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防御之箭（一）

“仙根道骨者悟剑；”

        “金山银海者练法；”

        “舍身求道者运弓。”

        “剑修是传承核心，法修是中坚主力；”

        “弓修是炮灰消耗品，是剑修和法修成道的垫脚石。”

        ……

        吞噬被夺舍之人的残魂过程中，方恒全程都在走神。

        我不是在四十一重天的“永绝天裁”之中形神俱灭了吗？为什么我还活着，而且还自动夺舍重生……

        直到被夺舍之人记忆中这一段异常深刻的执念刺激了他，方恒终于回过神来。

        弓修是炮灰垫脚石？

        哈、哈、哈、哈！真敢扯啊，就不怕走到大街上被射成刺猬？

        等等！

        在九大高层世界之中绝不会有人还保持这种愚昧的观念，我难道穿越遥远时空，坠落到某一个中低层世界之中了？

        “噼啪噼啪”

        正疑虑之中，阵阵电弧生灭的脆响，一只被紫色雷电缠绕困锁的长弓从识海深处浮起。

        长弓无弦，弓身上两个微光古字，已经在紫雷的消磨之下模糊不清。

        “无因！”看到这弓，方恒先是大喜，旋即又皱起了眉头。

        大喜的是本命法宝【无因弓】相随重生，道基仍在，就还有重修成圣的希望！

        皱眉的是重生竟然也摆脱不了“永绝天裁”的攻击，被一丝道劫紫雷跨越时空追溯而来。虽然这一丝紫雷仅剩不足亿万分之一的威能，但足够将无因弓彻底磨灭。若失去无因弓，方恒想要重修成仙都难如登天，更不要说再次成圣！

        但方恒现在没空处理这个问题，因为从被夺舍之人的残魂中他感应到，自己眼前还有一场巨大的危机需要应对。

        一百息之后，残魂记忆吸收完成，信息梳理如下：

        自身的情况——

        姓名：方恒。

        年龄：十七岁。

        实力：已经最弱、没有更弱的道境一重天。

        背景：父母本是贫穷农户，一家人守着几亩山田活命，却因为一次修士斗争的意外波及，家破人亡。作为补偿，时任太麓县县令给了方恒一个弓修道籍，并安排他进入县郊一处弓修训练营之中。

        这种补偿的成本几乎为零，方恒瞬间便察觉其中存在着黑幕。也罢，既然我是夺舍重生，那么日后恢复实力，就找机会查一查真相，给前身和父母讨个公道吧。

        此方世界的情况——

        天地之间灵气充沛、生机勃勃，没有丝毫老化衰退的迹象。结合其他记忆，可以确认这是一个成长中的低层世界。

        咦？

        方恒尝试吸纳灵气，却发现没有任何道法封禁的情况下，天地灵气却被屏蔽了一般，不能被调度吸收。

        一愣之后，他又细细感受了一番，双目蓦然闪亮。

        果然是“天地灵障”！

        天地灵障，是指一方世界的圣人改变世界法则，给修士调度天地灵气设定障碍，以此限制修士过度消耗灵气资源、禁止毁灭性道法在世界内释放、避免道法力量滥用令凡人世界崩坏、维持世界的良性发展。

        难怪这个低层世界会有弓修存在了，因为弓修就是为了适应天地灵障的环境才诞生的特殊品种啊。

        但根据高层世界总结的诸天世界成长规律，天地灵障应该是晋升中层世界之后才会出现，怎么在这里却提前诞生了？

        哈，管它那么多！

        方恒心中大定。

        身为高层世界的半圣弓修，他一路都是在天地灵障的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对于灵障法则之下的战斗理解，哪怕在当初的高层世界也是顶尖之列！要是重生到一个没有天地灵障的蛮荒世界，那才是真的哭瞎了。

        眼下的处境——

        方恒置身于一顶帐篷之中。他头上包裹着染血的纱布，不过头颅的损伤已经在重生之中痊愈了。旁边还躺着七个或残肢断体、或胸腹贯穿的重伤少年；幸而他们都被敷上了昂贵的灵药，看起来彻底复原的希望不大，但至少能保证生命无虞。

        并非雇主仁慈，而是考核条件的限制。

        这场战斗，是此世八大凡宗之一“原始宗”的剑修弟子年度考核。

        被考核者：原始宗剑修弟子洛凌波（实力：道境四重天）。

        辅助人员：原始宗法修弟子林茂（四重天）、徐地藏（四重天）；

        太麓县县学弓修四人（一重天）；

        太行农民弓专修训练营弓修四十四人（一重天）。

        及格条件：消灭道境五重天妖兽“土行玄蛇”、剑修自身不受伤、法修不受重伤、弓修无一死亡！

        加分条件：在及格的基础上，根据战术构思、战场表现、物资消耗、人员损伤、战利品获取等等进一步评分。

        方恒就是那四十四名“农民弓”之一。到前身重伤昏迷为止，战况一直僵持，成败只在一线之间。

        虽然这只是洛凌波一人的考核，却因为剑修的尊贵身份而牵涉到庞大的利益群体。

        落到方恒头上就是——太麓县县令事前发话，若是考核失败，所有参战农民弓的道籍都要被取消！而在圣人管制天地灵气的世界中，没有道籍，就没有修道的资格。

        ……

        “木灵符，燃！”清若风铃的女音，在山谷中响起。

        听令，四十名弓修一齐激活了手中的木灵符，淡绿色灵光闪过，灵符化作一枚鸡蛋大小的灵光团。

        “灵箭聚法！”

        弓修们注入灵力将手中的灵木箭激活，等到箭矢开始发光时，另一手虚捏灵光团，将两者小心翼翼地互相压合；

        啵啵啵啵，不断有人失败，或是灵箭断折，或是灵光团像肥皂泡一样破碎消失；

        十二息过后，仅有二十三人聚法成功，灵木箭化成一道晶莹剔透的能量箭矢。

        “上弓、开弦。”

        光箭搭于灵弓之上，学徒们的灵力如水般注入。点点灵光先将弓身上繁复的道纹依次点亮，然后如萤火虫一般汇聚到弓弦之上；弓弦渐渐发亮，最后燃烧起一层微弱的透明灵焰！

        “射！”

        崩崩崩崩……清脆的弓弦之声连连响起，二十三道淡绿箭芒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划破长空。

        弓修、灵符、灵箭、灵弓，蕴含的灵力能级都是道境一重天；

        但经过燃符、聚法、开弦、射击四步，却将最后射出箭芒的能级越级提升到了道境三重天！

        前方山谷尽头，土行玄蛇庞大的身躯正从幽深的岩洞中爬出。

        当弓修们激活木灵符时，感觉到危险的妖蛇将上身一下子竖立，巨硕的蛇首仰天高高抬起、嘴巴大张，浓郁的黄色土行灵光从它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汇聚到嘴巴之中。

        猩红的蛇信嘶嘶吞吐，这巨量的灵光不断被压缩，五息之后化作了一颗光芒耀眼、凝练如实的土行灵球。

        蛇首蓦然沉下，圆瞪的蛇目死死盯住弓修们，张开到极限的蛇嘴之中黄光暴闪，土行灵球呼啸而出！

        双方相撞；

        木克土，哪怕相差了两重能级，木行箭芒们依然将土行灵球射爆于半空。

        轰鸣、气浪；

        大地沸腾如水、天空狂风漫卷；

        甚至天地灵障也在这巨大的爆炸冲击之下发生变化！

        如同巨石落入湖面会激起浪花，爆发的灵力也冲开了天地灵障的禁锢，大量灵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向四面八方弥散而开。

        “天地灵障已经冲开；”

        “四重天，木行灵潮调度成功；”

        “四重天，土行灵潮调度成功；”

        “两位全力出手！”

        两道灵光缭绕的身影从天而降，正是原始宗法修弟子林茂、徐地藏。

        他们分别吸纳附近空间中弥散的土木灵气潮汐，悬空施法，一出手就是蓄势已久的强力道法！

        一只巨大的岩石手掌裂地而出，巨柱般的五指一张一收，顿时死死勒住了土行玄蛇的七寸之处；又有数十道青木长枪从天而降，刺破蛇鳞、深深扎入玄蛇体内，又化作吸血妖藤缠绕在蛇躯之上，咕噜咕噜吞噬血肉。

        土行玄蛇疯狂扭动挣扎起来，妖躯恐怖的力量一下子挣断了大部分妖藤，甚至岩石巨手也咔嚓开裂，

        但是林、徐二人这一轮施法之后，灵力爆发再次冲开天地灵障，又调度出新的灵气潮汐。因此土行玄蛇才解决了妖藤和岩石巨手，两人下一轮的道法攻击又降临了。

        这样的完美循环之下，五重天的土行玄蛇竟然被两个四重天修士彻底压制，打得遍体鳞伤，不得不怪叫着退回岩洞。

        但此时弓修的阵地上已经一片狼藉。

        毕竟是二重天的能级差距，箭芒不可能彻底消灭土行灵球。灵球虽然炸碎，却化作数百道鸡蛋大小的灵弹变成了覆盖射击。林、徐二人借助灵潮之力可以轻松释放强大道法，却都在全力抢攻，而没有分出半点灵力去帮助弓修们渡过危机。

        幸而还有一道月白色剑光飞旋于弓修们上空进行拦截，只是这一道剑光反应有些迟钝，对绝大部分灵弹无动于衷，只有某个弓修避无可避即将受到致命轰击之时，它才会飞闪过去将那道致命的灵弹挡下。

        不断有弓修被击中吐血惨呼，甚至被打断手脚、洞穿肺腑，但总算没有任何一个当场死亡。

        ……

        站在帐篷之外旁观了这一段战斗，方恒讶然发现，此方世界建立的基础灵障法则居然是【对等回馈】。

        【对等回馈】——先有灵力冲击天地，后有灵障回馈灵潮。灵潮的属性、能级、能量与冲击灵障的灵力属性、能级、能量对等。

        这是一条在“限制道法力量滥用”与“促进道法文明进步”之间取得完美平衡的基础灵障法则，被九大高层世界中的四个同时采用，其中就包括方恒出身的世界。但对于这一方低层世界来说，选择【对等回馈】却不一定是好事……

        方恒正思索着，皮肤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凉意，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他转过头，正迎上一道清丽的目光，双方一触之下便各自收回。

        这个农民弓居然能感觉到我的神识扫描？数十丈外、土丘顶端、巨大的阵法中央，笼罩于层层剑气之下的白衣少女略感诧异。

        虽然有些好奇，但既要神识覆盖全场把握战况，又要指挥弓修们重整阵容，还要保持月影剑在前线游弋支援，最重要的还有维持这一座【太阴剑仪】的运转，她已经不堪重荷了。

        因此洛凌波匆匆一瞥，确认这个从重伤员帐篷中走出来的家伙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也就无暇多顾了。

        而看到了洛凌波和她脚下的巨形剑阵，方恒终于彻底明白原始宗弟子们的战术。

        弓修为先攻炮灰，负责引出土行玄蛇威胁最大的第一炮轰击，同时完成初始灵潮的调度。

        法修为悬空炮台，一旦初始灵潮调度成功，就能借助灵潮之力以较小代价释放强力道法攻击，并且完成道法与灵潮之间的循环，保证源源不断的火力轰炸；虽然不足以击杀土行玄蛇，但能够将它压制在岩洞之中无法突围。

        剑修统御全局，防止局面失控的同时，将主要精力放在运转剑阵之上；其实就是欺负土行玄蛇冲不过来，因此嚣张地公然憋大招，准备一击必杀。

        整个战术严丝密缝、环环相扣，可谓是教科书般标准的三修配合战术。

        方恒也是深深地感叹，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作为萌新犯蠢的经典案例而言——

        既没有打乱土行玄蛇的战斗节奏，让它在岩洞内外进退自如；

        又没有深入侦查岩洞内部的动静，不知道玄蛇不出来时在里面干些什么，也就谈不上什么反制手段；

        更没有任何底牌后手，为容纳战术错误提供回旋余地；

        全部行动都自闭在己方战术之中，将所有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核心剑修的必杀一击之上……如果这样也能赢，那除非力量全面碾压对手，或者对手是猪。

        可惜敌人却是五重天妖兽，力量比己方还要强大。而且很明显，人家是一条蛇啊、蛇啊、蛇啊！！！

        方恒一边感叹着，一边抽出一支灵木箭，用弓修专属的心法注入灵力。

        灵木箭被激活发光，此时如果将灵符激活而成的灵光团融进其中，就是“灵箭聚法”。

        但方恒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发光的灵箭插入地面，直到四分之三处。

        激活的灵箭是用来融合灵光团增幅灵力的，因此对一切灵力波动都极度敏感。一被插入地下，顿时就受到大地之中各种微弱灵力波动的影响，箭身上开始呈现五彩缤纷的颜色，杂乱无章、快速变幻。

        方恒蹲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灵箭上的颜色变化，手指在地面上划出一个个古怪的符号；

        【箭探术】！

        这并非道法、神通或武学，而是一门学问。

        当无法用神识、道法等手段探测目标时，弓修可以利用灵箭激活之后对灵力波动极度敏感的特性，尝试在远距离捕捉目标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微小灵力波动，并以此为样本去分析、估算目标的状况。

        《自然背景杂波与目标波动辨析》，《箭探术三十六个主要流派公式选用技巧》，《箭探术速算标准数》，《论箭探术在不同灵障法则之下的结果偏移》……九大高层世界之中，每年研究箭探术的专业著作哪怕只取其精华部分装订成册，也足以铺满整个太行山脉。

        一百六十八息之后，当一抹带着奇异特征的微弱红波第四次在灵箭上一闪而过，方恒停下了手指；

        他看看地上的最终结果，又抬头看看土丘之上、剑阵之中，还在努力搓大招的白衣少女，彻底无语。

        “道境六重天、双属性异种、化蛟在即……小妹妹，你的敌人根本不是五重天的土行玄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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