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遗嘱
裴劲松在短短十几天里头发白了许多，人的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原本很健康的身体还出现血压时高时低的症状，陈医生劝他静养一段时间，郑美盈的后事办完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整天坐在阳光房里的摇椅上，随着摇椅的节奏慢慢晃动。
一个多月后，新建生产线那边出了技术问题，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等着请示裴劲松怎么办，他还是以大局为重，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回到公司上班，跟几位副总一起商量技术问题的对策。好在方倚豪如今成了他的好帮手，公司里的各项杂事都可以交给方倚豪定出初步方案，然后请示他，他点头就实行。就是新建生产线那边的技术问题，方倚豪也提出了好的解决思路，以年轻人的新观点来推动改进工作。这样让他省了不少心。
裴劲松感觉自己老了，很想像个普通人那样好好休息，享受天伦。他坐在办公室里，就会对着桌上放着的那幅水墨荷花图发呆。荷花图里的荷花像一张温柔的笑脸，能带给他温馨的幸福感。
方倚豪忙前忙后地处理完公司里的各项杂事，拿着新建生产线改进意见的报告单敲门走进裴劲松的办公室，一眼瞥见他又在对着那幅水墨荷花图出神，轻轻走近他，说道：“裴总，这份报告单已经出来了，您要不要看一下？”
裴劲松说了声“好”，接过报告单，大致浏览了一下，对方倚豪说道：“我越来越感觉脑子不中用了，以后这些事你要多费心，有你在，我放心。”
方倚豪回答道：“您就放心吧，我会尽力处理好公司里的每一件事。”
裴劲松满意地点点头，把报告单递给他，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水墨荷花图，同时问道：“你二叔回老家治病的事多关心关心，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告诉我，还有小婉那边，跟秦风的事怎么样了？”
方倚豪收好报告单，注视着裴劲松，表情严肃地说道：“小婉辞职回老家了，二叔在老家养病，小婉正好回去陪陪他，她自己也散散心。”
裴劲松猛然抬起头来：“小婉回去了？……也好，回去陪陪她父亲……”
“裴总，”方倚豪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裴劲松又回头拿起那幅图细细端详。
“张律师跟我联系过了，问您什么时候宣布裴太太的遗嘱，他说您已经知道遗嘱的内容，他想尽快找到当事人当众宣布，办好一切手续，他也就交差了。”方倚豪说道。
裴劲松顿了两秒，说道：“不着急，等过一段时间吧。”
“张律师说，遗嘱的主要受益人是您女儿，想尽快找到您女儿，”方倚豪疑惑地看着裴劲松，“您有个女儿？”
方倚豪跟着裴劲松有些时间了，对裴家的事也大致了解，从没听说裴劲松和郑美盈有孩子，张律师提到郑美盈的遗嘱受益人是裴劲松的女儿，他感到非常意外。
裴劲松侧眼看了看方倚豪，指着那幅水墨荷花图，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幅图吗？我女儿就特别像这里面的荷花，温婉可人，美丽高雅，她不在我身边，我就总看这幅图，就像看到了她的笑脸。”
“原来是这样，”方倚豪说道，“您现在感觉身体不好，就该让您女儿回来陪陪您，她是出国留学去了？”方倚豪以为裴劲松的女儿不在他身边，应该就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出国留学去了。
裴劲松转头看着方倚豪，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她没有出国，她从小就寄养在别人家里，到现在还没有跟我相认。她在我心里就是这幅图里的荷花，我给她取名叫小婉。”
“小婉？”方倚豪惊诧地脱口而出。
“你坐下，我给你讲个故事。”裴劲松说道。
方倚豪惊讶的表情未变，慢慢在裴劲松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等待裴劲松的解答。
“上次你问我怎么认识你二叔，今天我就告诉你，我跟你二叔是多年前生死之交的战友，二十多年前，我把女儿交给他帮我暂时照顾一下，他带走小婉一去就是十多年没有音讯，直到五年前为小婉上大学的事他来找我帮忙，我才知道我女儿小婉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裴劲松说道。
“小婉是您的女儿？”方倚豪睁大眼，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裴劲松向他招手让他坐下，然后缓缓道出自己跟方建民之间的渊源，以及郑美盈容不得小婉，无奈之下让小婉流落在外，后来郑美盈感到内疚，决定将名下股份转让给小婉，就逼着秦风尽快跟小婉订婚，并让张律师拟好了遗嘱。这就是为什么郑美盈为秦风指定的妻子人选是小婉，最终的遗嘱受益人也是小婉。
“真是没想到，”方倚豪摇着头，感慨地说道，“小婉在我们方家一直是矛盾的焦点，我奶奶总认为，是小婉到我们方家来，使我二叔不能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从小我就总听我奶奶跟我二婶吵架，说小婉是被遗弃的野丫头，小婉总是哭哭啼啼的，不被人待见，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可怜……”
“是我对不起她……”裴劲松听得心酸，感到很难受。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跟小婉相认？”方倚豪问道。
裴劲松克制着悲伤的情绪，又拿起那幅水墨荷花图，神思飘然，说道：“再等等吧，我不想打乱你二叔的生活，让他亲自跟小婉说，这样小婉才能相信和接受。”
而此时，方婉回到江阳小城，陪在父母身边，打算歇息一阵，好好照顾重病的父亲。方建民见到女儿回到自己身边，高兴得老泪纵横。曹燕见到女儿，就不停地询问女儿跟秦风的婚事是什么情况，订婚仪式办得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正式结婚。方婉直言告诉父母，自己已经跟秦风分手了。曹燕大惊，接着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责怪女儿不知好歹，不懂得掌握时机，抓住一个经济条件好的男人。然后又抱怨自己的命不好，如今夫妻俩都待岗，收入微薄，指望女儿找个靠山让全家有个依靠，偏偏女儿不懂事，不珍惜。
不管母亲怎么责怪，方婉也铁了心，秦风那边和宏顺公司都不会去联系了，辞职回江阳小城，静心陪伴重病的父亲，等父亲的病好一点，就在附近找个普通的工作，日子过得拮据点也不在乎，只要陪在父母身边开心就好。
方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三叔和三婶正好借机嘲讽老二一家，说小婉连富商家的少奶奶都不做，辞职回江阳，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在家游手好闲，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被富商抛弃，没地方去了。方家老太太年老体衰，反应越来越迟钝，但三婶一再挑拨，老太太也明白了大半，又指着老二媳妇说些难听的话，说老二媳妇养的女儿，花钱读书，去大城市工作，最后还是回家靠父母养，真丢人。曹燕压不住脾气，又跟老太太和三婶吵起来，方家人的团圆饭又在吵闹中结束。
曹燕回家后接着跟女儿一番争吵，让女儿回滨海市跟秦风联系，秦风不会不理的。方婉坚决不同意。曹燕很无奈，软硬都不行，最后给女儿甩一句话，说她不管了，让女儿留在家照顾父亲，她回厂里上班去。
方婉知道辞职回江阳城，就会面临这些压力，人言可畏，经济拮据，但她已不是从前那个软弱的小女孩，不管方家人怎么看待，她也不会再走回头路。
在各种压力下，方建民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咳嗽越来越厉害，胸闷胸痛也是愈演愈烈。方婉整天陪在父亲身边，洗衣做饭，煎熬中药，按摩理疗。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扶着父亲到阳台上，坐在一把藤椅上晒太阳。他们家在五楼，阳台正对着长江，在阳台上晒太阳还可以欣赏长江和远山的景色。看着父亲衰弱不堪的样子，方婉心疼难受，时时回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江边玩耍的情景。方建民想下楼去江边看看，方婉便扶着父亲到江边沙滩上走走。
此时快到十一国庆节，秋风送爽，父女俩来到江边，方婉担心父亲吹风受凉，像照顾孩子般给父亲扣紧衣领，又拿出一顶布帽子给他戴上。长江滚滚东流、气贯长虹，江边草木茂盛、野花盛开，方婉心情渐渐舒畅，欢跳着去采摘野花，很快就摘了一大束，转身去拿到父亲面前让他欣赏，方建民微微一笑，示意女儿继续去采摘。方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见父亲喜欢，便又跑到另一处，弓着身子，细细挑出自己喜欢的野花，一朵一朵凑成一大束。
方建民的心理压力很大，裴劲松那次来医院探望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时常在耳边回响，现在看到女儿在江边采花的样子，就像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情形，从两岁多来到江阳城，一点点成长，十几二十年的过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他摸了摸口袋，摸出裴劲松给他的那张银行卡，皱了皱眉头，曹燕天天吵着家里入不敷出，他都没有交出这张银行卡，就是不想把这些钱当作抚养女儿的“感谢费”……
他在这件事上走到了思想的盲道，又担心，又忧虑，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给自己无限的精神压力。越是这样，他的病情越是往坏处发展……江边的秋风呼呼吹着，他感到一阵阵头晕，胸痛加剧……
方婉采了很大一束野花，还看到了图案奇特的鹅卵石，便想将野花交给父亲拿着，再来捡一些鹅卵石。她起身转向父亲这边，刚一抬头，便看见父亲手捂着胸口晃晃悠悠倒了下去，她尖叫一声，扔下手中的野花，飞奔过去，跑到父亲身边，一把抱起父亲的头，不停叫着“爸爸”，可方建民已经人事不省，方婉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方婉使劲去抱父亲，怎么也抱不起来，看看四周又没有人影，大呼“救命”也没有人来帮她，急得她眼泪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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