说：“县主说还有事，待回来再来给夫人文问安。”

        顾夫人微微不悦，对银镜的喜爱也淡了，摆摆手让他们搬到里间去，轻斥道：“成日往外面跑，没有一日安稳。”

        老仆劝慰道：“县主年纪还小呢，等到年纪，自然就懂得安稳下来了。”

        楚霆在旁听着，没有插言。见母亲好像在生气，弟弟不敢吵闹，跑来扯扯他的衣裳，小声央求陪他们进屋去照镜子。

        楚霆陪他们去了里间，镜子上蓝宝石通透漂亮，大约是长姐小私库的珍藏。楚霆想起从前长姐也送给过母亲许多新奇的礼物，手油、口脂、香皂之类，母亲其实都很喜欢，但在长姐面前就总是淡淡的。

        母亲不喜欢长姐……可能也不是。

        两个弟弟绕着他打架，楚霆一边拉架，一边微微失神。

        他偶尔会想，母亲不喜欢长姐，可母亲喜欢他吗？

        这仿佛是个傻问题，他是长子，母亲对他的态度与对长姐完全不同，人人都能看得出母亲对他的喜爱和期许，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扯开两个弟弟，让他们分开去照镜子，楚霆整理一下被他们扯乱的衣衫。

        谢九娘的病历揣在他怀里，本是打算待会便送去给长姐。

        楚霆听着外间母亲哄小弟入睡的温柔絮语，脑海中忽得浮现出一幕：长姐背着他，艰难地将他拖上马，母亲在后面怒骂，他肚子很疼，长姐轻轻跟他说：“别怕，会没事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不自觉按住怀中薄薄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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