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温婧策马日行百里，于日暮时分抵达了阳明山旁的客栈。

        前世她困守东宫，拘于红墙绿瓦之间，早就忘了肆意纵马有多快活，即便寒风凛冽地刮在脸上，她心中依然开怀，像是郁结于心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内心澄明一片。

        客栈位于交通要塞，温宴一行人回京，定会经过此地，她只要在此处拦住阿爹，绕路回京即可。

        为了稳妥，她去向李容昭求助，李容昭应当已经得知了此事，只不过他不一定会来帮她。

        温婧也不强求，即便李容昭不来，以她撒泼打滚的经验，阿爹定会听她的。她之所以想到李容昭，是因为前世李容昭便是在腊月，出其不意将盘踞于阳明山多年的山贼一网打尽。

        那时，她还感慨呢，大过年的，楚王也不忘杀人。

        客栈中鱼龙混杂，来往皆是镖客，或者赶路回乡过年的旅人，一行人进门便惹众人视线，尤其是肌肤赛雪，面容姣好的两个姑娘，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温淼多年以保护温婧为己任，感受到这股不怀好意的视线，立马警觉了起来，将手中佩剑放在显眼的桌案上。

        客人都是行走江湖之人，光这么一瞧，便知除了那个娇柔的红衣姑娘，其余三人的武功皆是上上乘，立马收回视线。

        “无需理会，先用膳吧。”温婧对三个周身戒备的人说道。

        一个时辰后，谢姝和温婧便躺在天字三号间的床上说说闲话，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平日嬉笑无度的温婧近日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年纪最小，性子天真活泼，每日上蹿下跳，耐不住谷中寂寞，日日想着出谷去玩，没少被师傅们罚，但她屡屡认错，下次还犯。记得她每次偷溜出去，都会给师兄妹们带东西回来，却没给自己买东西，问她，她说有的，她有那半天的自由。

        她天真善良，娇俏可爱，是沉闷日子中的开心果，是他们的小太阳，永远活力四射。

        可这些天以来，开心果仿佛瞬间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谢姝正悠悠地想着，边上的温婧却转过身来，那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看向她：“师姐，你想过你的将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的将来啊。”谢姝怔了怔，畅想着，“应是帮着二师兄将明日山庄发扬光大吧。”

        “你不是向来讲究活在当下的吗？怎地想起将来了？”谢姝又问了句。

        温婧眨了眨眼睛，道：“四师姐五师兄六师兄应当也是在明日山庄，将来若是我来寻你们，你们可愿收留我？”

        谢姝笑了声，道：“说什么胡话？明日山庄本就是你的家，你若想来，随时可以来。”

        师兄妹七人，除了温婧和大师兄，她们皆是无父无母之人，明日山庄便是她们的家，当日下山，几位师傅曾让他们五人发誓，既入江湖，不参与朝中事，不成为任一党派。

        小师妹和大师兄深陷皇朝，她们也不能参与。

        她们在黑暗中相视，多年相识，谢姝好像猜想到了什么。

        温婧的眼中突然就有光了，她笑着说：“小七只是一名女子，心不在长安，即便身在长安，心却在扬州，待到日后，如若我还活着，定会来扬州投靠你们。”

        谢姝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呸呸呸，什么活着不活着！”

        “师姐，我若是在扬州，二师兄收的那些小弟子是不是该叫我七师傅呀？我也可以过过当师傅的瘾了，甚好！”温婧开始畅想，眼睛亮亮的，“到时候我也收两个乖巧的小弟子，随我学医！”

        温婧畅想着将来的生活，突然就有了盼头！是呀，她重活一世，为什么就不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呢？谁当皇帝与她何干？阿爹阿娘远在莫城镇守边疆，她可以如往年一般，每年去莫城玩两个月，至于姐姐，只要妥善安置好姐姐，为姐姐寻得好郎君，她便再无后顾之忧，或许她还可以成为一代游医，走遍千山万水，踏遍万里江山。

        她胸腔涌起一阵激动，满心雀跃。

        谢姝瞧她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笑脸，也跟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人一旦想通，便觉得这人间可爱多了，温婧一早醒来便笑容可掬，边用早膳边守株待阿爹。

        早膳用到一半时，温淼从外头疾步进来，道：“姑娘，阳明山寨着火了，属下方才前去打探，瞧见了将军的人马！”

        “什么？”温婧腾地站起来，她是来拦住阿爹的，阿爹竟改了方向，直冲阳明山寨而去！她坐不住了，当即带着三人，翻身上门朝阳明山而去。

        她生怕自己去晚，温宴会重蹈覆辙受重伤，夹紧马腹，不多时便远远瞧见温家军的旗帜。

        大批人马立于山前，山上是熊熊烈火，温宴面前是阳明山寨的大当家，满脸络腮胡，长了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双方人马对峙着。正是紧张之时，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举目望去，但见道路尽头出现了四匹骏马，为首的是名姑娘，鲜艳的红色大氅在苍穹下迎风飘扬。

        姑娘生得娇柔，却疾如闪电，行至跟前，勒停马匹，利落翻身下马，很是英姿飒爽。

        面前那么多人，温婧只瞧见了温宴，忙上前左右上下打量，担忧道：“阿爹，你没伤着吧？”

        温宴年逾四十，却不似一般武将粗犷，反而生得十分俊秀，他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瞧见小女儿，心中既欣喜，又生气，好好的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无事。”

        温婧又细细打量了下，见温宴的确无碍，便也放了心，她瞧了瞧四周，才发现他们不止有温家军，还有几队锦衣卫！温宴此番是回京探亲，带的人马本就不多，不过数十人，可锦衣卫人数却不少，足有百来人，应当吃不了亏。

        旁边停着辆华贵的马车，想来应是楚王府的人。

        没想到李容昭这厮还派人来了。

        前面温家军一名精锐在和大当家的单独打斗，打得是不分上下，难分胜负。温婧对这小打小闹不感兴趣，就怕到时候温宴亲自上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些结束，于是她趁温宴没注意，便悄悄挪去了马车另一侧的窗边，边猜想着是宗原还是楚羽，边撩开了窗帘，却对上了一双幽暗的眸子。

        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坐在黑暗的马车中，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温婧一怔，李容昭竟亲自来了？

        她当即想到，这种血洗山寨的场面，李容昭这个变态自然不会错过。

        李容昭对上她的视线，她身披正红色大氅，脖颈一圈厚厚的狐皮围脖，模样甚是娇美，却全然不像个世家贵女，此刻对他使了使眼色，削葱般的双手扒在窗沿上，眉头微蹙，道：“一对一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呀？你不是带了这么多人嘛，直接上啊！一锅端啊！一打一，费那劲做什么？”

        她又瞥了一眼温宴，见他忙着瞧前方的对战，无暇管她，随即轻轻一跃，动作利落地进了李容昭的马车，他竟还不疾不徐地喝着热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温婧狐疑地看着他，心想，不会是想让阿爹打前阵，他后面坐收渔翁之力抢功劳吧？

        李容昭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也许不知道，她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在她即将气急败坏之前，他才缓缓开口：“此事温将军不让锦衣卫插手。”

        “哦。”温婧收回方才的想法，立马跟个没事人一样。温宴虽是武将，却并不以武力欺人，多半是想招安此人。

        她向来恩怨分明，不管李容昭今日是不是因她而来，她都挺感谢他的，至少他在此，阿爹应当不会受伤。

        那日她贸贸然冲去王府，和他做交易，求他庇护温府。她凭得不过是心中猜想，李容昭此人对她姐姐或者她，有点说不清的执念。否则前世生性多疑的李容昭怎会被她骗了过去，还死于她手。

        方才在外奔波不觉得，此刻坐下来，隐约觉得肩头剑伤处丝丝疼痛，应是扯到了。她顾不得疼痛，微微掀起帘子往外瞧，楚王的马车无人敢看，便想着赶紧下去，方一站起，手腕便被李容昭握住了。

        “呀”的一声——

        李容昭的眼神更加幽暗了起来，小姑娘突然浑身战栗，一副怕极了，想要躲闪的模样。

        她怕他。

        她似乎很快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方才手腕被握住的那一瞬，条件反射地躲了下。

        这人是李容昭啊！他最讨厌旁人害怕自己！前世只要看到她眼中的惊恐，他便发疯！不杀几个人这事就过不去。这人是真的有病，明明自己穷凶极恶，还不准别人怕他。

        思及此，温婧连忙辩解道：“我没躲！我是肩膀疼。”

        李容昭拧了下眉，探出手，准备给她把个脉，似乎想鉴定下她话中真伪，却顿了顿，血腥味从她的肩膀处传来，显然伤口已经裂开。

        他放开了她的手腕，从暗处按了下，便弹出一个白玉小瓶来，随意扔给她。

        温婧精准地接住小瓶，打开闻了下，是上等的金疮药，前世她身死便是因为药，对来历不明的药，她格外谨慎些，只闻了闻，便又塞上了塞子。

        那头，李容昭瞧见，冷冷道：“怎么？还要本王亲自给你上药吗？”

        “不劳王爷。”温婧揣摩道，李容昭到底不似前世，若是前世，估计就直接动手扒她衣裳了，于是她犹豫了下，说道，“王爷在此，温婧上药有些不便。”

        李容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与他侄儿长街相拥，没见她有一点女儿家的自知之明。

        他站起来，睥睨一眼，便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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