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堆波聚浪靖难起（五）
道衍大师的说辞显然是对赵东的供词已确信无疑，朱棣急道：“事情尚未弄清楚，大师切莫听此贼子的胡言乱语，当今皇上一向仁德，必不会如此。”
“仁德么？”道衍大师苦笑道，“昨夜庆寿寺有贼人潜入滥杀无辜，幸而得王爷相助老衲才得以保住性命，众亲王欲加之罪历历在目，王爷是何等睿智！”
碧蓝的天空无比阔远，道衍退开三步，在稠人广众之前向朱棣郑重拜下：“先帝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创下大明万世基业。纵如王爷所言，当今皇上仁德，但佞臣当道，迫害忠良。想当年王爷为了大明身先士卒、一夫当关、用兵如神，令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必不会袖手旁观，令百姓凌天下蒙受不白之难，请王爷恩德泽被北平！”
他及地三叩：“智者知恒虑防患于未然，明者能酌情而或起或隐。王爷既智且明，民为贵，君为轻，民意亦是天意！老衲虽心在方外却身在红尘，请王爷护百姓万全！”
甘棠牵过朱高煦，与朱高炽跪在道衍大师身侧一起及地三叩。而他们身后的百姓全部都安静了下来，跟着道衍和尚齐齐俯身及地三叩，而后充满希冀地望着朱棣目不转睛！
至此，张玉和朱能，就连那朱智晼姐妹和良医所的一众人等，都被这气氛所染，一同跪下。
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终于分开，右手极缓极缓地朝三宝神去，只因到了这一刻，已经无法再回头。他眼前交错纷叠的有刀剑拼杀时割开血肉的惨烈，耳边有战马嘶鸣铁蹄乱踏的悲壮，可脑海中却清晰地倒映着梅儿纯净如清水的笑颜。
三宝立刻将手中的宝剑奉上，掌心触上剑鞘的那一刻，只感觉生冷而坚硬。抬眸的刹那间，明丽的流霞落在他身后，拱得他有着如虹的气势。身上的玉白色方形暗格圆领窄袖长衫是奚梅亲手替他缝制，也唯有梅儿方能将衣衫制出这般温润的情调，只可惜他再也穿不出如玉的风姿了。
他终于缓缓启齿，帝王之势迸生：“我——太祖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分守法。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宄，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他举剑向天，直欲穿天破地：“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诸位，随本王进京勤王！”
一语言罢，簇拥声响彻北平城：“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王爷！誓死追随王爷！……”
甘棠看着昂藏七尺、轩然霞举、逸群而立的朱棣，嘴角泯去一腔畅快的笑意！
朱棣再度朗朗而道：“诸位请起！”他指向张玉和朱能，“有愿追随本王者，尽可至张将军和朱将军处，明日一早整装待发！”
一干男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纷纷涌向张玉和朱能，朱棣扶起道衍和尚道：“大师，庆寿寺如今也不得清修，大师在此本王也甚为不放心，燕王府尚算清净，本王不在时，世子还须得大师鼎力相助！”
道衍会意一笑：“这是自然！”
最后一抹斜阳将落未落，朱棣的神色明暗回转，他看了看甘棠，终究还是道：“你带着安成和咸宁帮助大夫们在北平城内挨家挨户替百姓们诊治、延医送药，且尽快解除水源的燃眉之急！”
甘棠屈膝道：“良医所的医正医备已然查看过，此毒并不难解。妾身明白，王爷放心！”
朱棣略一颔首再不多言，示意三宝带上赵东，与道衍一道先行回府。
因着前一夜歇得晚，故而姝娈特意稍稍迟些去伺候奚梅起身，不想进到折香堂后，奚梅青白交加的脸色叫她顿时慌了心神，忙将手中的洗漱用具放到一边，上前问道：“夫人，你怎么了？你……你的脸色……”
奚梅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姝娈，你可听我的话？”
姝娈忙忙点头：“听，夫人的话，姝娈一定听！”
“好！”奚梅努力维持着笑容，“那你答应，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告诉朱棣，更不能安排人去找他！你只消照我的吩咐即可。”
姝娈急了，探身向前握住奚梅的手道：“夫人，您不要吓唬姝娈，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奚梅坚持：“姝娈，你先答应我！”
姝娈见奚梅的模样不敢耽误：“好，我答应夫人！”
奚梅咬唇颤声道：“我应是有了身孕，而且就快保不住了！”
姝娈直觉脑中轰然炸开，转身就欲往外跑，被奚梅一把抓住。她的声音转眼间已带上了受了惊吓的哭腔道：“夫人，若是不通知王爷，这园子里的奴才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往里搭的呀！”
“姝娈！”奚梅努力抬高声音厉声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纵然朱棣回来除了令他徒增烦忧之外于事无补，他此行须离开数月，如今的他一旦分心便有性命之忧，我决然不能令他身在沙场却心生牵挂。”
她略略缓了缓呼吸：“我上回小产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比我知晓得更多，你更应该清楚若是朱棣有了什么，我必不能独活于这世间，哪怕是他受了一丝一毫的损伤都能叫我痛不欲生，这其中的轻重你应该知道。姝娈！”她一个字一个字，“我—不—许—你—告—诉—他！”
姝娈的泪珠颗颗滚落：“夫人，即便姝娈不说，纸也是包不住火的，良医所的人不敢不禀报，王爷终究会知道的。”
奚梅拼命摇头：“无需请大夫前来，有你和张大娘在足矣！宁王开的那些药方你可有保存？”
姝娈继续哭道：“可是，府里这样多的人，姝娈出折香苑去抓药时，如何才能不走露消息叫他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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