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喜欢
“我，尽量。”颜苒憋了半天，挤出来三个字。
“尽量，是何意？”感觉到明显的敷衍，顾明谨的神色突然沉了。
“尽量，就是，尽我所能。”颜苒朝后退了一步，转了一个圈，移到了两个酒坛旁边，做出刚刚发现的神情：
“天哪，这是酒坛？堂堂护国寺，是谁饮了酒？”
她看向顾明谨，面露打量：“这饮酒之人，应当不是顾世子你吧？”
“不是酒。”知晓她在转移话题，顾明谨垂眸掩下一丝狼狈，淡淡道。
“酒坛，不是酒？”颜苒显然不信。
“是干净的泉水，我在此处小憩，顾戚自作主张，帮我打来洗漱的。他说是因为山上落叶太多，为了干净，便没有用桶或盆。”顾明谨坦然将两个坛子提起来，任她闻味道。
“原来如此，是颜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颜苒有些好笑，明明人家惬意地紧，自己却以为是难过得借酒消愁。
“方才在树上，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顾明谨还是不愿任她就此揭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颜苒糊弄了他多次，如今已经没有更多的底气了。
她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张素芫说的话，想到了自己的承诺，非必要不伤他。
所以，还是她做错了吗？
颜苒感觉到，前几日被苏彻掐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虽然她不能与顾明谨共度余生，但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还活着的时候，能让彼此好过些，便好过些吧。
“我想，对你说，抱歉，为那日说的话，也为那日做的事。”颜苒没有像往常一样躬身行礼，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
“这些日子，是你在保护我，你也早就将自己甚至贤王府与我绑在了一起，我要做什么，理应与你通气。
还有，你和宋勉说的话……也没有错，多谢你替我打发他，我已与他说清楚，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所以，能不能也请你，不要再躲着我了。”颜苒垂着头，拉住了他的衣角，耳尖染上了一层绯色：
“我只是很困扰，你给我送的肉，我都不知如何处理，这次回来，我是想好好修行的。”
和你一起好好修行几日，也不是不可。颜苒在心里道。
金光细碎，顾明谨却想到了那个星光漫天的夜晚，颜苒红着脸，搂住他的脖子，笨拙地啃咬他的唇。
“颜苒，你究竟何意？”顾明谨被她染了满唇酒香，他感觉藏在自己胸膛的一颗心快要跃出了出去，但那时的他，即便乘着醉意，他也依旧不肯轻易承认，自己对颜苒动了心。
“喜欢。”颜苒捧着顾明谨的脸，盈盈笑着，口齿清晰，丝毫不像是醉了。
“颜苒，你醉了。”顾明谨深吸一口气，想要拉开她的手。
“方才不与你说了吗，我没醉。”颜苒蹙起眉头，似乎还有些不耐。
“我，颜苒，喜欢，你。”颜苒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
顾明谨的脸募地红了，指尖都在微微打颤，脑海里从头一次见到颜苒到后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自觉地往下深想，甚至开始思虑日后二人孩子的名字。
他保证，这一定是他头一回觉得，与颜苒共度余生也不坏。
“颜苒，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顾明谨问她，或许连他都没发现，自己的唇角染上了笑意。
“当然知道。”颜苒轻蔑一笑，“你是，好兄弟！”
“颜苒，你说什么？”顾明谨蹙起眉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颜苒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宋勉，你记得吗？一起打过蛮子。”
顾明谨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气血都凝住了，他曾听闻有人醉酒后会将人认错，难道颜苒这番说话，是将他认成了宋勉。
他清楚地记得，从前在冀州，宋勉也总在他面前提起颜苒，说是个极好的姑娘。
“颜苒，我不是宋勉，你莫认错了。”意识到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顾明谨的声音止不住发沉。
“我知晓的，你是，我夫君。”颜苒的眼神清澈地不像话，又确实不像醉酒。
“颜苒，一个吻而已，你不认便罢了，莫要装糊涂。”顾明谨与她拉开距离，眼角染上一层愠色。
“我认，我方才说从前呢，你不愿意提便罢了。”颜苒无奈一笑，主动上前，揽住他的腰。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声音传进了他的心里：“你不喜欢我的从前也没关系，我以后让你喜欢不就好了。”
“嗯。”顾明谨心里稍安，勾唇点了点头。
“那你，选他还是选我？”他眼尾微红，垂着目光，不与她对上。
“不，不选，一起活下去。”颜苒突然嘴一扁，呜呜哭了起来。
顾明谨慌乱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神情委屈：“你哭什么，你哭也得答清楚，究竟选谁？”
“呜呜，一起活下去，和你。”颜苒紧紧抱住他，泪水和鼻涕糊在他的肩膀处，十分不讲究。
“颜苒，你还说你没醉。”顾明谨额角跳了跳，神情有些愠怒。
她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装醉！？
他和宋勉，对她而言，便如此难以抉择吗？
“没醉，只是想起了往事。”她很快撑起身子，声音十分清楚，脸上还带着笑意。
若不是脸上还沾着泪水，方才的大哭便像错觉一般。
顾明谨头一回生出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
“颜苒，选他还是选我，明日酉时，我在缘来客栈等你的答案，你若想好了，便去寻我，我们重新开始。”顾明谨扶住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郑重道：
“但若你未想好，今日只是一时冲动，你放不下你的宋勉，便不要去，我只当今夜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也好，我今日饮了酒，可能与平日不太一样。”颜苒抓着他的袖子，把脸上的泪擦了擦，动作带着些侠气。
正当顾明谨疑心她还是醉了的时候，只听她清澈的声音响起，是在向他确认：“酉时，缘来客栈，是吗？”
“嗯。”顾明谨侧过脸，点了点头。
“好，我记下了，我会好好考虑的。”颜苒弯着眉眼，宛如星辰坠落凡间，美不胜收。
“好，我等你。”顾明谨也笑了，他在这一刻莫名笃定，颜苒一定会去。
“夫君，今夜好眠。”颜苒踮起脚，在他唇侧落下轻轻一吻。
顾明谨如今依旧记得，从那一刻开始到次日酉时，他是如何欢喜着细数更漏，安排好一切，等着和她的那个约定。
可是第二日，从酉时到亥时到戌时，他喝完了客栈内所有的酒，颜苒也没有来。
她后悔了呀，他想。
他头一次把心剖出来，放下所有骄傲，任对方把自己当货物一样挑选，便落得这样的结局吗？
重活一世，顾明谨看得比前世清楚，他贤良淑德的夫人，是个骗子。
而她好像，也同他一起回来了。
现在，她把他当做三年前的他，继续行骗。
而他，早已没有说不甘的资格。
惟余，心甘情愿。
“顾明谨，好吗？”见他久久出神，颜苒再次问道。
“好。”他答道。
——
“娘子，我不走了，留下来替张郎中打理药材。”是夜，绿绣来到颜苒的禅房，等她下晚课回来。
“也好，我们也可以常见面。”颜苒笑道。
“娘子，您今日下午去了那么久，不是和世子一起饮了酒吧？”绿绣凑近她，低声问道，同时鼻子在她身上轻轻嗅着。
颜苒摇了摇头：“没有，那是他用来洗漱的泉水，世子便是讲究。”
“那就好。”绿绣松了口气。
颜苒拍了拍绿绣的肩，笑得豪气：“饮了又如何？以你家娘子的酒品酒量，还能输给顾明谨不成？”
“娘子的酒品酒量，自然是好的。”绿绣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颜苒的酒品酒量确实不错，哪怕喝再多，也是有礼有节，对答如流，不会失去半分体面。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将军就三令五申，不让颜苒再喝酒了。
还把看着颜苒的重任，交到了她的身上。
想到这里，绿绣眼眶一红，将军和娘子都对她如此看重，她竟然要因为儿女私情背弃娘子吗？
“绿绣，你最近，要远着水边走，有护栏也不行。”颜苒想起什么，突然对绿绣说道。
“是，娘子。”绿绣不明所以，还是点头应下。
“还有，小心一个叫常汴的人，他是个伪君子，莫被他骗了。”颜苒继续嘱咐。
绿绣心里一惊，娘子怎会知道常汴？
但既已决定离开，她便不能事事劳烦娘子，且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应当自己做主。
她面上保持镇定，额首道：“是，娘子。”
“嗯，你先回张郎中那里吧。”颜苒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前世此时她已然嫁给顾明谨，命运的轨迹已大有不同，绿绣的人生应当也不会按从前的轨迹走了。
曾经折磨她多年的常汴，如今也应当不会再碰到才对……
——
前世绿绣的劫数，源自一场人为安排的“意外”。
那是颜苒嫁入贤王府后，头一回在王府里办赏花会。
贤王和顾明谨都喜静，颜苒自己也不喜欢这些，仅凭他们三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去办这类事情的。
提出这件事的人是许月晗，那日她湿着眼眶拉着颜苒的手，说贤王妃生前有多么得体，将这些事务处理地有多么井井有条，尤其是赏花会，一年一次，从不落下，举办得热闹非凡，人人称颂。
她请求颜苒，继承贤王妃的遗志，沿袭赏花会的传统，以此纪念贤王妃。
那日苏玉也“恰巧”来贤王府视察内务，听了许月晗的话，当场被感动地抹眼泪，神情恳切地拜托颜苒，一定要把赏花会办起来。
那时的颜苒还在摸索着成为一名贤妻，因此在她们两位的唱和下，颜苒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彼时还远超她能力范围的任务。
福海踮着大肚子，甩着不知多少层的下巴告诉她，此等小事，交给他就行了。
颜苒当然婉拒了，福海心虽好，能力却是有待提高。
好在这件事许月晗和苏玉都很上心，都在尽力帮助她做好，那时的颜苒也未意识到，她的智谋除了应对蛮子，还需要用来防备单纯善良的小娘子，便给了她们自己全部的信任，哪怕绿绣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
“娘娘，到时候，您便站在那里说话，宾客们围在湖边，也都能听得清，意头也雅致。”许月晗指着湖中心的水榭，为颜苒预演当日的流程。
“嗯，我站在那里说话。”颜苒撰着拳，努力压制心里紧张。
“您记得往边上靠些，不然声音传不出来。”许月晗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颜苒此时没有多大主意，理所当然地跟着对方的思路走。
“月晗，这次多谢你和公主了，不然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看着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颜苒对她们是真心感谢。
“一切顺利的话再说感谢吧。”苏玉站在一边，看起来面色不佳。
“嗯，公主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松快下来。”许月晗眸光闪了闪，急忙解释。
“二位说得对，现在还未到松快的时候，颜苒会警醒的。”颜苒朝她们行下一礼。
颜苒正要与她们继续商讨此事，却见许月晗眼里一亮，指着不远处道：“是表哥！”
“世子。”苏玉也立马咧开了嘴，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色。
颜苒有几日没见他了，一时也忘了端庄，朝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喊了一声“夫君”。
顾明谨的视线落了过来，和身后仆从说了什么后，便独自一人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笼在她的身前。
“明日在府里办赏花会？”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即便如此，颜苒还是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今日是他主动走向她，主动问她话。
且自己身后站着苏玉和许月晗，他却连瞟都没瞟一眼。
颜苒当时还不知道，顾明谨不是不知礼数，而是明确与二人说过，若她们再来或是赖着不走，便莫怪他视她们如无物。
“是，我与公主还有许娘子酬备一个月了，必定不让夫君丢脸。”颜苒笑起来很美，让顾明谨看得有些出神。
“你若没把握便不必勉强，临门取消也无碍，贤王府不怕这个。”他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心口有些发紧。
“自然不可取消，我有把握的。”颜苒脸一红，试探着道：
“只是不知，明日，夫君是否会与我一起？”
“我明日有要事。”顾明谨答道。
“无妨，夫君忙正事。”颜苒眼里闪过些隐隐的失望。
“但我会尽早处理完，赶回来同你一起。”顾明谨负手看向别处，不自然道：
“既是为了纪念母妃，明谨理应在场。”
“多谢夫君。”颜苒的心里宛如鲜花盛开，快活地不能自已，那些紧张与不安被尽数抛诸于九霄云外，只剩下了他要来陪她这一件事。
因此，她并没有察觉到，身后两人蓦然阴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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