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没有结果
色拉寺的辩经一般在下午三点开始。
辩经场在寺内的北边，一处长满参天大树、铺满蓝白碎石的露天院子。僧人们会准时集中到这里，或坐或站，轻松自在地辩论着关于佛、关于法则的问题。
纪淳月撑着下巴，和江桓一起坐在辩经场的场边，说道：“你说，他们真的能辩出个结果吗？”
江桓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不同人看不同事会有不同的结论，万事万物也在不断地轮回循环当中。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结果。
“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江桓回答道，“你大学应该看过辩论赛吧，辩论赛的结束也不是看是否辩论出一个结果来决定的啊。”
“啧，我当然知道没结果啊！”纪淳月白了他一眼，“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学这一年是白上的，有辩论赛我也不去看。”
江桓不禁问道：“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有课的时候就去上，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书画画看电影看纪录片。”
“都是你自己一个人？”
“那还能和谁一起？”
江桓听闻，没有再问下去。
他没有经历过纪淳月这样的情况，他从小到大都是被拥护着长大的，当混混的时候有狐朋狗友，后来上大学、工作再到现在回到藏区，身边也有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知道他的问题只出在自己的身上。
但纪淳月不一样。
纪淳月拨弄着自己手上的佛珠，是在绒布寺时江桓亲手给她戴上的，江桓手上的那串和她的一模一样。
“不过我还是有朋友的。”纪淳月说，“戴小橘和奥利，我们仨是从小就认识的，只不过他们现在一个在西安，一个在成都，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
所以她才不想离开拉萨。
“那你羡慕这些修行的喇嘛吗？”江桓问她。
“啊？”
江桓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这些喇嘛，他们的脸上自得自在，散发的笑容也是闲适的。这都是辩论带给他们的从容。
“每天都在心中所念下打坐念经，还有人一起辩论同一个感兴趣的话题，似乎丝毫不受世俗的影响。”
纪淳月思考着他的话：“嗯，那好像还是有点羡慕的。”
江桓叹了一口气：“我也羡慕。”
但是纪淳月却没听清他说的话：“你说什么？”
江桓看着她：“没什么。”
他们不再说话，纪淳月更是一动都不敢动，仿佛每说一个字、每做一个动作都能加快时间的流逝。
既煎熬又迅速，还无结果。
辩经的喇嘛两人或三人为一组，一方为坐，另一方为站。站的一方每次阐述观点时都要拍手。因为在喇嘛们看来，大脑内的神经是接连到手掌处的，击打手掌可以刺激神经，帮助大脑散发出更多的智慧。
纪淳月急得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轻轻拍手，但是她知道这都无济于事。
她清楚地明白她是一种闭锁心理，在拒绝与人交流的同时，又无比希望别人能倾心和她交好，可这封闭的是心而非大脑。
但是比这更可怕的是，她也明白不会存在这样的人，内耗是无限循环的，江桓是让她跳出循环的一次勇敢尝试。
如果江桓没有给予她回应……
江桓听见身边传来啜泣声。
他转身看见纪淳月双手抱着腿，脸埋在膝盖上，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他伸手揽过她消瘦的肩，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这次是个例外，会有结果的，我向你保证。”他轻声说道。
是对纪淳月说，也是对自己说。
……
晚上的时候，纪淳月去江桓房间里找他。
“你收拾好行李了？”江桓把椅子上的衣服扔到床上，腾出位置来给她坐。
纪淳月坐下了：“嗯，本来就是逃出来的，我也没带多少衣服。”
这是她第二次看江桓收拾行李了。
江桓虽然嫌弃珠峰的帐篷，但是他自己的房间却不是整洁那一挂的，衣服会随便扔，东西也凌乱地丢在桌子上。
纪淳月并不觉得这一点如何，反倒觉得就是这样一个生活中的小细节让她感觉自己离江桓还是很近的。
她送给江桓的那副坛城被江桓立在了桌上，她拿起来，紧紧地握着画框：“你千万别忘了我送给你的这个礼物。”
江桓走过来，从她手里抽走这坛城，然后郑重地放进了行李箱的网格层中，拉链也拉得死死的。
“放心吧，绝对好好保管。”江桓对她说，“下次你和你妈妈一起去北京的时候，保证让你在我家看到完好无损的它。”
“你……家？”纪淳月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嗯，我家。”
江桓的这句话几乎成为了纪淳月接下来的所有生活动力，只要她熬过去，就能熬到去北京，去江桓家里的那一天。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江桓问她。
纪淳月这才反应过来，回答道：“下午一点，比你早一个小时。”
“明天晚上就回学校吗？”
纪淳月反驳道：“怎么可能？明天是周末哎，当然是能晚一天回去就晚一天啊。”
江桓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颗糖，给了她：“好像是你来拉萨之前去拍照的时候有个藏族小孩儿给我的。”
纪淳月没有马上吃掉，而是揣进了口袋里。
她瘫在椅子上，发愁道：“但是从中川机场回兰州好远啊，没有地铁，还得坐城际列车。”
她抬起头，仰视着从她眼前经过的江桓：“我真的不想回兰州。”
“那我帮你找个车去接你。”
这是江桓目前能想到的、可以最好地帮助纪淳月的办法了。
但就是这样的办法也让纪淳月感到高兴：“真的吗？”
“嗯。”江桓说着就拨了一个电话出去，那边立马就有人安排好了。
他放下手机，对纪淳月说：“可以了，司机的电话我也发给你了，明天你到机场以后联系他就行。”
其实纪淳月要是真想的话，她也可以自己约车去机场接她的。
但这可是江桓帮她安排的哎。
她点开微信，江桓果然给她发了一串数字。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江桓。她搂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间。
江桓正想开口，就听见她先说话了。
“就抱一会儿，最后一会儿。”
……
第二天他们一起出发去机场，因为江桓这辆兰德酷路泽要留在拉萨，所以吴轲送他们去机场。
陆颖拉着纪淳月的手，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啊，落地了给叔叔阿姨发个消息。”
“知道了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纪淳月笑着回答，然后又弯下腰对陆颖肚子里的宝宝说道，“姐姐下次再来找你玩哦，记得别让你妈妈太辛苦。”
吴轲：“下次估计你们见面估计他都出生了。”
纪淳月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宝宝出生还有六七个月。
她现在对时间词很敏感，觉得六七个月的时间很长，她肯定等不了那么久就又会跑来藏区的。
江桓从吴轲手里接过行李：“哥，嫂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多大点事儿嘛。”吴轲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给他，“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就不一定在拉萨了，客栈钥匙给你，你来了自己住进来就好。”
江桓接过来放进了包里：“好，谢谢哥，谢谢嫂子。”
纪淳月努努嘴：“你们怎么不给我一把啊？”
吴轲无奈地又掏了一把给她：“拿好啊，这可是最后一把备用钥匙，别弄丢了。”
纪淳月这才又挂上甜甜的笑容：“谢谢叔叔阿姨！”
“行了，快走吧，等会儿来不及了。”陆颖笑着赶他们上车，又叮嘱道，“月月，回去多和妈妈聊聊天。”
“知道啦！阿姨再见！”
……
到了贡嘎机场之后，江桓和纪淳月一起过的安检，虽然贡嘎机场很小，但是他们的登机口却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江桓以为纪淳月又会赖一会儿才走。
但是纪淳月没有，她站在电梯口，对江桓说道：“我下楼了哦，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果断得连江桓都忍不住问：“怎么这么早就下去了？”
“如果等下登机了再走，我怕我就真的要跟你飞北京了。”
言下之意就是，早点离别、早点接受。
“等下。”江桓叫住她。
纪淳月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有了微信还不够？还要我的电话号码？”纪淳月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她以为江桓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她的电话号码，于是便报了一串数字。
江桓存在了手机通讯录里。
“好了，那……我们下次见？”纪淳月说。
江桓点点头：“嗯，去吧，注意安全，下飞机以后给我发个消息，也给妈妈发个消息。”
“好。”
纪淳月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后退，最后踏上了电梯，在眼泪流出来的一瞬间回过了头。
她在飞机起飞前关手机的一刻，收到了一笔支付宝的转账，是五千块钱整。
原来江桓根本没用她的钱，现在全部还给她了。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起飞后又飞往不同的城市。地上的雪山都变成了淋着奶油的巧克力蛋糕，拉萨城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变成拳头大留在她的心里。
她以前从未觉得飞机的起飞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她觉得只要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归来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纪淳月不知道在下一次重逢前，她需要面临多少挑战，而这些挑战她又是否能扛过去。
这次阿里之行，再次被时间和岁月抛至身后了。
无法回头。
-阿里南爱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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