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临终
方婉拿着旧照片的手开始发抖，多年来未能解开的身世之谜，在父亲弥留之际豁然抛出，一切竟这样突然就清楚了。那个想方设法帮助和照顾自己的裴劲松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风度翩翩的大集团老总居然在外面有个情人，生下了自己这个私生女。
方建民颤抖着讲述了一段经历：他带走裴劲松的女儿后，给裴劲松留了一封信，说明了自己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想领养这个女儿，一定会尽己所能地抚养好女儿，让裴劲松不要寻找，不要打扰他们清净的生活。他给女儿改名方婉，办了领养手续，本以为就这样在江阳城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可是方婉高考落榜，心灰意冷，在江边淋雨想不开，方倚豪通过周若莲为她找了一条读自费大专的路，学费昂贵，地址就在裴劲松所在的城市。方建民心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女儿读大学，只好借出差之名，来到滨海市找到裴劲松，让裴劲松想办法。
方建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裴劲松约他在咖啡馆见面，他看到裴劲松喜极而泣的表情，对他说，十多年过去了，不会责怪他带走女儿，反而感谢他将女儿抚养成人。当方建民说明了来意后，裴劲松细问了女儿读自费大专的详细情况，略微思考后，就满口答应这件事由他来办理。
没过多久，就从方倚豪口中得知，周若莲朋友的公司愿意为方婉支付学费。方婉欢天喜地地前往滨海市读大专，在冯斌的公司实习时就见到了裴劲松。裴劲松以各种名义帮助方婉，送礼物，安排广告实习机会，在她失恋后还陪着聊天开解她。
其实方婉也知道一些事实，冯斌和裴劲松的妻子郑美盈勾结陷害她不成，当时冯斌大怒，脱口说出裴劲松对她有特别的意思，后又偷听到冯斌和郑美盈的谈话，提到“当年那个孩子”，她当时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向父亲方建民询问时，父亲总是含糊其辞地找话搪塞她。
今天终于证实，原来她真的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是裴劲松与外面的情人生的私生女，那裴劲松的妻子郑美盈得知后一定是气急败坏，难怪口口声声称她的亲生母亲是“贱女人”。
裴劲松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他却是这样一个男人，背叛妻子，在外**情人，还生下了她，最后让她流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而后被养父方建民带回江阳城，在方老太的歧视和周围人的鄙夷声中长大。小时候每次遭人白眼、受人奚落，她都会痛哭流涕，伤感没有亲生父母的日子，可是，今天她知道了亲生父亲是谁，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小婉，你的亲爸爸不能照顾你，他是有苦衷的，我不清楚他跟家里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他非常爱你，舍不得你……都是我不对，我自私，怕他抢走你，一直不告诉你身世……”
方婉泪如泉涌，说不出一句话。
“爸爸走后，你要改回你原来的名字，让你亲爸爸得到安慰，我听说他的老婆也是没有生育，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裴家唯一的后代啊……”
方建民又拿出那张银行卡，哆嗦着递给女儿，说道：“这是你亲爸爸拿给我的钱，里面有五十万，我不能要，抚养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了钱……”
方婉不禁恸哭，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
“爸爸以前太自私，就想把你留下来，做我的女儿……后来想通了，这样做不对，今天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心里反倒轻松了……”
方婉扑到父亲怀里，失声哀嚎：“爸爸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永远都是我的爸爸……”
方建民无比动容，无力地抚摸着女儿的头，眼泪夺眶而出，颤声说道：“我的乖女儿，爸爸走后，你别忘了孝顺你妈妈，爸爸在九泉之下就安心了……”
方婉哭得一塌糊涂，使劲点着头。
方倚豪接到电话后，立刻向裴劲松说明情况，裴劲松听说方建民时日不多，决定立刻赶往江阳城，见方建民最后一面。
就在方倚豪带着裴劲松前往江阳城的途中，方建民的疼痛加剧，方婉和曹燕忙前忙后喂药按摩，大伯方建国夫妇、三叔方建军夫妇守在方建民家里，只留了方蓓蓓陪着方老太呆在方家。
方建民的癌细胞扩散到身体各处，造成各大器官堵塞，呼吸系统、消化系统、排泄系统均出现障碍，浑身疼痛难忍，消瘦得没有人形。按国家药监局规定，晚期癌症病人可以服用强力镇静的止疼药，曹燕便去医院给他开了止疼药，暂时能缓解一下疼痛。可时间一长，止疼药缓解疼痛的效力越来越弱，服药越来越频繁，疼痛感日益强烈。方建民难以忍受，绝望地求死，曹燕和方婉心如刀绞，泪流不止……
元旦之后，日历翻开新的一年，离传统的除夕佳节越来越近，江阳城的人们开始忙碌地准备过年的事宜，方家人却在伤痛的情绪中陪伴着方建民最后的日子。
快到过年的一天傍晚，方建民突然精神倍增，拉着曹燕和方婉的手，缓缓说道：“我死了以后，曹燕，你不要与我老母亲争吵了，她年纪这么大了，你就不要与她事事计较了；小婉，你要好好孝顺妈妈，让她将来老了有依靠……”
曹燕和方婉强忍眼泪，点头答应。
方建民又让女儿拿出那本旧相册给他看看。方婉坐在父亲身边，翻开旧相册的一页又一页，那些旧照片就像电影片段，把童年的成长历程一幕幕呈现。
这时，外间人声躁动，除了左邻右舍在楼道里议论张望，还有方倚豪带着裴劲松赶到了。
进了方建民家，方建国夫妇、方建军夫妇全都诧异地看着裴劲松。方婉更是不敢相信，方倚豪竟然将她的亲生父亲带到了眼前。
裴劲松这些日子已愈发见老，头发花白，面目憔悴，当他见到床上枯瘦如柴、奄奄一息的方建民，一向镇定的他已无法自控，激动得老泪纵横。俩人在二十多年前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二十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如今已然物是人非。当年两个青春健壮的士兵小伙，如今一个日渐衰老，一个重病将逝……
方建民百感交集，喘息着伸出手：“劲松，你来了？”
裴劲松急忙上前，伸手与他相握：“建民，我来了。”
“好……好……”方建民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方婉，将方婉的手拉向裴劲松，“我不该藏着你的女儿……现在……交给你……我走了以后……小婉就改回原来的名字……裴若婉……”
裴劲松紧握着方建民的手，劝慰道：“建民，女儿是你养大的，我不会跟你争，你坚持住，我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马上送你去最好的医院……”
“不用了……你……别怨我……我们还是……好……”方建民非常吃力地吐着每一个字。
裴劲松知道他想说什么，急忙帮他把话说出来：“好兄弟，我们还是好兄弟，永远都是好兄弟。”
“好……我……没有…遗…憾…了……”方建民虚弱地看着前方，仿佛能透过房顶，看到遥远的飘渺的世界，那美丽的七彩光晕照亮了他的脸庞，悬空的浮云在向他招手，那个没有病痛的纯净的空间，将他的灵魂带走。
裴劲松感觉到方建民的手顿时软了，悲痛不已。方婉才意识到父亲的异状，扑过去嚎啕大哭。曹燕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方建民，曾经在亲情和爱情难以两全的境地中痛苦煎熬，曾经在友谊和私心间矛盾徘徊，走过人生五十一个春秋岁月，没有轰轰烈烈，但充满情深意重，终于摆脱所有的烦恼，结束了他平凡但不平静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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