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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朝云横渡风休往(二)


朱棣回到折香苑时,奚梅正于灯下细心地捻一缕缕金色丝线,那丝线十分闪亮,少时便晃得她有些眼晕,不由得瑧首垂了眼睑拧一拧眉心。朱棣关切问道:“做什么做得这般伤神?”

        奚梅头也不抬:“我今日须得都将这些丝线劈了,还有少顷变成。你且去忙你的,不必顾我!”

        朱棣蛮横地将丝线从她手中一把夺过来道:“你竟日日比我还要忙上三分,眼睛都熬红了,这些放到一边,先陪我说说话!”

        奚梅拗不过他,只得罢手娇俏一笑,扯一扯朱棣的衣袖道:“好,我们说话!让我先来猜上一猜,你如今只等着有人来拿你,好叫你师出有名,是也不是?”

        奚梅心知朱棣虽将她护在折香苑护了这样久,可终有那尽头到来的一日。故此,连日来,朱棣晚间回到折香苑她便总爱主动与朱棣论及眼下的形势,一来宽一宽朱棣的心思,二来她也确实想懂得多一些。

        然而朱棣却每每总是欲言又止,奚梅便扯着他衣袖撒娇以“猜上一猜”相问,他也不能不答接着奚梅的话语宠溺笑答:“梅儿一向蕙质兰心,料事如神!那不如再猜上一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奚梅咬唇思量道:“十七弟?”

        “你可还记得与我一同来北平时途径的滹沱河?”

        奚梅仔细回想然终不得其门而入,朱棣自怀中拿出那张羊皮地图与她细细讲解一番后,她展颜一笑:“原来如此——真定!”

        三宝并不能如从前一般经常见到,朱棣做什么再也不会避讳葛诚卢振,更时不时露出一些端倪叫他们知晓。即便身在折香苑中,她也能察觉到肃杀之意步步迫近!正如此时,朱棣因她前些日子对着兵书颇为用功,便时而会拿出地图与她纸上谈兵,她一时失神一时惊诧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言罢朱棣将她拢入怀中爱怜地吻一吻她的耳垂道:“如今只有一件事情叫我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有些不信,奇道:“还有叫你为难的事情,我定然料想不到,快告诉我。”

        朱棣的声音忽而恍惚起来:“再过不久我便要出征,可你在这里,我总不放心。”

        奚梅忍俊不止,俏皮道:“我答应,我一定不会飞走。”

        奚梅的笑颜将朱棣的心温软成了一池春水:“梅儿别闹,你乍然不在身边,我会不惯,也会不安心。”

        但见她用食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脸上的顽皮笑意渐渐浅到温婉:“我总在这里等着你。”

        朱棣将她搂得更紧:“这次怕是有数月的时间,我会把三宝留给你。”

        “不要!”奚梅在他怀中轻声却坚定,“我虽不知战场到底如何,但定然日日风尘,时时凶险。这里有姝娈和张大娘,你不必忧心。”

        朱棣还欲再说,奚梅直起身子捂住他的嘴蹙了眉头道:“你这是要我日日寝食难安么?”

        朱棣不再说话,就这样吻住了她,仿佛要将二人的肌肤都贴到一处去密不可分,滚烫得融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地。长窗门紧闭隔开了雷雨交加,窗外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得池塘中的莲叶叮咚作响,一道道闪电划过令折香苑忽明忽暗,惊雷滚滚而至,完全掩盖了折香堂内的琴瑟和鸣。

        燕王府中的如胶似漆仍在盛放,宁王府中的生离死别悄无声息。

        在朱柏安顿完小沐和秋霜后,宁王妃张瑾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她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丝毫痛苦哀伤,好似不过是日日睡着了那般宁静安详,唯有她脚边的随身灯(注1)幽幽一脉,告知世人张瑾的魂魄已然不在。

        朱权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盘坐在一旁,神情并看不出喜怒,默默地烧着纸钱。雪白的灵幡因风飘飘,长长的几乎就要飞扑到了朱权的眼前,却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白炷壁上累累垂下不间断的大颗泪珠那样夺目,似在替张瑾鸣冤抱屈,将她一生未流过的泪通通流个干净。

        朱柏走到朱权身边亦是盘膝而坐,瞧着朱权手边的那张浣花笺(注2)。

        “微袅露鬟云髻,龙涎犹自恋芊指。流莺新翠低低道:卯酒可醉还起?颦翠娥斜捧金瓯,暗送春山意(注3)。”以楷书写就,横平竖直,十分规矩齐整,这原是儿女间的闺阁情话,用这样端正的字体写来,其实是很突兀很不相配的。

        殿外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连草原上晴朗的月光也无法冲散这浓重而又哀伤的悲怆。朱柏望着张瑾的遗体低低道:“弟妹从来都是淡泊宁远、举止端方的气度,便如她的字一般,放眼整个宗室王亲,也无几人能与之相较的。”

        朱权没有泪,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张瑾。这首词,还是早年间她随他刚到大宁就藩时,为打消父皇顾虑,除醉心琴艺之外,日日与府中娇妻美妾耳鬓厮磨,风花雪月给他人看,才与她写下的,不意她竟这般牢牢地记在了心上。她向来清冷而自知,从来都很清楚他未将她放到过心里,也未曾表露出过一点对他的期待,就这样安静地于这府中一隅。

        可她临去的那一晚,掌心中唯一不肯放下的,却是这首词了。纵然她知晓他为何会写下这首词;纵然她最终选择了离他而去;纵然她选择不再苦苦纠缠。是了,她那样玲珑心的女子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此次回府后的不同呢?她已经在他身边默默注视了他这些年了。

        朱柏拍拍他的肩膀:“十七弟,斯人已逝,节哀顺变,弟妹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保重自身!”

        再度开口朱权声似清绝似梦呓:“终于都走干净了,走干净了,也好!”

        天边冷月似弯刀,勾出寒冰般冻人的杀意!

        自朱允炆那夜见过阿蕊后,乾清宫日日人声鼎沸,物议如潮。

        茉莉花混合了薄荷叶,馨香中略带点苦的气味在炎炎夏日里送来些许聊胜于无的清凉,朱允炆与日前亲下圣谕准予可参议北平事宜、一向靠笔杆子说话的文臣们日日紧密密鼓地商讨对策。

        “燕王之前一直安分守己,从无半分疑点,微臣认为不若派人前往,以探虚实。”

        “此等事情,古往今来,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微臣认为应即刻派人将燕王缉拿回京受审。”

        “为防宁王拥兵自重,微臣认为须立即削其护卫,以防生变。”

        “此言甚是,若宁王与燕王沆瀣一气,后果不堪设想。”

        ……

        蝉鸣的呱噪声也不及这些人的话语来得喧闹嘈杂,朱允炆却十分耐心地颔首道:“众位卿家皆言之有理!”继而唤道,“昌盛,将备好的绿豆汤呈上给众卿家的去去暑。方大人年岁大了经不得太凉的吃食,他那一碗少放些冰。”言语间体恤人臣之心溢于言表,令得众人个个面上心里心悦诚服。昌盛忙领命而去!

        方孝孺忙下跪谢恩,被朱允炆一把拦住道:“先生不必如此,天气这般炎热,朕还将先生日日拘在宫里,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大家都辛苦了!”

        黄子澄和齐泰慌忙领着众人跪下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此言叫臣等如何自处!”

        朱允炆举手示意众人免礼间仁德之风尽现:“诸位快快请起!”

        一众人等谢恩起身后,黄观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依微臣愚见,不若请燕王和宁王进京共度中秋佳节,将二人一并羁拿扣押,以绝后患!”

        朱允炆暗道:果然是愚见,若这般容易,也就不是燕王和宁王了。面上却沉吟道:“黄卿家言之有理!”

        于是其他人等纷纷附和,夸赞黄观高见。

        朱允炆默默半晌后道:“众位皆为天子门生,朕有众位爱卿相助,当真是如虎添翼!”

        一众人等再度众口一词:“皇上当真是一代仁主贤君,国之大德,民之大幸,四海莫不來夷!”

        重檐上的琉璃瓦被日色曝晒得隐隐有分离崩析的光芒,朱允炆将心中的沉重,多年来一直隐藏在双眸间的寒凉登时掠上几分,令得这些一向惯会察言观色的文臣们瞬间有些噤若寒蝉,无言的沉默旋即令殿中的气氛变得压抑。

        然而只那一瞬间,朱允炆便察觉到了,昌盛呈了绿豆汤上来,他立时回过神来,立时换过一副仁贤做派叫众人只觉得方才皇上脸上那般阴鸷的神情不过是连日来疲惫的错觉。如此用过绿豆汤,除黄子澄和齐泰,众人先行散去,昌盛亦被屏退。

        注

        1:随身灯又名长命灯或引婚灯,点在死者脚旁直到下葬为止。迷信说法是可助赴阴间照明。

        2:浣花笺又名薛涛笺,唐代名笺纸。

        3:改自王世贞之《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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