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正是早春时节，春风还微寒，但园子里花却开得喧闹，除了几只梅花，夏天秋天才开的花也绽着花瓣，吐着花蕊，美丽而又妖异。

        在这群芳斗艳中，有一座宫殿，青砖红瓦，在姹紫嫣红的花树掩映下显得清雅素气。

        宫殿内有块青玉，成色极佳，漾着水波一样的纹路，清透宛若寒冰。这样的好玉，本该被制成玉镯或是簪饰，可却被雕成了一张大案摆在这清冷奢华的书房内。

        玉案后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面目清俊，略显消瘦，衣服颜色十分朴素，可细看上去那领口处却压着金丝银线，平添了几分雍容贵气；手中拿着一卷书，正看得专心致志。

        娄萧远远地含胸立着，身旁还站着一个细皮嫩肉的老太监，腰弓得像只虾米。老太监几次想开口，但看那少年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又把嘴合上了。就这样站了许久，竟也不嫌累。

        终于，老太监似乎下定决心，谄媚地叫了一声：“殿下。”

        玉案后面的少年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示意他听到了。

        于是那老太监咬咬牙继续：“陛下说之前给殿下找的伴读，殿下都不喜欢，这是在宫里挑的一个识字的小奴才，送来陪您读书。”

        少年又是嗯了一声。娄萧觉得他根本没听见太监说的话。

        他是对的。只见那少年茫然地抬起头，问：“什么？”

        老太监从善如流地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眼不离书，依然惜字如金：“哦。”

        又问道：“叫什么名字？”

        老太监赶紧接口道：“这小东西还没有名字。奴才们的名字，都是主子赐的。”

        少年抬起眸子，目光轻轻点到娄萧，并未多加思索，淡淡道：“那便叫十四吧”

        娄萧拘谨地微微抬头，恰巧与少年对视。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眼眸，却在琉璃窗中透过的温和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光彩，带着冰一般的质感，显得冷漠疏离。

        娄萧的心突然跳得好快，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猛地坐起，手插到头发里。又是这个梦。

        娄萧把散乱的头发拢到脑后，看着御书房内的辉煌灯火，神识慢慢归位。这个梦，无论做都少回，都还是会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惊醒。

        门轻轻地吱呀了一声，一个内侍蹑手蹑脚地钻进来：“陛下，该起了。”

        娄萧点了点头，披起外袍，示意他退下。

        内侍却说：“陛下，檀道檀大人求见，在偏殿候了半天了。”

        娄萧蹙眉道：“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内侍道：“陛下您难得休息……”

        娄萧冷冷的打断：“宣。”

        檀道看起来像是个模样俊秀面貌柔和的书生，能力十分出众，四十不到便官至高位。只可惜为人迂腐，一身酸气能胜屡试不中的老秀才三分，两袖清风到令人发指，入仕十数年仍家徒四壁，二来是个病秧子，大有弱不禁风之态，而且有眼疾，见不得光，脸上常年蒙着一块三指宽的白绢，不然也不会这个年纪还没有娶亲。如今穿着一身紫红官服更显得面色苍白，进门的时候似乎是被光晃到了，抬手遮了遮眼睛。娄萧便命熄了一半灯火。

        简单地行礼问安后，娄萧便给赐了座。檀道百般推脱不了，只得谢恩坐下。然后就直接切入主题：京城的水患。

        京都的暴雨下得天昏地暗，连下半月，虽然勉强算是停了但还阴的厉害。现在正午刚过，书房内竟要点灯才能视物。

        正是农耕时节，青黄不接的时候，天灾很快就演变了饥馑，饥馑会死人，死人加上水涝很快就会变成瘟疫，一旦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如今的黎胥，不止天灾，还有更要命的人祸。

        京都乃是一国之都，聚集着许多世家望族，这些家大业大的当然不需要朝廷管，需要解决的是京都周边的普通百姓以及被这次暴雨影响的周边几座城。以黎胥天下粮仓的底蕴，救济灾民不成问题，但问题是黎胥目前贪污腐败问题十分严重，朝廷拨下十两银子，经过层层盘剥，发到百姓手里的不足一钱。如果像要喂饱饥民，要么就要先把朝中盘踞已久的各方势力除去，要么……就要跳过由一层层盘根错节的势力织成的捞钱筛子，任人唯贤，将赈灾款直接送到百姓手里。

        檀道起身行礼道：“臣请命…”

        未及他说完，娄萧就摆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再说。

        檀道面露三分急色：“陛下，暴雨之下已有七城告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百姓等不起啊！”

        娄萧道：“如果朕不让世家经手直接把赈灾之事交给你一个草根出身的三品官，百姓就能及时得到救济吗？朕登基三年，三年里朕与几个大世家明明暗暗交手较劲不下百回却始终难伤其筋骨，你以为我把这明摆着一个大肥差交给你，那帮老头子能干休？再在朝堂上吵上十天半个月，百姓也就死绝了！”

        檀道更急了：“可……”

        娄萧叹道：“朕当然知道，天灾当前，理应以人命为先。”

        “……”

        娄萧捏起眉心，用力揉了揉，语气万般无奈：“放粮，施粥，走一步看一步吧。能救多少是多少。”

        檀道想说什么，但一口气没吸好，喉咙间呛进了香烛气味，又空空地咳了一阵。

        大抵是檀道眉心微蹙的表情太过忧郁，娄萧又想起他几天前在朝堂上站久了昏了过去，才养好了身子就来御书房议事，于是担心道：“你大病初愈，难得你为国忧劳。”

        檀道起身，刚要说些类似“为官当以国事为重为天下忧劳乃臣之本分”之类的刻板官话就被娄萧抬手打断，让他他坐下，又吩咐内侍把今年新供上来的人参拿来赏给檀道。

        御书房内，便只剩君臣二人了。

        娄萧轻笑道：“檀卿急什么。朕既然要扮猪吃老虎，自然要把老虎养肥了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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