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宿命（修改）

无相峰的夜晚甚是宁静，偶尔能听到白鹤清亮的唳声，蒲玉杵着胳膊膝坐在沉玉池旁，打着瞌睡。她按照五行功法运转大小周天，法力上似乎没有什么增长，只觉玄牝之门的法相愈发清晰，当时启正青在灵光镜看到的画面，如今她内视灵海，轻易就能看见。进入玄关之后，她的五感五觉都超于常人，林间的微风，湖水的摇荡，鸟儿的细鸣，微微用心就能感知。

        白幽明很早就晓得她的特性，言语里竟有一种隐隐的羡慕。“感知是相互的，不止是你去感知事物，事物也在感知你，你天性纯良，在更亲近水属性的情况下，没有其他修行者的戾煞之气，念力气息里的亲善喜悦更容易被世间接纳。你在玄关境界应该会比大多数人都能走得再远些。那些远远不如你的人，只能在玄伎境界去磨炼杀人的技能来提高能力。”

        蒲玉听得懵懵懂懂，白幽明的说法似乎和昆仑墟的师兄们所说的大为不同，他解释“道法术器”的修行重要性是依次降低的，初识感知便为“道”，踏入玄关，在新道术的称谓上说就是推开玄牝之门，不断感受天地灵气，直至能够与之交流。这个境界中，修行者的天赋条件各有区别，所以感受天地灵气的能力就有不同。拿陌衍白举例，他的玄牝之门呈现的是无量光之法相，有宝珠拈出，照出乾坤上下群生之像，这就表明他能沟通世间万物，修行的前提条件决定了修行境界的上限。

        他在蒲玉面前嘲笑其他国教弟子，他说所谓玄伎是指掌握“术”，利用精纯念力召唤天地灵气，并能隔空触动外界事物。道术自有顺序，不在玄关境界上彻底感悟天地灵气，凭什么笃定在玄伎境界灵气就能全部为其所用。

        白幽明说这些的时候总带着强烈的自信，使得蒲玉没有办法不信。但当蒲玉向他投来信任仰慕的眼神，又会遭到白幽明的蔑视。“你总是这么天真，我是个阴谋家，如果谎话连你都打动不了，还说什么宏图伟业。”

        他从不肯直接去表达对蒲玉的好意，山中无岁月之感，蒲玉在白幽明这般打击和鼓励下坚持修行，却也不觉得难熬。

        夜色降临，圆圆的月亮在无相峰的峰顶升了起来，月亮在水底像是个银色的盘子，煞是好看，触手就可以碰得到。

        蒲玉一如往常，老实地潜在水里，大有天长地久的架势。

        这一个月里，白幽明一直都在斋舍研究图纸，很少到沉玉池来。但他对蒲玉做了安排，他嘱咐过蒲玉如遇到意外状况，可通过传音玉佩向他预警，他会按着预案，立刻赶来收拾残局。

        所谓的预案，是指蒲玉可以先死，但不被杀死的秘密绝不能被人知晓，他必须过来收拾动了杀机的人，以绝后患。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预案从来没有被实施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她都安稳度过了。

        突然水底波动起来，只听得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沉玉池。

        蒲玉的感知迅速察觉到了，并且迅速描画出来湖里异样的事物。

        落下来的是个人？是那个皇族子弟夏云棠？

        她愣了愣神，不知是应该避开，还是假装看不见。她还没有动作，夏云棠的状况却愈发不对了，他在水中胡乱扑腾，随之手脚无力，竟直直往池底沉去。

        夏云棠竟然是溺水了？

        她迅速探出水面查看情况，之前她曾经在沉玉池遭受了棒击，难道说袭击她的人又将夏云棠推下了沉玉池？

        然而岸边静悄悄的，她的感知可查看十丈以内的事物，这个地方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也就是说是夏云棠自己跳下来的。

        ……这总不能是自杀吧。

        明月清辉，水天一体。

        蒲玉沉住气，没有贸然行动。

        水面极为平静，只有月色在水中如鳞，证明着这湖水一直在缓缓流淌。

        流淌的极为漫长……

        蒲玉不敢再有犹豫，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深潜水底，用腰带圈住夏云棠的身子，使出全身力气器，将他拖出水面。

        看着夏云棠浑身湿透、双眼紧闭的样子，蒲玉拿着传音玉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用这种针对他人出现的意外情况去打扰白幽明，白幽明一定没有好脸色，更何况这位还是让人厌恶的皇族子弟。

        她把人拖到了岸边，紧张地试了试夏云棠的鼻息，放下心来，正要起身准备将此事禀告给国教道场的巡山守卫。

        夏云棠猛地睁开眼，将她的袖子死死扯住，坐起来大呕。

        “……”

        蒲玉琢磨着说辞，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方才失足跌进池子里，我去通知昆仑墟的师兄，让他们帮你瞧瞧。”

        夏云棠突然暴起，蒲玉躲闪不及，被他用手扼住了喉咙，但他刚刚脱力，手上一滑，手臂从蒲玉的肩膀溜了过去。他的脸一下子和蒲玉的脸挨得极近，蒲玉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神没来得及掩藏的杀机。

        蒲玉历经三辈子的生死，对他人的恶意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这个局面很诡异，他们挨得太近，夏云棠脱力动不了。蒲玉不敢动上半身，她悄悄挪动小手指勾起来地上的传音玉佩，下一刻就要高喊救命。

        夏云棠没有力气，但眼神的震慑力却丝毫不弱。他死死盯着她。“不许你通知任何人，否则……我会杀……立时自杀，然后嫁祸给你。你想好，国教道场不会留下杀死皇族子弟的凶手。”

        “……”蒲玉甚感无语。她记起来了，上次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她的人，是白幽明。

        可是洪艳罗做法的时候，夏云棠表现得胆怯怕死，哪里舍得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别人就范，但此时夏云棠的眼神无比决绝，分明在说只要不按照他的说法行事，他就敢血溅当场。

        夏云棠死死扯住蒲玉的衣袖，直至蒲玉再没有异动的表现，才稍稍松了一些。

        蒲玉轻声问道：“那我先回去？你自己呆着可好？”夏云棠的表现与她平时见到的样子截然相反，世间鬼怪之说都是虚谈，而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她有点相信鬼上身的传说了。她都能从天上掉下来，怎么就不可能有，没有去往黄泉的灵魂呢。

        夏云棠没有答话，仍是扯住她不放。

        这时，蒲玉才发现夏云棠的状态是无比糟糕的。他的头上、手上正在不停冒汗，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嘴角不自觉地抖动，口中压抑着痛哼的声音，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蒲玉在出水的时候略略检查了一下他的全身，他身上没有任何骨折伤口，如此剧烈的疼痛也绝不可能是溺水造成的。

        “什么水都试过了，为什么！”他的牙关处恶狠狠吐出这几个字。

        “你得去看大夫……”蒲玉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承受痛苦的样子实在可怜。她忍住怒气，试图扶他起来。

        “你闭嘴！”

        局面更加诡异，她要一动不动地坐着，夏云棠在旁边痛得打滚，他的痛哼声愈发大了起来。

        夏云棠喊痛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直至无声。他或许疼哭了？蒲玉微微俯下身子，凑近瞧瞧，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他只是将左边的胳膊挡在眼皮上，嘴角仍在抽动。他无头无尾地说了一句。“你见过大海么？”

        蒲玉此时已经保持了好一阵别扭的坐姿，坐僵了。她并没意识到夏云棠这是和她说话，正想假装听不见，却见他轻轻摇了摇她的衣袖，示意她回答。

        “当然见过。”她一时有些无语，到底是要闭嘴还是说话，夏云棠今天晚上要有多反常就有多反常。

        “在那里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不会比人间差。”蒲玉趁机缩回了手臂，抻了抻腰。虽然蒲玉在前三世没见过人间的大海，但她的真身出生上古遗迹的无极海，那里是很寂静的，日日夜夜都没有波浪拍岸的声音，只有锋利的罡风从玄空的裂缝中造访，但依旧吹不动那深沉的地方，似乎任何事物都会被那里的海水吞没，却是自己待过最自在的地方。

        “大海比整个黎祝大陆大得多，一望无际，自由自在。”

        夏云棠用手臂挡着自己的眼睛，蒲玉看不到他的眼神，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蒲玉看见自己的右臂闪现出一个古怪的蓝色图案，微微闪烁着光芒，但又很快归于安静，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是什么东西，蒲玉不知所措地捂着胳膊，她站起身来。这是这个蓝色图案第三次闪现，却是蒲玉第一次看到它。

        “宿命。”

        这两个字幽幽隐隐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蒲玉唬了一跳，她向夏云棠看过去，发现他并没有把手臂拿下来，这只是他突然间又冒出来的自然自语，并不是什么神明的启示。

        她望着远处的东隐宫，苦笑一声，她还有什么别的宿命吗，她从来只有一种命运，就是将一切回报给青华帝君。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起，结果自然不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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