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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不一会儿,俞黛丽换了一身休闲套装下了楼,墨镜和口罩都摘掉了,黎安虽然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和浮着手掌印的左脸,但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当做没看见,并且用眼神警告了郭炜,防止这小孩儿乱讲话。郭炜在嘴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俞黛丽看见了,扯了扯嘴角。

        她一副毫不不在意的样子,还招呼周阿姨倒水,只是看着很疲倦,按着眉心直截了当的说道:“孙翠兰不论说了什么,那都是假话。“

        “哦?“黎安示意她继续说。

        “我吃安眠药四五年了,一直认准德国的品牌买。你们是不知道啊,国内的医生唧唧歪歪的,安眠药一次只给开七片,太麻烦了,谁有空天天跑医院啊,所以我药都是让朋友从国外带回来,一年带一次吧。如果孙翠兰有心,她可能把之前的药瓶藏了起来,然后说是我给她的。不过,她一定不知道,半年前我去欧洲旅行,换了药,很没有吃德国产的那种了。现在已经换成了瑞士产的这批了。”说着,她递过一个药瓶。

        黎安看了看,看标签只能看懂药品的名字和含量,她摇了摇,发现药瓶很空:“这个,能给我带回去吗?”

        俞黛丽挥挥手,不在意地说:“你带走吧,那里面的药片大部分都被我都拿出来了,只留了一点给你们做检验用。”

        黎安点头,把瓶子交给郭炜,让他作为证物带回去。

        “可这也不能证明,那药不是你拿给孙翠兰的?”黎安指出。

        俞黛丽闻言笑了笑:“呵,黎队,我只负责说出真相,至于找到凶手,那还得你们警察努力,不是吗?”

        黎安也笑了笑,并不接话。

        俞黛丽拉过一个抱枕抱在怀中,接着说道:“我换药呢还有个原因,安眠药是不能认准一种吃的,否则会有依赖性,半年前我开始有轻微的药物依赖症,我的私人医生便建议我换成瑞士的这种,这个医疗记录你们可以随便去查。我记得很清楚,出报告的那天,我就把原来的大半瓶药连同瓶子一起扔了,孙翠兰总没有本事跟我到私人医院的垃圾桶里捡瓶子吧!”

        她换了个姿势,往后靠在沙发上:“那么,她给你们的药哪儿来的?要么就是两年前我让朋友带的,要么就是新买的。每一批药都有批号,虽然成分相同,但还是会有轻微的差异,你们查一查应该就知道了。我想,大概新买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吧,毕竟再往前都两年了,那药就算被翻出来,也过期了,她总不会拿着过期的药,然后说是我要给张海隆吃的吧。”

        俞黛丽点燃一支烟,却并不抽,只拿在手上静静地看着。

        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颇为不屑地说:“他不许我在客厅里抽烟,说是赵霞娟身体不好,会咳嗽,现在……哼!”

        那语气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嘲讽,反正听着无法让人接话。

        黎安点点头,药的事情她表示记下了,然后又问道:“既然如此,上次我们去工作室,你为什么不说呢?”

        俞黛丽闻言,好笑的看着黎安:“黎队长,那个时候我正忙着拉拢股东们呢,哪有心思对付这些事儿。我不想横生枝节,弄的股东们都反对我。”

        接着,她深深吸了一口烟,说道:“现在,我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我是出轨了,出轨对象就是丹尼尔。之前总想捂着,是准备等股东大会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了再说。谁晓得……哼,这个老虔婆还留了一手。”

        而后,黎安又问了几个问题,俞黛丽一一作答。

        连续抽了两支烟后,她烦闷的的掐灭了火,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屋顶的油画,说起了不相干的话:“这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塞勒涅,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妹妹。她背生双翼,头顶金色新月冠,每到夜晚便驾着月车在空中飞驰,然后消失于茫茫白昼来临之时。有一天,正当她驾车从厄勒亚的草原经过,她见到了一个无比俊美的牧羊少年恩底弥翁。塞勒涅疯狂地爱上这个少年,想与他长相厮守,她去请求宙斯让恩底弥翁永葆青春,可宙斯却说,凡人如何能够赐予永生。于是,塞勒涅就要求宙斯施咒让恩底弥翁永远沉睡在拉特穆斯山的山洞里,这样他就不会死去,也不会离开自己。从此以后,每每到了夜晚,塞勒涅从天空经过,便会带着愁容探望陷入沉睡的恩底弥翁。这个故事是不是很讽刺?爱你,所以让你一睡不醒、不生不死。这故事中,究竟谁更痛苦?”

        黎安和郭炜无法给出回答。

        半晌,只听俞黛丽喃喃自语:“如今,我坐在这里,张海隆沉睡不醒……”

        接下来的事,变得异常顺利。

        张家别墅的取证结束后的第二天,他们找到了二手回收商,然后又再次传唤了孙翠兰。

        二手回收商是个30来岁的黑瘦矮个,姓盛,大伙儿都叫他盛二。据他回忆,孙翠兰是他手头上一个老客户介绍的,这个老客户开了家奢侈品保养店。说来,他们这行圈子不大,平时收货渠道很固定,不是朋友介绍,就是奢侈品店的店员介绍,要么就是类似奢侈品保养店的店主介绍。这些保养店店主们偶尔也会收几件,或者寄卖几件,但如果碰到货太多或者太贵重、太独特,还得找到他们这些专业回收的帮着长长眼。

        “第一次来店里,我记得她拿的是个二手lv包,经典老花款、保存还挺好的。做生意么,讨价还价平常事儿,又是新客户,摸不清脾气,我就按着市价又压三分,谁知道这个老婆子二话没说,直接成交了。嘿,爽快的很!”盛二一副生意人精明的样子。

        后来没多久,孙翠兰又小打小闹成交了几回,可也都是些包包和饰品,价格一般只有五六千。衣服和配饰孙翠兰也提过,但是一打听回收价就熄了火,又听盛二说手表收货价格高,回去立马发了好几张图片,盛二专挑那几个专柜很难买的款式让孙翠兰带出来,再根据不同的成色给价,这倒是让孙翠兰满意的很。有一回孙翠兰搞了一只迪通拿,全套带卡,看样子压根儿没用过,盛二一倒腾,两天就赚了五万多,然后他就对孙翠兰上了心,还承诺只要是孙翠兰出手的,他这里都多加三个点。

        盛二不无得意地说:“我们这行水深得很,一般人买东西货比三家是常事,可轮到卖东西,真还不一定。有些是着急出手,压个十几二十个点,那无所谓。有些是只要现金,压个二十到三十个点都很正常。有些么,你们也知道,碍于身份或者出手东西的来路,再低都肯出,只求马上成交。像孙翠兰这种,不懂行情又着急出手的,我说加五个点,报价低了十几个点她也不知道啊。”

        佟文杰一边记录一边没好气地对着他说:“你就没问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好东西?”

        盛二撇撇嘴,争辩道:“她自己说的,她是给有钱人包养的二奶做保姆的!货品来路保真而且绝对没有问题。这个小三把真的拿出来换钱,但平时跟着金主出去也要装装样子,所以需要置换一些高仿货充充场面。警官,你要相信我,我这都是正经买卖,可不敢收来路不明的货。我这里每一笔交易都是让卖方签保证书的!”

        其实,盛二一点儿都不相信孙翠兰的鬼话,小三他见多了,人家可都是专柜里当天买好,第二天原封不动的退回去,左手进右手出,一分钱都不会让别人赚,精明得很。不过他也是求财,管别的干嘛,只要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再说,他不做这生意,有的是人做啊,那还不如由他来赚这钱。

        经过盛二和孙翠兰两人一合计,决定按图索骥,由盛二通过孙翠兰提供的图片先确认好款式定好高仿货,然后孙翠兰把真货以保养的名义拿出来,过几天,再到盛二这里取高仿货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一本万利。通过这种方式,盛二先后找了不下十五万的高仿货,换出来了大概一百六十万的真货。这是盛二给孙翠兰的成交价格,如果经他之手再转手卖出去,“最起码能赚这个数!”盛二比划了个六的手势。

        佟文杰没好气地说:“你小子胆子够大,什么都敢收!”

        闻言,盛二求饶道:“哎,不不不。警官,您可别这么说。这里边还真见到一个不敢收的。就在过年前,五克拉的钻石项链,明显就是高级定制。这种东西单价高、买家少、极难转手,再说定制款特征特别明显、特别麻烦,就算只有两成价格,我都不敢收,怕砸手里。那项链成色极好,而且也是顶级品牌出来的,买的时候该是花了大价钱。”

        然后盛二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他跟孙翠兰的交易一一翻找出来,包括a货从哪里进的,还有真货出去的被哪些人买走了。

        “警官,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我,我就是个收二手货的。那个老女人她从哪里搞来的,我也查证不了啊,警官。这,我都老老实实交代了,这,我也冤呐!”盛二眼看情况不妙,开始求饶道,“我家里也很困难呐,您别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我其实心脏不好,我……”

        “好好说话,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你想干嘛啊?“朱炳信刚才一言不发,让佟文杰先问话,这会儿看盛二交代的差不多了,开始掰扯无关紧要的事情,便不耐烦的用食指和中指关节敲敲桌面,盛二看他一脸不好惹的样子,顿时敢怒不敢言,只能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几句。

        朱炳信转脸朝佟文杰得意地笑笑,一脸邀功的表情。

        另一个审讯室,黎安和郭炜也不着急,等孙翠兰自己开口。

        再次被讯问,孙翠兰心理早有预料,但面对两位警员,不发一言,沉默地枯坐了半个小时,她的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焦躁继而变得恐惧,接着她开始抬手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黎队长,郭警官。是我,都是我做的,我认罪。“

        “哦,认什么罪?”郭炜问道。

        孙翠兰开始慢慢交代事情的经过。

        原来,孙翠兰的儿子小贝自从染上了赌瘾,越输越多,一开始还只是打白条,今天五千明天一万,孙翠兰两夫妻拆东墙补西墙,东拼西凑还能还上。没想到,从半年前开始,小贝被人盯上下了套,他们设局让他先赢再输,又引诱他翻本,然后趁机骗他借高利贷。在那种环境下,小贝被一群人打的鼻青脸肿,不得不签了所谓的借款合同。

        孙翠兰和丈夫为了小贝,这两年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填了进去。这会儿,就算孙翠兰把张家每月的吃喝采买费用全都克扣下来,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几十万那么多。他们求了又求,但对方十分嚣张,把小贝直接绑了回去,号称不给钱就不放人。孙翠兰夫妇每天只能看一次对方播放的视频,视频里小贝被打的不成人形、满脸是血,一开始还能口齿不清的求饶,到了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孙翠兰又着急又心疼,最后终于把心思动到了其他地方。

        “我实在没了办法,就想,把俞总平时不用的那些包啊、表啊拿去卖了,”孙翠兰小声说道,“那些东西堆在更衣室,她平时根本不会留意。”

        有一就有二,通过盛二成功拿到钱以后,孙翠兰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来钱既轻松又快速。她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拿的东西也从包、皮带开始蔓延到了手表、珠宝。有一次俞黛丽临时要找一只手表,吓得她半死,那只表早被她拿去卖了,她只好装模做样的找了半天,俞黛丽等不及便戴了别的出门。经过那次,孙翠兰就琢磨着必须搞点高仿货来装个样子,不然太过明显,容易被俞黛丽发现,而高仿货自然还是由盛二提供的。

        两人就此交易了几次,孙翠兰越做越顺手,钱也入账了四五十万不止,她本想钱还清了,小贝也能回来,回来了以后好好管教,不再惹祸,这事儿过个一两年也就抹平了。

        “谁晓得,他回来以后,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转头又去赌了!”孙翠兰又开始抹眼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高利贷又上门了,我只能继续偷卖俞总的东西给儿子还债。”

        就这样,半年间,孙翠兰在盛二的帮助下,通过用高仿货换真货的方式,拿到了一百六十多万,而这些钱全部用于偿还小贝的赌债。

        过前年,孙翠兰又一次得知儿子欠下巨额赌债,根本还不出,对方威胁如果在规定时间之内还不上,他们就把小贝拉到东南亚,卖肾还债,要是再不听话,就先砍了手或脚。

        孙翠兰吓坏了,她想故技重施,准备用同样的办法索性再搞一笔大的,谁知道那项链太过特殊,盛二不敢收,她只能回来再找其他合适出手的物件。正在此时,她被人告发到俞黛丽处,怀疑她克扣张家日常采买的钱,她害怕牵扯出其他的事情,便慌慌张张的承认了,幸好对方也知之不详,俞黛丽虽然感到狐疑,却也懒得再深究,草草训了几句了事。经过这事儿,俞黛丽本来想赶她出去,但孙翠兰费了好些力气,又是卖惨又是表忠心,最后终于留在了张家,没有被赶走。可俞黛丽厌烦了她,从此,不再主动叫她做事儿。

        俞黛丽不再叫孙翠兰做事,使得她下手的机会变少了,她着急的很。而且,孙翠兰在几名佣人里的地位也岌岌可危,她急于修复同俞黛丽的关系,每每十分主动,各种以前她不屑干的活儿,都抢着干。结果,竟然叫她发现了俞黛丽的秘密!

        正是过年前,高利贷一天比一天催得紧,孙翠兰索性放弃了倒卖二手货的念头,直接拿怀孕这件事威胁俞黛丽,一定要让她给钱。俞黛丽一开始并承人,更加不会给孙翠兰钱,死死咬住孩子是张海隆的,孙翠兰这时已经赶鸭子上架没了活路,只能向前,便嚷嚷着要去找赵霞娟告状,俞黛丽慌了神,最终还是给了钱。

        “她都给你钱了,你为什么还要去做倒卖呢?”郭炜不解的说道。

        “高利贷啊,一天不到账一天又翻了倍,如何填得满!没能及时还上五十万,竟然又多了二十万!可我第二次再去要,俞黛丽便再也不肯给了。我,我就想着再倒卖一次大的,只做最后一次,就收手!”孙翠兰说道,

        那几天俞黛丽都在家里,孙翠兰实在找不到机会,只好铤而走险,准备等俞黛丽晚上睡着之后再将东西运出来。为了防止俞黛丽中途醒来坏事儿,孙翠兰便按照之前的经验,准备好安眠药,而那药是她半年前按照俞黛丽平日服用的药瓶,拍了照片,一模一样在网上找人代购的,快递都走了二十几天才到。

        “那茶水,是晚饭后,我端到主卧的。可谁知道张董晚上会突然回来,而且去找俞黛丽呢!这,这我是无心的呀,我没有要害张董!”孙翠兰拍着大腿连连喊冤。

        当天晚上那杯加料的茶水阴差阳错地被提早回家的张海隆喝了下去,最后酿成了车祸,孙翠兰虽非主观故意,但绝对难逃责任。

        “那你为什么要诬陷俞黛丽?”黎安皱眉地问道。

        “我恨她,都是她,都是她的错!她明明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肯给我?她要是给我了钱,我也不用偷……偷换她的东西。也不会,也不会酿成大祸!”孙翠兰低着头,闷声说道。

        “那赵霞娟呢?她知道你跟俞黛丽的交易吗?“黎安继续问。

        “不!她不知道!”孙翠兰脱口而出,直起身看着黎安,声音又惊诧又尖锐,但她彷佛意识到不对,马上又低下了头,轻声说道:“老夫人不知道,我没有告诉她。她要是知道是我害得张董这副样子,她早该把我赶出去了。她不知道的。“

        从动机到经过,孙翠兰交代的很清楚,听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黎安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却总有一丝怀疑。

        孙翠兰先对俞黛丽不肯给钱怀恨在心,出了事又想着怎么脱罪,最后索性把心一横,全部推到俞黛丽身上,她赌的就是俞黛丽不敢挑明包养情人还珠胎暗结,这样可能会导致她声名狼藉净身出户。与此同时,孙翠兰又争取到赵霞娟的信任,让她认为是俞黛丽指使孙翠兰下药才引发了车祸。这样,对于孙翠兰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俞黛丽为了保住法定监护人的资格默认自己下药,赔偿受害者们些金钱了事。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现在,警察介入,谎言被揭穿,两罪并罚。

        可孙翠兰真的会因为想要脱罪,而想到这样办法吗?黎安总觉得孙翠兰隐瞒了什么。

        “这么说,你是偷盗不成,又诬陷他人。两罪并罚可是要加倍的,你想好了,确实是你自己要诬陷俞黛丽的吗”黎安盯着孙翠兰一字一句地问。

        孙翠兰咬紧了牙,抬头看了黎安一眼,眼神飞快地闪开,然后低下头肯定道:“是,就是我。是我诬陷俞黛丽,是我敲诈她,也是我偷她的东西拿出去换钱,都是我,全部都是我干的!”

        黎安静静地看着她,二月乍暖还寒的天气中,孙翠兰的额头却沁出了汗珠,而且双手紧握成拳。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那些高仿货为什么不找机会处理掉?”黎安又问。

        “我,我忘,忘了。那几天,太乱了,我忘了。”孙翠兰呼吸急促地说。

        黎安问道:“你紧张什么?”

        孙翠兰的头再也没抬起来,闷闷地说:“没有。我,我不紧张。”

        黎安盯着孙翠兰一会儿,见她再无反应,便交代郭炜做好笔录签字就出去了,但还是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

        佟文杰坐在电脑后面正听着朱炳信胡诌昨晚的麻将战况,看到黎安推门进来,伸头问道:“头儿,这案子破了哎,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黎安扯出个笑容,没说话。

        她心想,太顺利了,这一切,彷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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