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阿秀简直要从床边跳起来。她叫来医生，医生检查了一下，说，病人还是昏迷状态。阿秀说不可能，他刚才手指头还动了。

        医生见过的病人家属多了，没见过像阿秀这么执着的，摇摇头，有些无奈。“病人伤势重，这几天能挺过来就挺过来了，挺不过来恐怕你们就需要做一些后续准备。”

        阿秀仍不放弃，他刚才真活动了，他们为啥都不信？她轻轻推了推顾一野的胳膊，没什么反应。又去握他的手，可确实也没了刚才的反应。

        入夜，阿秀就眯在走廊的长椅上，似睡非睡间好像听见滴滴的响声，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睁开眼，拍拍脸，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正往顾一野的病房里进出，护士说，重症监护室的仪器响了，病人身体指标出现异常。说完把阿秀拦在外头，“家属别进了。”

        阿秀坐在椅子上，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天边露出了些鱼肚白，医生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走出来，摘下手套，跟阿秀说，真是奇迹啊。

        阿秀睁大双眼，医生，他脱离危险了吗。

        医生笑，岂止脱离危险，病人已经恢复意识了。昏迷了这么多天，顾一野顽强的生命力让医生也刮目相看。

        阿秀站在门口，不敢走近。和病床上躺着的人视线交汇。顾一野艰难地扯扯嘴角，手臂半抬起来，睁着万分疲惫的眼眸。

        “为什么不过来。”他声音嘶哑。

        阿秀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她走到他身前，把手伸过去，被顾一野微微握住。

        “你醒了。”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嗯。”顾一野身上疼得厉害，脑子也还有些混沌。但一看到她，心里又安定下来。

        “哭什么。”

        “我害怕。”憋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只有在顾一野面前，阿秀才是她自己。不必故作坚强，无需故作镇定。她俯下身，伏在他身上，抱住他。肩膀不停地颤抖。

        傻孩子。顾一野鼻尖一酸，也险些落下泪来。

        阿秀松开他，拿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万千柔情。

        顾一野的视线追随着她，一刻不离。

        “我们，有孩子了。”阿秀慢慢吐出几个字。脸还贴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顾一野仰面，泪从眼角滑下来。他的妻子，在他昏迷的时候，到底受了多少苦，才把属于他们俩的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艰涩地开口，对不起。

        她惊慌地扳过他的脸，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对不起？

        顾一野说，跟我结婚这么长时间，委屈你。

        没有。我，阿秀想说不委屈。还没等说完，顾一野再次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阿秀松了一口气，说，你再睡一会吧。

        顾一野点点头，听话地合上眼睛，他确实很累，疲惫万分的身体光是醒过来就好像已经用尽全力。

        阿秀瞅着他青色的胡茬，瘦得凹陷的脸颊，一阵阵心痛。不知第几次地默默感谢老天，让他能再次回到她身边。

        他在，她的家就在。

        接下来的几天，顾一野身体状态恢复得越来越好，医生说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普通病房住了几天，顾一野顾及着阿秀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医院里又不得歇，就要出院。

        不行。阿秀很固执，医生说你还得再住几天院。

        没事，我都好了。顾一野拉着她的手，咱们回家。

        不行。阿秀咬着嘴唇。

        这样吧。顾一野让步，我回家一定好好休息。这总行了吧。

        阿秀还有点犹豫。顾一野不由分说就开始换衣服。我的衣服呢？

        都是血，还刮坏了，穿不了。阿秀拿出装军装的袋子。

        顾一野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那个呢。

        阿秀把戒指小心地放到他手里，你说这个啊。

        顾一野笑。是，他说。

        出院之前，李连长跟他说，营长，嫂子这段时间都累坏了。一直守在病房外头，晚上睡在走廊里，我们说要替她她也不让，就怕你醒过来见不着她。说完又摇摇头，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嫂子都没放弃，来的时候你浑身伤口有的都烂了，我们都不敢让她看你，怕她受不了，你知道嫂子说啥？

        说什么。

        她跟我们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连长不住地感叹。

        回去的路上，顾一野没怎么说话，嘴角一直挂着笑，只听阿秀说。

        你为啥总看我。他灼灼的目光让阿秀颇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

        不是。顾一野说。你说什么我都爱听。说完仍旧是用那样的目光看着阿秀。阿秀开始跟他讲孩子的事，但没讲自己生的时候有多危险，也没讲为啥会早产。

        真到了家，见到孩子，又不一样了。顾一野看着小床上闭着眼裹着奶嘴一吮一吸的儿子，心理突然涌起一种与先前不同的责任感。这就是他和阿秀的孩子，期待了八个月的小孩子。

        孩子已经有些长开了，不是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了，嫩白的皮肤，像阿秀，眉眼却像自己。好像感应到夫妻俩的注视，孩子睁开眼，望着床边的大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秀把孩子抱起来，小声哄着。顾一野在一边手足无措。

        “爸爸抱，好不好。”阿秀把孩子递到顾一野怀里。

        “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顾一野抱着儿子在屋里颠来颠去地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就叫小飞吧。顾小飞。”

        阿秀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良久，二人相视一笑。

        一阵敲门声响起。顾一野去开门，看见父亲站在门口。爸。他叫了一声。

        顾衡拍了拍他肩膀，身体怎么样。

        没事了。顾一野清了下嗓子。侧身把顾衡让进来。阿秀抱着孩子迎上去。爸。阿秀也跟着叫了一声。

        顾衡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孩子，辛苦你了。

        安怡勤说，这回你才知道来啊。顾衡咳嗽一声，我过来接你。

        安怡勤忍着笑，接过小飞，给顾衡抱着。

        “这孩子，长得真像一野小时候。”顾衡仔细端详孙子的脸。

        “皮肤像阿秀，细白细白的。”安怡勤拿起玩具，在小飞面前晃，逗得小飞咯咯笑。

        隔辈亲，隔辈亲，老夫妻俩对儿子的亏欠都补在了孙子身上。

        过了一会，小飞又困了，在爷爷怀里睡了过去。顾衡把孙子放进摇篮里。一家人坐回到沙发上。

        安怡勤把阿秀叫到卧室，说，那我和你爸这就回去了。

        妈，阿秀伤感，您跟爸再多住几天吧。

        安怡勤拍拍她的手。妈来之前还担心你和一野会过得不好，来了之后，才发现是妈多想了。孩子，你跟妈交代句实话，你很喜欢一野是不是？

        顾一野经过卧室门口，听到这句话，突然绷紧了后背。他在期待着什么，他也不知道。

        阿秀看着婆婆，先是点点头。又顿了一会，很坚定地说，妈，我喜欢他。

        顾一野觉得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心脏跟个烙铁在烙着一样，热热的，想马上把阿秀搂在怀里。

        顾衡看儿子傻站在卧室门口，“你跟我去院里走走。”

        顾一野不情愿地跟着父亲出了门，顾衡说，我活到现在，看人还是很准的。阿秀这个孩子人品很不错，就算对她没感情，你也不能辜负人家。

        顾一野不解，难道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对阿秀一丝感情都没有吗？难道连阿秀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才会在自己面前一向小心翼翼。

        “爸，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对她，不只是责任。”顾一野抬脚，碾碎了一片坠落在地的枯叶。

        顾衡眯起眼，暗沉的目光审视面前的儿子。

        “你是说…？”

        “是。”没有丝毫犹豫“我爱她。”

        如果说原来的顾一野还不能确定这一点，那么现在，他丝毫不再怀疑自己的心，从他醒过来见到阿秀的那一刻，他就明确了自己对她的爱。他理解了当初在外公书架上看到的那本希腊神话，为什么夏娃是亚当的肋骨。但他觉得阿秀不是他的肋骨，更像是他的血肉，离不得，分不开。他们两个的默契，旁人好像总不能理解，而他也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顾衡和安怡勤回去了，临走前，安怡勤嘱咐儿子，阿秀早产伤了身体。坐月子又没坐好就去找你了，你一定得好好照顾她。

        她怎么会早产，你心里得有数。安怡勤说，不是担心你，她不能早产。当时有多危险，你是没看见。唉。安怡勤叹了口气，总之，照顾好她，听着没有？

        我知道。顾一野说。

        送走了父母，顾一野揉揉眉心，让阿秀回屋好好歇着，一转头，阿秀早抱着孩子偎在沙发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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