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盟约
在皇后殡天之日，一个流传了黎祝三百年的谶语终于出现了征兆。
“太白经天，荧惑守心，天雨血，月蚀辰星。”
此时此刻的天象，就是第一个天兆。
皇宫的人看到了，长安的人看到了，甚至玄铃子都看到了，他们的头领沉吟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迅速教属下掉头。
只有在沙漠的两个面面相觑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啸声也没再次响起。
黑衣人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蒲玉望了他一眼，心想也许对于这个大难不死的恶人来说，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太刺激了？
她正想起身离开。
黑衣人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拉住了她。“以德报怨的恩人，你叫什么？”
她被恩人这二字弄得是一激灵，忍不住教训道。“恩人这两个字极重的，不要随便说。”
他挑了下眉头，表情却完全轻松了。“你说的像是真心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一定报答你，说你想要什么？”黑衣人死死拽住她，不放她走，竟是赖上自己了。
“不用了，不用了。”她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是诚心诚意的……”他扯下面布，露出一脸真挚的笑容。随后他手上的剑一抖，在手腕上划下深深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伤了你，是我的错，那我先给自己一刀，你可以信我吗？”
这是个疯子，她看着创口的深度，他快把手腕剁下来了。他直直地看向蒲玉，也不包扎伤口，脸上的戾气无影无踪，明媚起来，他的嘴角只有微笑。
流银沙漠的边际像是人的耳朵，银曦城在耳尖处。凡人是不会走到流银沙漠的，流银沙漠的沙子在太阳下闪耀奇异的银光，人畜在上面行走没有影子。沙漠广袤千里，没有人能探进它的深处，有意探险的人全是有去无回。
这里是凡间的禁地，是连修真者都不愿意到来的地方。
在沙漠边陲，银曦城的向导老汉望着天空，再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这位读书相公，我就不该答应，流银沙漠是要吃人的！你看看，好端端的天气，噩兆都跑出来了。快走吧快走吧，惹恼了老天爷，咱们就都要死了！”向导吓得浑身哆嗦，黎祝国的谶语人人皆知，他恨不得就地挖坑，藏在地洞里，也不要太白星的光芒罩在自己身上。
向导旁边是一位身材瘦削，面容苍白的书生。
他望着天上的异象，久久不言。“真没想到，这个天象是在今天，难道沙漠里的人就是谶语的答案？”
他对向导温言说道：“我再给你一倍的价钱。咱们不进去，就在沙漠的边上走走。”他指尖画了个圆，最多是方圆五里之内。
“这位读书相公！你给再多的钱，我都不敢再走了。”向导越说越怕，抱头躲在大石头后边的阴影中。“我活了五十多岁，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人活着从流银沙漠出来过！”
书生无奈。
他望着异变的天空，抚了抚额头，嘴里默念着。“五行断易，乾卦内卦纳子寅辰，外卦纳干壬……世间惊变，出于西方。我的卦象不会有错，流银沙漠里边有应劫而生之人。”
他蹲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泛着银光的沙子。
沙子在空中洒下。
那些沙子仿佛会说话一样告诉了他答案，他再次肯定道：“占的卦是对的，此时此刻，流银沙漠是有人的。”
“嗖”，”嗖”！
仿佛上天为了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身着玄青衣裳的修行者踏剑，从沙漠飞回，在他的身边迅速掠过，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铃铛声响。
向导老汉抖抖索索地指着他们的背影。
“您等的是这些神仙？”在黎祝大陆，有被称作修真者的存在，他们生活在高山大泽之中，身体轻如羽毛，可以飞来飞去，法宝闪来闪去，就像是神仙一样，寿命几百岁都还有年轻的容貌。
他越发害怕了。据说这些神仙，很讨厌凡人，一言不合就会把人杀了。他打量着这个面色苍白的书生，心想这个病书生难道也是个神仙。
“饶命啊！饶命啊！”他跪在那里，拼命给书生跪拜。
书生甚是无奈，只得独自走进沙漠。“皇城脏，修真界也脏，但最脏的就是这些给夏氏皇朝干脏活的修真狗，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书生再次用手指的指尖点向眉心处，他的神情凝住了。
——他的老师在他入道的时候说过，先知者有一条铁律叫做“自算无用”，只有在计算和你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时才能趋近于精确。当你计算和自己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将永远得不到结果。
……
他居然没有算出来皇城发生的事情。
“王家满门抄斩，这世上还有什么与我相关的事情！”
沙漠广袤荒凉，一眼望去没有人烟。
他的身体孱弱，走了许久实在坚持不住了，最后他索性坐在滚烫的沙子上，望着西方，等着沙漠中应劫而生的来客。
在流银沙漠中，蒲玉和黑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沙漠边缘走。
黑衣人的话特别多，向蒲玉介绍北疆的风土人情，介绍流银沙漠的旧时传说，他抓了把银光沙子与她说道：“传说在万年前此处有神人飞升，并将所居的洞府福地搬走，形成了广袤的沙漠。这些发光的沙子比日头都亮，两种光相抵，人畜在流银沙漠上面行走就不会留下影子了，没有百姓所说的那么不详。你见过什么古怪的地方？”
蒲玉嗯啊答应了几句。
场面十分诡异。这个黑衣人除去破损的衣服，一身的伤痕，他的举手投足间登时散发出贵公子的翩翩气质，他的脸其实很好看，隐去恶毒，那一双招人的凤眼，情意绵绵。在流银沙漠的满眼银光中，他死活不松开蒲玉的手。
他指着沙漠远处的一条条白色的环条纹。“我们快走出去了，流银沙漠的银沙一旦被带走后就会变成普通的白沙，所以说那边就是边缘了。我以前看过一本野谈，说剑仙秦栗是在流银沙漠中羽化成仙的，而不是在昆仑墟上……你没有反应，不会连秦粟都不知道吧？”
蒲玉警惕地看着黑衣人。这个黑衣人话里话外，似乎总是想要套出她的身份。
“你怎么还不相信人呀！”黑衣人气恼地从背后再次将他的软剑取了出来。“你不说自己要什么，看来我左手腕砍了一道子不够，右手腕再来一刀吧！”
他左手腕的伤口鲜血未凝，时不时的还在滴血。
他这会满不在乎的又要剁右手了。
蒲玉感觉要被纠缠疯了，话脱口而出。“帮我灭了黎祝这个国家！”
她有两个沉重的愿望呢，只是那个要给青华帝君报恩的事情只能落实到自己的头上，谁都替代不了。
“……”
“我就说……算了。”她小声说道。
黑衣人望向她的眼眸，炽热的如同火炭一样。他急切的在她的眸子里寻找想要的东西，又似乎是要看清楚女子眼中自己的样子。
“我答应你。”
“啊？”
蒲玉吃惊极了，她的任务还可以这样简单搞定？
“从长安杀出来的时候，我就不想要这条命了，想死的清净点跑来这里，谁知道公主府的疯狗一路咬，”他顿了下，脸上凶狠的神色一闪而逝，“可真找到了这个僻静的地，还是觉得不甘心去死，我现在答应了你，我就更不想死了。”
蒲玉的脸垮了一下。
——实在没有看出你不想好好活着啊。
这个黑衣人的表情仿佛真的轻松起来，俯下身凑近她。“合伙人，你叫什么？”
他扔下剑，小指去勾她的小指。
沙漠吹起了风，吹开黑衣人的额发，蒲玉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睫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正在微微抖动。
“蒲玉。”
周围安静极了，这是这个世界第一次听到了她的真实姓名。
“幸会，我叫白幽明。”他的声音轻佻又温柔，大拇指盖在她的大拇指上。
后世史书将这之后皇室和修真界争斗的十年称为“恶紫夺朱”时代，邪恶战胜正义，异端充当正理，它终结了黎祝绵长的国运，开启了另一个时代。
那些年，许多人的名字都记录在史册上，最臭名昭著的就是“阴谋家”白幽明。
他订下的银沙盟约，正是乱世的开端。
日后他权倾天下，拔尽长安名花，遍种蒲草……也因此被后人讥讽为“蒲草丞相”。
十年后，蒲玉说这个约定本就是个玩笑，你答应不过是因为那是你真实的欲望。
白幽明一脸地不敢相信。“蒲玉瞧你那过河拆桥的薄情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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