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惊雀定魂录 > 第45章 第四十四回冷湖水白雪径

第45章 第四十四回冷湖水白雪径


“其一,无度门不比同生会财大气粗,将婚事让给他们在涂州办,显得我们谦恭。就算赵之寅不紧张小青,也是我们主动让他的女儿风光出嫁,若还推脱,人情不容。”

        面对同生会咄咄逼人的指控,纪莫邀早已成竹在胸。

        “其二,若是一般人家的儿郎做他赵之寅的女婿,那新婚燕尔留在同生会,倒也无可厚非。可葶苈是无度门的弟子,而师父是赵之寅的长辈。我们将婚礼让给同生会办,已经算是卖他一个人情。鉴于赵之寅本不执着于将女儿留在身边,因此婚后便更没有理由不放你们回夫家。也就是说,在涂州成婚,更有利于我们事后把小青带出来。”

        说到这里,纪莫邀的目光落在了葶苈身上。

        “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同生会煞费心机地做到这一步,无非是想让祝蕴红对葶苈这小子死心,然后乖乖和吴迁成亲。有什么比心上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另娶他人更让人绝望?就算我们自己不提,他们也巴不得婚礼此刻就在涂州敲锣打鼓地进行。如此三者,这婚事非在同生会办不可。我在回信里的措辞相对委婉,但会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同生会一定会干脆答应。至于会不会再对我们动坏心思……在婚礼结束之前,他们大概无暇分身,因此不必多虑。事成之后,我们尽快脱身便是。”纪莫邀顺手往嘴里放了一片薄荷叶,“既然说到这个地步,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应该都会同行吧?”

        葶苈扭头望向温枸橼,“一姐也来吗?”

        “来!你娶亲我当然来了,不过……”她俏皮地笑笑,“我怎么说也是偷走兰锋剑的人,就不明目张胆地跟你们出入了。”话毕,她兴高采烈地转向龙卧溪,“老泥鳅,你也一起来么?”

        龙卧溪一捋胡须,道:“葶苈是我师侄,没有不去之理。我思量二位兄长应该没兴趣出席这种场合,就让我代他们暗中列席——毕竟,我也有份盗走兰锋剑啊。”

        大家一阵哄笑,陆子都便请缨道:“大师兄,这次就让我留守吧。上次留望庭在这里,怪难为他的。”

        孙望庭立刻举起双臂赞成,“我不能再错过这种吃喝玩乐的机会了!大师兄就算不带我,我跟在马屁股后跑,也是要一起跑过去的!”

        纪莫邀狠狠往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我们有的是马,不用你像疯子一样跟在后面跑!”说完立刻转向姜芍,“少当家要一起来玩吗?”

        姜芍苦笑道:“这……说来滑稽,若没和父亲闹翻,同生会掌门嫁女这种大事,他照理是会派我带人前去赴宴的。这次的话,恐怕只能派星宿出席,要是碰面,也不知该说什么。”

        纪莫邀冷笑,“还能说什么?无非是劝你回家。不过,你还是跟我们同去好,万一不知道和谁打起架来,有你在,我们就胜券在握。”然后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了,“老四,你呢?”

        马四革一直坐在一旁,没怎么出过声,像是神游了一般,恍惚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啊,这……容我考虑一下,明天再答复你。”

        纪莫邀没有追问。

        傍晚时分,马四革一个人在清扫马厩,见嫏嬛徐徐而来。

        两人打过招呼,他便笑着问:“一眨眼,葶苈都要成亲了,你紧张吗?”

        “说不紧张是假的。”嫏嬛倚在木柱上,长叹一声,“但更多是担心……毕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小青而言,没有这门亲事,才是最好的结果。小青不过想自在行医,逼她在两个囚笼里选择比较容易逃离的那个,本来就不公平。不过,我不是来说她和葶苈的……”她望着专心整理草料的马四革,“我看四哥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是吗?”马四革有些敷衍地应道。

        “从素装山回来后,你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

        马四革停下手中的活,转头问:“你是来替他说情的吗?”

        “鬼才要替他说情。”嫏嬛红着脸轻笑,“不过你知道我偏心他。”

        马四革笑而不语,弯腰继续干活。

        “四哥还生他气吗?”

        马四革直截了当地答道:“从来没有。我没有理由怨恨他。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那真是多虑了。”他说完又站直身子,“我听师叔说,你姐打算修复在木荷镇的旧居。我在想,你们要不要一个熟人来做监工。我虽然专长是解锁,但是林林总总的活也都干过,所以——”

        “四哥若有此意,我们求之不得。”

        “那太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那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涂州了?”嫏嬛又将话题绕了回去,“你原本就在犹豫,现在又急于找不用同行的理由……”

        “你真的不用担心。”马四革正色道,“我与纪莫邀同门十年,早已情同骨肉,是绝对不会轻易翻脸的。而且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生气。你也不想想,他难道不更应生我气才对吗?我们就算不说话,也明白彼此心里从来就没有一丁点戾气。只是有些事……有些事确实需要时间去冲淡。而对我而言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暂时走开一阵,找些别的事情做做。也许是一个人在外游荡惯了吧。”话毕,他自嘲般地笑了,“我是不是很奇怪?”

        “四哥,我们都是很奇怪的人。”

        “你这话真让人放心。”马四革看了看她,又意味深长地吸了一口气,“送你们来惊雀山,原来只是一年前的事,真不可思议。印象中,我就是护送了两个小孩子,但今日再看你……”

        嫏嬛苦笑,“四哥是觉得,我在短短一年间已经失去孩童的天真,只剩下成人的世故了么?”

        马四革不置可否,“我当然不会这么说你,但就算事实如此,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遗憾呢?”

        “我说了,我是个很奇怪的人。”

        “还是说,你自信无论自己变得多奇怪,也总有一个人能从冷淡的字句中,读到你心弦上的正音?”

        嫏嬛脸又红了,“承君贵言。”她晃了晃脑袋,话锋一转,“既然四哥决定要去做监工,我就将图纸都交给你好了。”

        “你那些机关的图纸吗?”

        嫏嬛两眼一亮,“当然。”

        “那你可得给我一寸一寸标注清楚。机关暗格这种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我可不想中道崩殂,死于非命。”

        嫏嬛笑道:“怎么会?我设计的机关又不是要夺人性命。”

        “你脑中机关无数,敢说没有一个是用来杀人的吗?”马四革打趣道。

        嫏嬛两眼一转,道:“我设机关都是为了便利,杀人可是最不便利之事。不过你也没说错,任何机关都有化身凶器的潜质,只看开关掌握在谁人手中罢了。”

        马四革细思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当初知道你看上那姓纪的时候,还担心他这么古灵精怪会欺负你。现在看来,我应该多替他抹一把汗才对。你说这是他的福分,还是劫数?”

        “四哥真会说笑,当然是福分了。”

        纪莫邀正在给地藏揉脸,手指竟突然插进它嘴里,疼得地藏立刻挣脱跑开。

        停在他肩上的声杀天王也扑腾了两下翅膀,尖声叫道:“吓死鸟了!”

        “就你多话。”纪莫邀撕了半片薄荷叶给天王,自言自语道:“刚才突然觉得经脉一抽,也不知哪个多事的在说我坏话。”

        不久便是启程之日。

        以纪莫邀为首一行六人从惊雀山出发,温枸橼和龙卧溪则在暗中跟随。陆子都留下守山,马四革也择日奔赴温家开始着手重建之事。一切打点停当,众人在初冬的早晨相互道别,只盼一切顺利,大家能早日再聚惊雀。

        风雪兼程,花白一路。

        到达涂州之日,邢至端带队在城外迎接。“各位远道而来,邢某招呼不周。”他转眼看见赵晗青,嘴角略略抽动,但仍面带微笑,“恭迎二小姐回家。”

        赵晗青扁嘴斜视他一眼,并未出声。待他走开之后,才小声对身边的嫏嬛和葶苈说:“我大祝蕴红两个月,可同生会的人都管我叫二小姐,你说好不好笑?”

        众人被带到赵之寅的府邸住下。

        赵晗青立于清冷庭院中,喃喃道:“夫家的客人竟要与新妇一起住进这积尘的老宅。看来忤逆之女就算依父命回家成亲,也无权享用更好的待遇。”

        嫏嬛安慰道:“总比你一个人被丢在祝家强。”

        赵晗青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也是,反正我也不想再踏入祝家半步,还不如待在这里好。只是委屈了你们……父亲常年在外,我又自小寄住在祝家,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嫏嬛道:“我们又不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这算什么?你放心罢。”

        里屋走出一个老妈妈,说是祝家派过来为客人打点食宿的,一见赵晗青,还顺手递上一封信,“这是我离家前,大小姐塞给我的,说是要亲手交给你。诸位且在这里好好歇息,明日祝公就会遣人来安排婚礼事宜。”

        赵晗青接过信一看,额头便笼上一层阴雾,“这人到底是想怎样……”

        葶苈凑上前一看,也深感疑惑,“小红她为什么要三更半夜约你单独见面?”

        “天知道……但这不正常。”天上渐渐下起小雪,赵晗青拉温葶苈到屋里坐下,“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让祝蕴红对你彻底死心,那祝家怎么可能还让她跟我见面?万一连你也见上,当场私奔逃婚怎么办?何况仅凭她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在半夜偷偷离家?”

        “会不会又是什么欲擒故纵之计?”

        “如今他们的头等大事,就是让祝蕴红和吴迁顺利成亲,而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挠这场婚礼。所以,无论是祝临雕还是我父亲,都没理由放任祝蕴红如此妄为……而且时间还这么奇怪,只怕有鬼。”

        纪莫邀见两人说来说去没结果,便提议道:“且去无妨,葶苈也一起跟着去更好。反正明明白白将话说清楚,对你们都没坏处。若担心有诈,找人暗中保护你们就行了。”

        嫏嬛将话接过来,“是啊,一姐习惯夜行,让她跟你们一道不就好了?”

        赵晗青点点头,又将信拿出来看,不禁唏嘘。“微波湖畔……我俩孩提之时常在那里游戏,不想今日却成了见不得光的密会之地。”

        是夜,赵晗青单骑来到微波湖,依信中所言,在她们幼时玩耍的亭子里见到了祝蕴红。

        “别来无恙,小青。”祝蕴红笑盈盈地牵着她的手到亭中坐下,“一路奔波,没累着你吧?我蒸了两个梨,一起来吃。”

        赵晗青见她也独自一人,言语间也无恶意,便稍微放下心来。“夜里出走,家里没拦阻你吗?”

        “我自有办法。”祝蕴红俏皮一笑,“反而是你,纠结了这么久才回来,也不替赵叔叔想想。”

        赵晗青捧着暖暖的梨子,却还是笑不出来,“当日我以葶苈性命相挟,换来短暂的自由之身。但你却未能幸免,被带回涂州。你不怨我么?”

        祝蕴红的笑容一瞬间凝止,但立刻又恢复原状,“过去这么久的事就别提了,如今最要紧的,应是你我的婚姻大事。”

        赵晗青更加疑惑了,“你有何打算?”

        祝蕴红用刀将自己的梨切开两半,答道:“一切尚未成定数,所以我才要和你单独见面。”她拿起半边梨在嘴边细细咀嚼,“我有一个办法,能皆大欢喜。”

        赵晗青依然紧紧捧着梨子,不曾动过一口,“洗耳恭听。”

        “小青,我们互换新郎吧。”

        赵晗青屏着气将梨子放回蒸炉内,但没说话。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我表哥么?我可没忘记。现在不正好?我想嫁葶苈,你想嫁表哥,父母定下的婚约虽然事与愿违,但我们只要在成亲之日偷龙转凤,不就可以各自嫁给心仪的郎君了吗?”她见赵晗青还是没反应,又接着说:“我们成亲的吉日都择好了,就是同一天,明日我家就会派人去通知你们。总之等婚礼一成,就算父亲们反悔,也为时已晚!你我都能得偿所愿,不是两全其美么?”

        赵晗青眉头紧锁,答道:“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嫁给迁哥哥了。”

        祝蕴红脸一黑,问:“你什么意思?”

        “情窦初开,倾心一时,我都认了。可如今我对迁哥哥已经没有原先的念想,何况我和葶苈成亲,也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男女情分。”她见祝蕴红面色越发难看,只好继续往下解释,“就一次跟你说明白吧……其实我和葶苈都不愿意成亲,但无度门担心我要背负忤逆私奔的恶名,才阳奉阴违地许下这门亲事。我们都说好了,时机一到就解除婚约,大家各走各路。他还在惊雀山修行,我还继续云游行医。倘若按照你的意思嫁给迁哥哥,那我这辈子都踏不出涂州城了。”

        祝蕴红强忍怒气,低声问:“那你就连考虑也不考虑一下吗?”

        赵晗青摇了摇头,“以自由换取囚困,换做你,你会答应吗?”

        “那你明知我和葶苈两情相悦,也不肯成人之美吗?”

        “我跟你说了,我和葶苈只是托名成亲。他心里对你有多少情谊,我不敢妄加揣测。但如果你要和他私定终身,也不应跟我说吧?我只求自在逍遥,你若能助我达到这个目的,那多少个葶苈让给你都无妨。但若是做不到,恕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祝蕴红终于忍无可忍,破口骂道:“赵晗青你这个贱人!我处处忍让、好言相劝,你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温葶苈明明已与我谈婚论嫁,若不是你当初奸计得逞,我怎么会被带回来和表哥定亲?”

        当初那要挟之计其实是纪莫邀主谋,而葶苈也参与在内,但赵晗青并没有打算道破一切。祝蕴红如今这阵势,半句逆耳之言估计也听不进去。她宁可被认作是始作俑者,也不愿白费口舌。“就当是我造成这局面,那你可曾问过葶苈愿不愿娶你?”

        “贱人!”祝蕴红冷冷骂道,“你这个横刀夺爱、不知廉耻的贱人!”

        赵晗青不为所动,“这就是你酝酿许久的羞辱吗?”

        “你不甘心表哥钟情于我,才处心积虑抢走我的葶苈!你用他作垫脚石来逃离涂州!背信弃义!不忠不孝!凭这拙劣的美人计捷足先登,算什么英雄?靠出卖色相换来的自由,又有什么价值?”

        赵晗青微微皱眉,“你的话……矛盾得让我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无言以对吗?”

        “非也。”赵晗青淡然答道,“只是我从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也从来没有把这当成是值得炫耀的事。我不再钟情迁哥哥,与葶苈也没有夫妻之实,什么不甘心、美人计都只是你的臆想。用成亲作为离开涂州的手段,是我和葶苈共同的决定,对我们两个都有裨益,因此也不存在谁利用谁的问题……至于这样得来的自由有没有价值,我觉得事在人为。葶苈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是我信赖的朋友,得他相助而到手的自由,我只会加倍珍惜,绝对不会唾弃。更何况……”她抬眼直勾勾地盯着祝蕴红,“嬛姐姐跟我说过,越是揪着你一条小尾巴不放的人,越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已的那条尾巴。我问你,你刚才指控我做的一切,难道不正正是你的夙愿吗?你难道不想与葶苈成婚,从此不再踏足涂州吗?既然你自己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又凭什么骂我?还是你已经对自己所思所想萌生了无以复加的恨意,以至于无论如何也要将我诬蔑到同样不堪的田地?祝蕴红,到底谁才是你口中的贱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祝蕴红更加火冒三丈,“你怎么知道葶苈不肯娶我?还是你在他身边多日,已经说尽那挑拨离间之辞,只怕他回心转意来娶我是不是?”

        “我与葶苈解除婚约之日,你若待嫁,那再续前缘倒也不迟。如今你我都被父命所压,大家都不好受。我已将计划全盘托出,你若还是要血口喷人,我也无话可说!”

        “我血口喷人?难道不是你夺人所爱、自私自利吗?”

        赵晗青也终于不耐烦了,“嗖“地站起来,厉声驳斥道:“祝蕴红,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从你发现我心仪迁哥哥的那一刻起,你就无所不用其极地疏远我们两个,生怕我抢了他去。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迁哥哥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你,我从来就没有机会!好,我知难而退,乖乖地在你家花园角落做一个小书呆子。你不理不睬也罢,不让迁哥哥来探望我也罢,这么多年我一声不吭也都过来了。但现在呢?现在我好不容易寻到志向,找到了逃出生天的方法,以后你也不用再见到我,又不是真的抢了你的情郎,你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

        “你还怪我?我苦口婆心提醒赵叔叔,促成你们父女团圆,你还敢说我不通情理?”

        赵晗青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瞠目结舌。“我说我在外安安分分这么久,也不见父亲有什么动静,怎么突然要带我回来观礼……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她连连摇头叹息,“祝蕴红,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要算计到这等地步?你不设计将我叫回不就好了?现在反而连自己的后路都断了,你说是不是自作自受?”

        “闭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葶苈早就成亲了!”

        “可我们说了这么久,你可问过一句葶苈的意愿?口口声声说我自私自利,可你这所谓的计谋,葶苈不答应、我不答应、迁哥哥更加不会答应,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一人如愿,还好意思说我自私?”

        祝蕴红被她劈头这么一骂,气得脸红耳赤,“刷”地抡起切梨的刀就往赵晗青胸上捅——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细长的手臂忽然从她头顶上吊下来,瞬间将刀夺去,转而架在她的脖子上。

        一个声音冷冷地贴着她耳旁问道:“祝小姐,好好说话,怎么动手呢?”

        “你……赵晗青,我们不是说好了单独见面吗?”

        “可你也没说,要动刀杀我啊。”赵晗青向后退了一步,“枸橼姐姐,别伤了她,我们走吧。”

        “枸橼……”祝蕴红恍然大悟,“你是葶苈的姐……”

        “祝小姐对葶苈的厚爱,我替那小子收下了。但不知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就是当初盗走兰锋剑的贼人呢?”

        “你说什么?”祝蕴红一听就挣扎着要脱身,可自然是被温枸橼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别急,等赵姑娘安全走远,我自然会放你走。”

        “赵、赵晗青你这个贱人,居然拉拢葶苈的家人来要挟我。”

        温枸橼不高兴了,“怎么称呼人呢?赵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如今替她解围乃是分内之事,别贱人前贱人后的。”

        正在这时,传来了第四个声音——“一姐,放开她吧。”

        三人往亭下一看,见葶苈面色凝重,立在雪中。

        “一切因我而起,你们不要再争执了。”他登上亭子,立在赵晗青与祝蕴红之间,“小红,她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只是表面应允婚约,其实是为了能让小青日后继续行医。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如此计划,只是不想让小青无端背负赵之寅捏造的罪名,实在是出于无奈。”

        温枸橼冷笑,“若不是祝小姐执意报复,赵之寅又何必用这种手段逼自己的女儿回家?”

        “葶苈……”祝蕴红伸手想去碰他,却被温枸橼牵制住。

        “小红,我知道你不情愿嫁给吴迁。见你被迫成亲,我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只是如今,我们也不可能结为夫妻啊!”

        “可是,葶苈,我们不是说好了……”祝蕴红话未完,已泪如雨下,“你不是说好了要娶我吗?”

        葶苈望着她的泪眼许久,却只能回以一个摇头,“你就当我……变心了吧。你我成亲,对谁都不好。至少吴迁还会好好照顾你,可我做不到。”

        “你终于承认自己移情别恋了吗?”

        “我移情,但不曾别恋。”葶苈解释道,“我对小青,并没有以往对你那般情分。但我对你,也不如往了……我现在并没有特别惦念谁。说到底,无论是和你还是和小青,我都不愿背负一纸婚书的承诺。如今和小青做假夫妻,也只是因为能帮她脱困。但如果我们成亲,又能替谁人解围?结果两头交恶、家无宁日,难道你就会快乐吗?”

        祝蕴红听罢,脚一软扑倒在地,号泣不止。“你是不是为了让我死心,才编了这个故事?是不是父亲逼你们的?跟我说实话!”

        温枸橼见她哭得激动,为除后患,就将手里的刀“扑通”一声丢到微波湖中,然后移步到赵晗青身侧。

        “小红……”葶苈顺势跪在她面前,低声劝道:“这事到底不是我们能说了算,就不要互相责怪了好吗?我和小青倒希望,两门婚事都办不成。这样就算你我缘分已尽,你也不用违心嫁给吴迁,好歹落得个自自在在。可若不是无计可施,我们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祝蕴红抬头,满眼怆然,“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不嫁吴迁,你也不肯娶我吗?”

        葶苈张开口,却发现无论如何婉转的话语,也无法准确转达自己的心境,只好点头作罢。

        祝蕴红一把抓住他的手,哭问道:“你当真如此决绝,连一丝盼望也不肯给我吗?”

        “我若骗你,才是真的无情无义。当日面对赵之寅,我被迫在你们两个之间选择救一个。我念小青对我姐姐有救命之恩,这才设计牺牲了你……一直没办法跟你解释,令你误会了小青,都是我的错。是我长久以来的优柔寡断害了你,如今你恨我也罢,咒我也罢,我都不介意,但请你以后真的不要再将我放在心上了。你嫁给吴迁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我死心一定是对的。在这一点上,恕我与令尊不谋而合。”

        “葶苈……”

        葶苈轻轻松开祝蕴红的手,道:“他日你若原谅了我,我还愿做你知己;但就算你从此恨我入骨,我也无怨无悔。”话毕,他站起身,示意温枸橼带赵晗青先行离开,随后道:“保重了,小红。”

        “葶苈!”祝蕴红扑到他脚边,“你往日对我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葶苈停步,答道:“当时真心,如今淡情,也许是因为分开太久吧……”他弯腰扶起祝蕴红,“谢谢你对我一片衷情,恕我无以为报。”

        祝蕴红听他说到这份上,竟真不再纠缠,只是立在原地哭泣。

        葶苈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眼中也滑出了一滴泪,但他不敢回头——一是怕祝蕴红重燃希望,二是怕自己也生出动摇之心。“一姐,我们就真没办法阻止小红和吴迁成亲吗?就连大师兄也一筹莫展吗?”他小声问。

        温枸橼淡淡道:“要不是因为关系到我们姐弟,你大师兄都懒得理这些男欢女爱、没完没了的,哪里还有闲心掺和别人的家事?你们都是祝临雕和赵之寅手中的棋子,如今泥菩萨过江,就别节外生枝了。如果吴迁真如你们所说,是个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那嫁给他也不是坏事。现在不喜欢,日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嘛。”

        赵晗青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流泪,也太残忍。”

        “她刚还要动刀杀你,你也太宽容了吧。”温枸橼又回头重新望了那亭子一眼,若有所思。“我觉得她也不是一个人。”

        葶苈立刻警觉,“你看到别的人了吗?”

        温枸橼摇头,“但是你们也说了,祝家人丁众多、戒备森严。她这么晚一个人偷偷离家,若是没个帮凶,绝对不可能成事。”

        “但迁哥哥不可能答应这种请求吧?”赵晗青道。

        “不,肯定不是吴迁。”温枸橼扫视周遭的林木,“我总觉得背后有股杀气,吴迁不会给我那种感觉。”

        “可若不是迁哥哥,还能有谁?”

        温枸橼抬头——好不容易停了一阵,这又下起雪来了——“天知道。”

        是夜,余下众人都在赵府安歇。虽说寒夜无事,但嫏嬛担心姊弟在外,一直未睡,只在屋里绘图。

        门窗关着久了,她觉得有些闷,便略微推开窗扉,恰见小雪复降,又将窗户彻底打开,尽享午夜静雪。

        “怎么还不回来?”她正伏在窗边发呆,忽觉得耳边吹过一阵怪风。骤然退回屋内,一个黑影已跳上窗台,一手掐住了她的面颊——

        “二姑娘,别来无恙?”

        嫏嬛从未由衷地感到如此刺骨的恐怖。

        温枸橼带着葶苈和赵晗青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雪还在下。“冷冰冰的,你们赶快回房休息。”她催促道,“天亮了,不是还有祝家的人要来么?”

        葶苈又问:“那一姐你呢?这么晚就别回客店了。在这里歇息,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啊。”

        温枸橼转念一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也罢,那老泥鳅没我也耐得住寂寞。我去跟你二姐夹暖睡觉好了。”说着就兴冲冲地往嫏嬛房间走去,却在到达房门的那一刻吓得目瞪口呆——“焉知?”

        葶苈和赵晗青忙上前一看,只见门窗大开,满屋飘雪,却不见嫏嬛人影。

        其余人听见外头骚动,也纷纷起身查看,可翻遍了整间屋子,也找不到嫏嬛半根头发。

        “纪莫邀,嫏嬛是在我们回来之前就不见的,你可觉察到什么异样么?”

        纪莫邀摇头,目光停在窗台下的墙上——“这个人来去如鬼,就算你和师叔都在,也未必能先知先觉……”他蹲下,指着墙上一个小字,“她用手指蘸墨在墙上留下记号,对方估计身在窗外,因此不曾察觉。”

        温枸橼凑上前一看,见墙上仓促地写了一个“尤”字。

        “纪尤尊。”她脸色顿时惨白,一手扯住纪莫邀的衣领,喝道:“既然是你老子掳走了焉知,那你就算赔上性命也要给我救她回来。”

        “正有此意。”温枸橼一松手,纪莫邀便转身问赵晗青:“涂州城内闻名的佛寺都有哪些?”

        赵晗青答道:“涂州佛寺众多,一时难以尽数,若说最闻名的,当属竹荫寺。”

        温枸橼不解,“怎么突然问这个?”

        纪莫邀冷笑,“说来你恐怕不信,家父自幼笃信释教,无论历经何地都会寻僧访寺,也喜好寄住佛家园地。能乔装成足以乱真的和尚,又将令尊安置在戒痴寺中,皆非偶然。小青,劳烦指路。”

        赵晗青道:“竹荫寺就在西面的驼峰山上,是一个比丘尼道场。”

        纪莫邀令孙望庭备马,“那我先去那里。若寻不到,也方便问下一个去处。”

        “等一下,纪莫邀。”温枸橼喊住他,“不如叫上你师叔,我们一同行动。”

        “不要。”纪莫邀制止道,“他带走焉知,不外乎是想见我。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总比被他伤到要强。”

        “可若是打起来,你一人之力怎么保护她?”

        “听我说,温枸橼,若是我一个人出现,他还未必会动手。但如果见到一个生面人,他必然视为挑衅,非要开杀不可,到时我更加无暇保护焉知。他既然要见我,我就只能一个人出现,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你真的担心她,就要相信我能带她平安回来。”

        温枸橼听他如此肺腑之言,便暂熄怒火,攥着他衣袖,叮嘱道:“焉知是我命根,你说话要算数。”

        “我去去就回。”

        纪莫邀策马奔入凌晨风雪之中,顷刻没了人影。

        姜芍倚在门边,过了一阵才问:“焉知是嫏嬛的小名么?”

        温枸橼扭过头来,“是啊。怎么了?”

        姜芍眨了眨眼,“没什么,只是刚才突然听他这么称呼嫏嬛,有些错愕罢了。”

        蒙眼布除下的那一刻,嫏嬛发现自己倒在一间禅房之中,背后立着一尊目光呆滞的观音像。

        就在她正对面的地上,躺着一个赤条条的沙弥尼,目测不过十四五岁。

        灯火昏暗,但嫏嬛隐约可见女孩身上的淤青。

        纪尤尊从后方上前,捡起地上沾血的僧袍,丢到沙弥尼身上,低声道:“出去。”

        沙弥尼挣扎着将僧袍披上,扶着墙离开了。

        嫏嬛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失控哭泣。

        纪尤尊低头望着她,“自摩云峰一别,二姑娘与‘贫僧’也许久未见了。一切可好?”

        嫏嬛缓缓坐直身子,问:“你将我父亲藏到哪里去了?”

        纪尤尊忍俊不禁,“二姑娘真是痛快之人,开门见山……”他顿了顿,“你怎么眼神迷蒙,是灯火太刺眼,还是你觉得蒙眼更刺激?”

        嫏嬛立刻瞪眼重复道:“我父亲在哪里?”

        “二姑娘,我就算告诉你,你难道能赶在我之前将他救出来吗?”

        “你到底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你真多问题。”

        “七年间找不到的答案,难道抓了我就能得到吗?”

        “够了。”纪尤尊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我更喜欢安静的女人。”他顺手点燃一根长蜡烛,在嫏嬛面前单膝跪下,“温言睿对自己的三个儿女总是赞不绝口,尤其喜欢夸耀你的才智,所以我一直很是好奇……”他突然将嘴凑到了嫏嬛面颊边,“现在看来,你颇有令堂之风,都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才女啊……”

        那一刻,嫏嬛的思绪冻成了冰封的枝节,几乎刺穿她被悲愤所麻木的头颅。那份钻心的痛楚,又如剥皮削骨,无法言喻。自从父亲哭诉母亲惨死之日起,她脑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反复想象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到底也只是被悲痛渲染过的幻想,不切实际。而现在,仇人竟在自己耳边用如此下流的字眼回味母亲的种种,所有无处排遣的丧亲之痛,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真实而具体。

        就是这个人。

        嫏嬛的双眼像是坠入无尽深渊,找不到一丝生气。

        是这个人侮辱了我母亲,令她含冤自尽。

        她空洞地望向前方,倒吸一口凉气。

        是这个人……

        有很多话堆在舌尖,她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二姑娘,在想什么呢?”

        嫏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勇气,扭过头直视他——“你为什么想知道?”

        纪尤尊干笑道:“令尊是个充满弱点的人,你似乎比他更加淡定。”

        “一个这么多弱点的人,也让阁下无功而返七年之久,真是辛苦你了。”

        纪尤尊一听,“唿”地将嫏嬛推倒在地,再用鞋尖托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我还没动手,你尚有喘息的机会。这时说两句刻薄的话,让自己心里舒坦些也无妨。但你真以为,我会怕你这点小心机吗?”

        嫏嬛冷笑,“阁下不曾回答过我一个问题。无凭无据,我不敢妄加揣测。”

        “就会嘴硬,这点跟你母亲也挺像的……”他将脚收回来,细语道:“自以为是的女人也有可爱之处,我不讨厌。你说犬子在这一点上,是不是确实有些像我?”

        嫏嬛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纪尤尊又道:“你们两个性格也有些像,我还以为他不喜欢和同类人相处。”

        嫏嬛道:“你能不能不要将你儿子和自己作比较?”她见纪尤尊眉间有疑色,便满眼鄙夷地解释道:“阴沟毒虫,凭甚自比九天神龙?”

        俗世多艰,沙门有险。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https://www.lvsewx.com/books/78360/78360106/2543628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ewx.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e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