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氏族子弟的梦境
白幽明身处迷雾之中，也在第一时间发现蒲玉不见了。
他手中出现了一柄宝剑，这是一柄剑身柔软的暗蓝软剑，平日藏在身体的背侧，很难被人发现。它本身不具有法宝的特性，所以他闯过三道山门，都没有被任何修真者察觉到。
这会儿他提出剑柄，微微一抖，剑身登时上下颤动，发出嗡嗡之声，在雾中发出寒光，谨慎地向前走去。
迷津渡无法来路返回，所有的道路都被这重重迷雾遮住了。
突然，他在前方瞧见了一处亮光，将宝剑握的紧紧的，轻步走了过去。
“逸深？你看见我留在阵前的记号了？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幽明看见了贺兰逸深。他在山坡上特意将青门相互联络的隐秘标记用青草摆了出来，他来到国教道场并不是为了试炼修行，而是为了他最挂念的挚友。在他的授意下，贺兰逸深从不插手任何青门事务，又被青门中人严加保护。就算贺兰一府灭门，他也定能隐匿在长安城中，平安无事。他怎么可能会被逼出王城！
但很快，他发现他看到的贺兰逸深不太对。
他看见贺兰胜雪和贺兰逸深都在宴会上，但是贺兰胜雪已经死了！他的眼睛睁得极大，这像是在十年前的景象，贺兰胜雪是未出阁的妆容，贺兰逸深也还未冠礼。
“这不是真的。”
他眼前的是一场盛大的宴会，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来了，白幽明清楚这确实是梦，自黎祝开国以来，世家各有想法，互有联姻而争斗不断，在皇权的监视下，凑够余下的四姓世家聚会可以直接定为谋反不忠了。
但是宴会上的每个人都很开心，有人在表演剑术，有人在挥墨写诗，贺兰逸深举着玉葫芦好一阵在人前献宝炫耀，有人说百里士族的诗文策论最好的。
有位从不认识的世叔走了过来，夸奖白幽明日后一定是宰相的料，日后一定会使百里氏族光宗耀祖。……白幽明很奇怪，他这个百里家族的长子长孙早在七年前就假死在长安的瘟疫里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
可梦里他们彼此认识熟络，寒暄客气，族长和善亲厚，当这些孩子都是自家的子侄一般。
他跑过去抓住贺兰逸深的袖子，贺兰逸深转过身子，手指放在嘴间嘘的一声,说是他姐姐的心上人来了。
贺兰逸深长着一张圆脸，圆润可爱，喜欢鼓捣各种奇怪的机关、药物，白幽明给蒲玉看过的内视镜，其实就是他的发明。白幽明认识他的时候很小，忘了是怎么戏弄他的才相识相交起来，他们的友谊偷偷进行，甚至还打闹着建立了一个叫做青门的帮派，白幽明是正门主，贺兰逸深是副门主。
白幽明迷糊起来，心里纳闷，难道皇帝来了。
贺兰逸深捂着嘴偷笑，摆手说不是，是别的人，叫他跟过来去看，强调说他未来的姐夫可是太原王氏子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没人比得过，白幽明觉得不服气，天下最聪明的人不是自己吗？
十年后，青门秘药多数可是在他的手里研发出来。但少年时代的所有记忆都令人快乐，他纵然知道这是梦，但仍然忍不住跟着跑过去看。
他突然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的爹爹百里濠迎面向他走来，扳着脸，拍他的头。“百里幽明，就知道胡闹，你的功课呢，你不努力就要被你世叔世伯家的孩子赶上了。”
白幽明的眼神发颤，眼泪已经淌了下来。
“父亲，你已经死了。”
百里濠愣了愣。“小兔崽子反了天了，你胡说什么。”他又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
白幽明避了过去。“原来迷津渡是考验人的心魔的。”他的嘴角流露出狠毒的笑意。
“谁他妈的让我再回想起这些，我就杀了谁。”他奋力用剑向父亲刺去，百里濠的身影消失了。然而梦却没有结束，他仍在梦境之中。
外面有人在嚷：“长安不见了！”
日落尽处，城墙坍塌化作烟尘，雕栏画栋迅疾腐朽，秦戈铁马都随风散去。周围的人开始恐惧起来，繁华城廓化为乌有，只是这些人依旧依恋地伫立在原地。
贺兰胜雪一个人走了过来，她对周围的变化视若无睹，神情平静。白幽明记得他和贺兰逸深曾经爆发过激烈的争吵，他当时年少，说话无所顾忌，一心认为贺兰家与皇室联手，是与虎谋皮，颓败是早晚的事。而他的姐姐入主后宫自身处境艰难不说，怕是只会让家族更快没落。白幽明的嘴极是狠毒，贺兰逸深自然不容他胡说大打一架，愤忿的和待嫁的姐姐说了。
白幽明记得贺兰逸深转达了他姐姐的话：“世上有太多明知无路可走的人为搏一线生机而磕磕撞撞。世族生存不易。你来日也要做许多不情愿的事情。”
这个时候，贺兰逸深跟在贺兰胜雪的身后。他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对白幽明说话。“幽明，姐姐接我了，我的愿望没有能力实现了，我只能带着痛苦走。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们姐弟的身形在慢慢消失。
白幽明很生气，他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梦。长久以来贺兰家担事的都是贺兰胜雪，他的这个朋友一直在撂担子。他曾说这样不劳心不生忧愁便可活得长久，他也是这样做的。
怎么可能走了呢。
“贺兰逸深，你还活着！青门中人说你躲过追杀了，贺兰一府灭门，你活着就别再逃避你该有的责任！”
贺兰胜雪在消失前望着长安的废墟，听到这话像是惊醒了一般，她在急切的找着什么人，眼里很失望，她转身微微对着白幽明笑道：“百里幽明，你的父母族人，你的兄弟姊妹，你世上最亲近的人，你护得住他们一世周全吗？”笑的时候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白幽明，原姓百里。七百年前门阀混战，有八姓子弟拥夏氏为王，入主长安，建国黎枢。在长安城前，夏氏皇族发誓永不相负，八姓子弟发誓永不背叛。八姓分别为：贺兰、崔、百里、王、斐、姚，元，宁。他们其□□劳最大者，受封为八位柱国大将军，史称“八柱国”，名望盛极一时。在夏氏立国七百年间，斐、姚、崔，宁衰败没落，八大柱国的名字逐渐被人遗忘，而剩余的四个世家兴盛了许久，号称四姓与夏氏共天下。
然而到了这一百年，百里姓氏流放，贺兰姓氏灭门，王姓被污叛国，也就只剩下了背信弃义的宁家还在朝廷之上，氏族的盛世再也不会存在了。
贺兰胜雪的眼泪掉落在地上，像是将大地灼伤一般。地面瞬间化为焦土。世家的人在烈火中痛苦死去，只有白幽明无措的站在那里。又是一阵罡风吹起，长安被卷进波涛里，长安城只有他一个人，他听着四周海涛波浪的声音。
这就是长安，从这看能见到都邑王城的一角，长乐宫的飞檐瞧得很是分明，“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长安，多少人的梦想之地，千年风云,万古沧桑，它见证了无数的辉煌，亦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衰落破败，……
它引起了无数英雄豪杰的争夺，又冷眼看着他们成为一杯黄土……
长安就是白幽明的家乡。
“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他喃喃念着首诗。长安，也是他们氏族子弟理想埋葬的地方。
蒲玉也被迷津渡的阵法吸引到了雾中央。
“下雪了？”
她望着天空，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雾渐渐退去。
她好像是站在了长安城的边上，她见过白幽明画出的长安城防图，她认得这城门是长安的西城门天德门。
长安成了一切废墟，她在砂砾中艰难前行。
整个长安天寒地冻，下起大雪，长安成了一座废弃的都城。地面上落上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落的声音让人听得像是最遥远的地方传来。
蒲玉遥遥看见一个人，他的肩头落满了雪花。
雪色茫茫，她走到近处，才看真了那个人。
那是王乱，他在雪中痛哭失声。
他在城墙上，似是在远眺着什么人，见到雪原里有个人影在动，他仿佛是在为了人影哭泣。人影缓缓抬眼望他，说着什么，他好像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雪簌簌的声响。他拼命地跑，跑过去追那个人影，近前几步，人影就离他远上几步。人影便不再说话了，黯然神伤的摇首，顷刻间，雪茫茫一片，白花花的雪蝶儿飘来，栖在他的眼上，连人影都不见了，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乱，你为什么在哭？”
王乱迅速抹了抹眼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蒲玉摇摇头。
他看着她手上的血迹全消失了，更是好奇。“你为什么能进入我的幻境里？”
这是幻境吗？她诧异地向四周看去，寒冬的冰冷使得她不停的打颤，这幻境逼真极了。
“昆仑墟的法术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此次升仙大会，还真的很难得看到他们的看家本事。”他指着西边。“你往西去吧，那边就是幻境的尽头。”
“那咱们一块走吧？”蒲玉方才分明听到了他那么绝望的哭声。
这时候，天上刮起一阵狂风，地上的无数雪花飞了起来，在空中卷出了个女子的影像，这影像极大，在哪里都望得见。
“她长得好美啊。”蒲玉感叹道。
“你能看见？”他呆呆看着，听她这么说，有些分神。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温柔的女子。”雪花将女子面部的线条，衣服的皱褶每处都勾勒的逼真极了，她的笑容柔美端庄，亲切可人，她温柔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们。
王乱怔怔望着，凄然笑道。“是啊，除了她以外，我也再没见过了。”
就在这时刻，影像似乎失去了力气，整个坍塌下来，向他们倾倒。
蒲玉想要护住王乱闪避，王乱却做了手势拒绝了。雪花上下纷飞，将王乱困住，他听到什么声音在他耳边滑过。
时间非常短暂，但是他听得清楚，那是那个女子的深深恨意。
“夏逾，月蚀辰星，太白经天，三百年前就有对你们皇家的预言，我诅咒这个预言应验在你的身上，你爱上的人会置你死地，你的帝国将一同陪葬！”
原来这就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
蒲玉和王乱走在雪地上，一直西行。
“她是已故的皇后，对吗？”
“你听见她说的话了？”
“我听见了，她好像很恨皇帝。”蒲玉仍在震惊之中，这世间最动人的爱情故事难道是骗人的吗？
她几次都要停住，最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叫住了王乱。
“你这样出去不太好，会被发现秘密的。”
她指了指他的额头。他的额头光洁，从没有什么伤口。但这话也说的不对，他的额头中间有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布满细纹的月光石，呈现出来诡异的血红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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