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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刻鹄不成


  如此,一个负责捏肩,冷颜如雪,静默不言;一个负责被捏,满嘴胡吣,满心思虑。这便是公输檠与班槊二人素来最喜享受的“放松时间”。

  可惜,二人的“放松时间”尚不足半刻钟,四个丫头便被二姨娘从洗星园遣了过来。

  看来,二姨娘“盯”得当真是紧呀。

  丫头们与表少爷,主仆之间,两厢见礼。

  ——这表少爷,端的是奇怪得很,为何放着全府最豪华舒适的大园子不住,偏要住这破落偏僻的小园子?该不是有何怪癖吧……

  这些话,作为侍婢的她们,也只是暗中嘀咕,自然不会当着公输檠的面说出来。但公输檠还是一眼便从她们的脸上看出了这些小心思,随即进行了耐心的解释,说这小园子与家乡相似,可以慰藉其远行千里之外的莼鲈之思。如此,便也化了丫头们的疑惑,更是断了私下里会有的闲话。

  然后,公输檠复又拿出些散碎的银锾子来,分与她们,客客气气道辛苦,“姐姐们平日里做活劳累,应多置办些香药脂油来用才是。若那芊芊玉手粗裂了,可真真是人间憾事呀!”

  如此翩翩公子、如此亲切随和、如此体己入微,一句话便说得丫头们绯红满面,心中甚是欢喜,洒扫起来也更加起劲儿了。

  又过了不多一会子,便有小仆腿子过来请夜食。

  当晚的夜食,摆在了中院承阳厅的正堂里。

  以凤修与二姨娘为主,凤府二公子和三姑娘作陪,招待远道而来的表少爷公输檠。

  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窗阔烛明、几齐垫整、摆置讲究,几案上更是琼浆玉液、珍馐美味,应有尽有。

  由侍婢伺候着,大家盥洗净手,依次落座。

  席间,二姨娘亲自执箸布菜、举觥奉酒,殷勤照拂,言语温柔而亲切。

  “表少爷尝尝这道燕归巢。燕窝清蒸,辅以九转蜂蜜,再用鱼翅为汤,入口即化,香滑回甘。尤其这燕窝,乃是南境峭壁上的一种血燕,甚是罕见,偶尔出现,然又位置刁钻,极难摘取。为了摘取它,也不知要死伤多少山民。摘取后,为保证在送入帝都时尚且新鲜,更不知道途中还得累死多少匹快马。这等难得之物,帝都权贵们哪个不抢着要?千金难求。真真是金贵的很呢……”

  公输檠看着翠玉碗中那晶莹剔透的珍品,软软糯糯,仿佛用箸轻轻一碰便会于瞬间碎作微尘,就像那些为它而死的山民与快马,被这帝都的高门贵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轻贱无痕。

  如此沉重的金贵,如何能安然下咽?

  诸般慨叹于心,当然,公输檠脸上仍是保持笑意盈盈,恭敬施礼,“谢过当家姨娘布菜照拂。”

  众人把酒言欢。

  公输檠还应邀讲了些家乡落凤洲的风土民情,以及这一路上所遇到的奇闻趣事,逗得大家笑声连连。

  二公子是书生儒雅做派,嬉笑有度。

  三姑娘倒是童真开朗,满堂里转着,在这边几案上坐坐,再去那边几案上瞧瞧,听到公输檠讲的笑话,便咧嘴开怀,还时不时地跟着衬上几句,笑得像个摇摆的铜铃铛一般。

  班槊则是一直冷着一张雪色的面颊,微微垂目,亦不四顾,只酌自己壶中酒浆。

  “来来来,大家举杯!”“别停啊,执箸!”“把这道菜撤了,家主不喜,让厨娘重做!”“去给二公子添浆!”“去扶三姑娘坐好!”“表少爷的杯子空了,没看到吗?赶紧奉酒!”筵席间,二姨娘管里管外、呼呼喝喝,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便是公输檠的亲姑母——她就是喜欢做“正室夫人”的美梦。

  奈何,有人偏偏喜欢破她美梦——公输檠起身施礼,再次正式问请凤修,“姑丈,此般家宴,姑母作为正室夫人,本该出席主持才是,为何不见她呀?倒是辛苦了当家姨娘代为操劳。且,檠已入府半日,尚未拜见正室夫人,于礼不合。日间初次问请,姑丈只是推说不便,也未言明缘由。不知此时再问,姑丈可否安排小侄即刻拜见姑母?”

  听了公输檠这番话,刹那,二姨娘的脸色一僵,煞是难看。任她颐指呼喝、张罗叫嚣,不过只是“代为操劳”而已,正室夫人,她终究不是。

  同时,脸色难看的还有凤修。面对公输檠又一次的正式问请,凤修先是饮了玉盅里的残酒,盖一盖不自然的神情,方才答曰:“呃,檠儿所请在理,拜见姑母自是应当的。只不过,楣夫人近几日身体不适,此刻若是与娘家亲侄相见,恐事发突然,会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延误病情。遂,檠儿还是稍安勿躁,待你姑母身体好转,老夫自会安排你前去拜见。”

  公输檠微微垂了垂眼皮,叠手道:“既如此,那小侄听姑丈安排便是。”

  言毕,公输檠坐下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唇角微微一翘。

  她心里明知姑丈所言乃是托词,却也不予辩驳,因为她早就料到了姑丈会这般说,而且,她此问的本意也并不指望能够立即得到应允,她只是要“先下手为强”,以此塞给姑丈一个小难题,令姑丈忙于应对这个难题,从而无暇再就今日城门之事与她更多的试探纠缠,同时,她也是顺手塞给了二姨娘一个难堪,倒没甚目的,就是单纯地看不惯二姨娘“妾作夫人,刻鹄不成”的丑态嘴脸。

  夜食过后。

  四个被遣去拂云阁伺候的丫头,被二姨娘叫去问话。不料,她们在言语间,竟是个个都在向着公输檠说话。

  见状,二姨娘又气又惊:蠢笨丫头,这片刻间便已然被人家收了心,看来以后也别指望能从她们嘴里套何消息了。这公输檠,当真是有魔力不成?还是早已算到了我会询问探查?端的是滴水不漏啊。这样的人,如今竟住进了拂云阁,让我如何安心?不能再拖了,须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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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天,戌时未过,便已是全黑了。

  绒月半爿,升上来,恍如罩了面纱,让人看不清它今日容颜。无星。只有那厚厚的云,一团一团地堆在天边,挤挨着,躲避着。偶尔会亮起一道闪,如一条极细的银蛇,于视线尽头,蜿蜒扎入云底。耳边似有惊雷,却是炸裂无声。那无边的寂阒,隐在黑暗里,无迹可寻,又无所不在,窥伺着,平添了不安。

  这一夜,拂云阁里,确实不安。

  月亮在到达南天之前,有须臾片刻的时间被密云全部遮挡。

  十万里漠漠天地,一片黑暗。

  便是在这片刻时间内,一道比黑暗更黑的身影,展臂腾空,从外院跃至拂云阁的墙头之上,如幽浮之灵一般,悄无声息。

  静谧的空气里,唯有风动。

  园子里,那些未经修饰过的花木,以最为原始的丰茸身姿,在无边的黑暗里肆意地伸展着。

  墙头上的黑色人影,飞转翻身,飘然落地,并未沾染到园子里的一花一木,足可见其功夫不弱,尤擅轻功。

  可惜的是,那黑色人影刚刚抬脚迈出第一步,便于心中暗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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