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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此情何寄


“我叫樊西,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深秋,他十二岁,虽不是第一次来到益州,可却是第一次在河边被眼前这浣衣女孩深深地吸引,如此美丽,让他挪不开眼,只是傻傻地看着,许久才问这么一句。

        “慕容纱。”女孩头也不抬,浸在河水中的小手被冻得通红,可依旧面不改色。

        樊西走到她身侧,伸手便要取她脚边那满满一桶旧衣裳,道:“我来帮你。”

        “不用。”

        不过尔尔浅笑,看得他几乎忘记了呼吸,面上羞红一片。

        这女孩不过十岁,就有这样的倾世容颜,实在难以想象,待她及笄之年时,该是美到什么的程度。

        她见他盯着自己的脸,近乎痴迷的样子,却是有些失望,回过头继续清洗着手中的衣物。

        良久,樊西才发现自己的样子很是失礼,窘促道:“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没什么,你和那些人一样,”慕容纱声音轻轻细细的,略带一丝无奈,道,“不过是因为我的样子,纠缠我、嫌恶我,或是辱骂我。”

        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华啊,可这女孩却有着这般怅惘颓伤的语气,可见这绝尘的容貌所带给她的痛苦多于快乐。

        樊西摇了摇头,急忙解释道:“你长得很美,我确实会因此而注意到你,可并不会以此就轻易断定是该接近你,还是疏远你,更不会为此对你纠缠不休。”

        随后,他又将木桶中那些未洗的旧衫取出,洗了起来,并道:“我知道,慕容姑娘的样貌必定会引得旁人倾慕、嫉妒,甚至嫉恨——如此,恐怕难有几个真心知己。”

        慕容纱微微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侧的少年。旁人总是钦羡她的外貌,只有他明白她的苦楚。

        “我……”她原有些许防备,可直觉樊西不似有恶意,而且一脸真诚,便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有朋友,她们都厌恶我……”

        “若你不嫌弃,可否愿意让我做你的朋友,为你分忧?”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和眉目中弥漫的忧愁。

        她仍是怯怯的,没有回答,亦没用再继续说下去。樊西也就静静地陪着——只要能待在她身边,感受到她的气息,即使寒风猎猎,他的心中依旧温甜一片。

        桶中的衣袜其实并不太脏,可还是费了不少时间才全部洗完。他将它们一一挤干时才发现,这些全是成人所穿的绸衣和布袜,没有一件是适合眼前这十岁孩童的。

        “你是在帮爹娘洗衣服吗?”樊西问道。

        慕容纱神色黯淡,道:“我没有爹,我娘是茶坊的浣衣女工。这些原都是娘要干的活,可这些年她恶疾缠身,实在不宜太过操劳。况且现在天寒地冻,若是再把双手整天浸在冰水里,对娘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益。”

        “慕容姑娘一片孝心,令堂定会日益康复的。”

        他眼中清澈而笃定,而她却不可置否。因为她明白,家徒四壁的母女二人连温饱都极难解决,更别提给母亲治病了。

        “我要回去了。”慕容纱提起足有她半身之高的木桶往回走。

        樊西见状疾步上前,将那木桶拿到自己手中,道:“我帮你。”

        “不用。”

        又是同样的回答,他却不理,挡下那双已被冻得通红但仍欲抢桶的小手,径直往听雪茶坊走去。

        看他如此坚持,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可悲,心想:“这样帮我,左不过是因为这副所谓倾世的皮囊罢了。”

        虽然从未有过约定,但樊西每次偷溜出谷,总能在益州城的河边遇见正在洗衣的她。一次次的陪伴,让最初想要刻意疏离的慕容纱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接近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

        纵使怀疑过他的相伴是因为自己的姿容,可随年月渐逝,她明晓他并非虚伪做作之人,便亦是真心相待。

        她告诉了他,自己是清倌之女,他竟是毫不避忌。总道身世不过烟云尘埃,若本性善良纯真,又何必拘泥于过去,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

        他告诉她自己是烟霞谷的弟子,虽不能自由出谷,但答应每月初一与十五定会来相陪。因为那两天是掌门召集各长老议事之日,弟子们通常休息或自我修炼。

        如此,月月年年,韶华不歇。

        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人,在时光年轮的推转下,寸寸相近,愈愈相知。即使从未承认,他们都已成为彼此的牵挂与期盼,生命中抹不去的痕迹。

        “樊西,你若出师以后,想做什么呢?”

        听到这问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说期盼出谷之后能守护在她身边,只不过樊西没有底气和勇气将真实想法告诉她,只若无其事道,“我想做行走江湖、锄强扶弱的侠士,哈哈!”

        “樊大侠……”慕容纱坐在河边,脱下鞋袜后,将脚浸在清凉的河中洗水,柔声道,“原来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呢。”

        樊西心虚地笑了笑,问道:“那你呢?”

        “我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茶馆,希望有一天不仅可以挣钱治好娘的病,还能衣食无忧。”

        她唇角莞尔,心中却是苍芜一片,毕竟,寄人篱下,受人颐使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自小到大,她从未有过一顿饱餐,也从未有过一日的轻松——每天为母亲的顽疾忧心,总是洗晒不完的衣物和清洁不完的桌椅。

        一到冬日,她的双手就长出冻疮,若是不注意,便流脓,即便结痂亦会留下痕迹。每每见到这红肿又布满疮疤的双手,他的心就会被刺痛。

        慕容纱转过头,见盘坐在身侧的樊西满是心疼的神情,深深触目。樊西对她的感情,她哪里会不懂,即使没有言语,但心中漆寒的潭水愈渐温暖而明晰。

        她将头微微一侧,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怔,心脏似是漏跳了一拍,僵直着身子,不敢妄动,也不敢呼吸太重,生怕这画面会一触即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温和清香。

        暖风徐徐,拂在他们的脸庞,一人满腹忧愁但又安然舒心,一人紧张而欣喜。

        那年仲夏,他年十七,她年十五。

        “请你离开慕容纱。”

        又是一年仲夏,他如约赶到河边,未见慕容纱,却是一个执扇的华服男子向他走来,开门见山,一句话便让他感觉此人极为不善。

        这陌生男子从未见过,也未听慕容纱提起过,樊西很是不满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娶她。”男子极为自信且肯定,似乎在他心中娶到慕容纱是志在必得的事情。

        “不可能!”樊西攥紧拳头,喝道。

        那男子见樊西怒气冲冲的样子,却是不恼,只轻轻摇着扇,道:“你应该清楚,慕容纱是**里出来的孩子,当年她娘说好听了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可在外人眼中终究是与娼妓无异。而今她娘虽已赎身,在茶坊做浣衣女工,可处境却是最最凄寥的。她不说,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平日里如何被茶坊中的人如何藐视唾骂,你也不会知道每做一件事都要看别人眼色是何滋味!”

        “那又如何?”樊西仍是不服道,“纵使她身世、处境皆是悲凄,也不代表你可以娶她,更不代表只有你有资格娶她!”

        那男子看他依旧执着,却是瞥了一眼,不屑道:“哼,她与你在一起,永远都摆脱不掉‘娼妓之女’的头衔,但如若她做了我任枫的妻子,整个益州城有谁敢再看低了她?”

        樊西暗叹,他竟是益州刺史的独子任枫——任家世代为官、家财丰厚、人脉广博,这在益州城人尽皆知——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傲气与自信。

        任枫看出了樊西已没有之前的坚定,眼神也渐渐地犹豫与不确定起来,便继续道:“论财力、势力和地位,我样样比你强,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没有我做不到的。她想要一间茶馆,对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就算了十间茶馆亦是轻而易举,要治好她母亲的病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你呢?你又能给她什么?”

        樊西尽管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给的太少,不禁怀疑,或许慕容纱跟任枫在一起才会更快乐。

        他咬着唇,很是不舍,却只得道:“如今我走,是因为我相信你可以给她幸福,但若你薄待她,我绝不轻饶!”

        自那时起,樊西再也没去过那条满是回忆的河边,也再没找过她。直到出事前一年,他才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任枫已经成了她的未婚夫,而且她也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茶馆。

        或许她是幸福的吧,只要她生活能够美满安乐,即使能与她厮守一生的人不是自己,也无妨。

        可是,为什么短短半年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为什么她要遭遇这般的不幸……

        不行!我不能答应他!不能让慕容纱受到伤害!

        想至此,樊西心被刀割般的疼痛,只觉脑袋一沉,整个人一毫无防备的坠下。内心和肉体的剧烈疼痛,让一直在回忆里沉浸的他再次清醒。

        “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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