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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二回长别恨短聚难


祝蕴红经过花园,见赵之寅立在秋千前,独自怀伤。“赵叔叔路上辛苦,怎么不早些歇息?”

        赵之寅见是祝蕴红,立刻笑脸相迎,“小红,最近可好?”

        “好得很……”

        赵之寅见她面有不快,试探着问:“又和祝兄吵架了?”

        祝蕴红叹道:“赵叔叔何必明知故问?”

        赵之寅笑了几声,说:“我不是有心取笑你,只是婚姻之事不可儿戏。你与吴迁本来就有亲,就算如今不情愿,日后做了夫妻再慢慢相处便是。我们都是过来人,你不必如此沮丧。”

        祝蕴红见他恳切,也不好再发牢骚,便改口问:“赵叔叔这么晚了还在这里逗留,可是想起了青儿?”

        “怎么不想?”赵之寅扶着空荡荡的秋千,“每念及她,我便心有愧疚。”

        “我不懂,她不肯跟你回家也就罢了,你竟然也放任她随心所欲?”

        赵之寅苦笑,“跟她别后,我一直有派人暗中跟随,确保她安全……你不知道,她当日态度坚决,又挟持着温葶苈,我实在束手无策。更何况,她如今跟随的神医缪寿春,是左护卫缪泰愚的父亲,多少算个自家人。她母亲去得早,我自知未尽父职。虽然不能与她相见,但见她落得个清净快活,也便心足。要是勉强带她回家,恐怕也是孤凄度日。”他抬头见祝蕴红木立不语,猛觉言辞不当,慌忙转换话题,“你与吴迁婚事既定,这里不日便会喜气洋洋,你也应该打起精神才是。”

        祝蕴红颦蹙一笑,道:“我大婚之日,不知青儿可会回来?”

        赵之寅一听,恍然大悟,“哎呀,我真糊涂……”他原地踱了几步,拍着额头道:“都怪我,没事先问过你……你们同住一家,却各过各的,我还以为……”

        “赵叔叔哪里话?”祝蕴红迈进花园深处,“我与青儿虽然感情不如从前,但终归在同一屋檐下长大。我既然嫁人在即,她若不能前来观礼,岂不太过可惜?她若不愿来便罢,但我如果不请她,她日后怪我就不好了。”

        “确实。”赵之寅难为情地笑笑,“都怪那丫头固执,小时候闹的矛盾,有什么不能化解的?竟将自己关在这里,弄得你们都生分了。幸好你宽厚,还惦记着她。她要知道,该有多无地自容。”

        祝蕴红抿嘴干笑道:“赵叔叔过誉了。青儿常年自困,才会倾心墙外风光,不知在家千日好。如今她在外漂泊,说不定也会想念这里。你若是能带她回来与我同喜,说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不再叛逆了呢。”

        赵之寅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当爹的真是糊涂。你说得极是,我明日便着人去带她回来。”

        祝蕴红听罢,欠身道:“那小红就不打搅赵叔叔歇息了。”言毕,她挂着僵硬的笑容离开了花园。

        次日一早,无度门一众辞别素装山。

        分别之际,杜仙仪将名册交还嫏嬛,“我已连夜抄好誊本,留待日后慢慢研究。你也不要懈怠,我既然能平安归来,义兄也一定会安然无恙。”

        嫏嬛接过名册,见杜仙仪神色憔悴,问:“姑姑昨晚没睡吗?”

        杜仙仪笑笑,“无妨。”

        嫏嬛瞥了一眼立在一侧的安玉唯,见他也满脸倦意。

        安玉唯懒懒地望着地面,没说话。

        那一刻嫏嬛才想起,这个多年来对姑姑不离不弃的少年,其实比自己还小一岁。她满心感激,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马四革跑了过来,无心插柳地打破僵局,“看你们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他说是这么说,可眼睛一刻也没从安玉唯面上离开。“小安,快去休息吧,不用送我们了。”可刚迈开步子,又回头问:“还记得我们约好的吗?”

        安玉唯抬起眼,“约好的……”

        “远行的事。”马四革殷勤地提醒道。

        安玉唯这才晃着脑袋,勉强打起精神,应道:“我记得的,四哥哥。”

        马四革欣然一笑,“那就好。我们走了啊!”

        老早就在马上等待的纪莫邀见他归队,又问:“不多说两句再走?我们不急着赶路。”

        马四革缩缩肩膀,故作淡定地回答:“我没别的话说了。”

        纪莫邀见他羞怯,便不再问,回头跟立在路旁的高知命说:“再会。”

        高知命则叮嘱道:“姜芍大军杀到之日,记得知会我们一声。在此之前,还请保重你仅剩的一条手臂啊。”

        “啰嗦死了。”纪莫邀瞪了他一眼,策马飞奔而去。

        “大师兄,”陆子都第一个追上他,“我还是担心姜芍到来之时,你的手臂还没痊愈。”

        “那你就一人打俩。”

        孙望庭第二个赶上,“我们可以还用那个什么漩涡……”

        “那叫破冰水龙卷!”纪莫邀喝道,“这是针对冰花刺阵设计出来的阵型,对姜芍未必奏效。”

        马四革驾着马车跟在后面,大声问:“你觉得姜芍会怎么对付我们?”

        “姜芍麾下有二十八星宿,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精锐,就算闭着眼随便挑几个,也足以完胜我们。不过她既然要出气,势必会出动登河姜氏的绝学——北斗七星阵。”

        “我打算用北斗七星阵。”姜芍淡然自若地将草料放到马槽里。

        姜骥立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留夷,你能平安归来,我已十分欣慰。既然兰锋剑一事也真相大白,我们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跟那纪莫邀一般见识了……”

        姜芍长呼一口气,皱眉道:“父亲心胸宽广,女儿自愧不如。只是这纪莫邀实在欺人太甚。如果当初嫁祸是缓兵之计也就罢了,可他事后却丝毫不打算澄清,令我们久久深陷冤屈而不顾。狗急跳墙我可以原谅,但咬人之后还扬长而去,着实可恶!我若按兵不动,让外人看了,还道我姜家没骨气,不敢与这江湖恶棍抗衡呢。”

        “你也晓得纪莫邀是个奸诈之徒,我就怕你这么一去,又被他算计了……”

        姜芍眨眨眼,一跃坐到马厩的围栏上,“父亲莫怕,我亲眼见识过他的把戏,也不过如此。何况战阵之中,讲的是真功夫,他如果技不如人,再多的诡计也奈不了我何。”

        姜骥见劝诫无果,转而问道:“那你打算带哪七位星宿去呢?”

        “我只带六位就够了。”姜芍从横木上跳下来,“由我为天权星。”

        姜骥一听大惊,“天权星连接斗口与斗柄,是全阵至关重要的位置,守卫难度非常大。以往只有角木蛟和亢金龙守过天权星,你何必剑走偏锋呢?”

        “我平日练习时也守过天权星,绝对能胜任。何况无度门比起我们,实力还是差太远。”

        姜骥见她坚持,只好继续问:“那你打算调遣哪些星宿?”

        姜芍想了想,答道:“天权星由我守,角木蛟可以去守天玑星。尾火虎上回败在纪莫邀手下,怒火未消;亢金龙也曾在惊雀山收过不白之气,让他们两人分守天枢与天璇打头阵,一雪前耻最好不过。虚日鼠惯在摇光镇守后方,心月狐可守开阳,玉衡星就让氐土貉守卫,也好做我后盾。六人都是各部精锐,如此排星布阵,父亲觉得如何?”

        姜骥想了一会,又问:“不调用水曜诸星,可有内因?”

        “啊……”姜芍往前方张望片刻,答道:“我去惊雀山的时候,正好轮到水曜四星当值巡山,就不用他们陪同了。”

        “不带其他人了吗?”

        姜芍摇头,“六位星宿,绰绰有余。”

        “你通知了他们没有?”

        “还没。是父亲刚才问起,我才说的。”

        姜骥点点头,“早日通传下去,大家也好做准备。”

        当晚,姜芍怀揣六个信筒,来到静安堂中央的流星阁里。

        所谓流星阁,乃是登河山当家向二十八星宿发号施令之地。

        阁内一分为二,中轴被一面墙横穿,墙上整整齐齐地排布着四行七列,合共二十八个信箱。每个信箱对应一名星宿,但其排布并无规律,完全不依四宫七曜的顺序排列。

        流星阁有东西两个入口:东门的钥匙只有姜骥与姜芍持有,而西门则供星宿们自由出入。

        由于信箱上没有任何标记,因此当家者必须将各个星宿的信箱位置烂熟于心。只有递信的人,方知信件进入了哪一位星宿的信箱。

        而星宿们则各自持有自己信箱的钥匙,也只知道自己的信箱在哪一个位置,而对其余二十七人的位置一无所知。

        在此之上,所有的星宿都会在每天不同的时刻查检信箱,这样连偷看别人取信的机会也没有。

        如此设计的目的,是让二十八星宿私下不谈论、不交换、不勾结;所有人各司其职,并且直接受当家号令。

        姜芍将六封指令放到了六位星宿的信筒之中,随后离开了流星阁。

        就在流星阁二十八个信箱地下,便是一模一样的二十八个石盒。

        姜芍下去过一次,不过二十八个石盒全部空空如也。温嫏嬛还说得像有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可这种排布对姜芍而言,算不上什么诡秘之事。自己从识字起就在流星阁传信,因此山中有一个与流星阁相类似的结构,在她看来更像是前代为避天灾人祸,防患于未然的设计,并无不妥。姜芍于是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惊雀山令纪莫邀俯首称臣。

        温枸橼与龙卧溪重返戒痴寺,试图从头打探温言睿的下落。

        门前扫地的小和尚一见两人走近,忙丢下扫帚,迎上前道:“二位施主,贫僧有礼了。”

        温枸橼见他态度亲昵,问:“我们见过吗?”

        小和尚愣了一下,解释道:“女施主前些日子才来过,当日在此处扫地的也是我啊。”

        温枸橼如梦方醒,“那日来去匆匆,我都没在意。”说完便大步进入寺内,问:“住持何在?”

        小和尚一听,快步跟上问:“女施主为何要见住持?”

        温枸橼要故地重访,原本已有些焦躁,见这和尚没头没尾地套近乎,现在似乎还想挡住自己的去路,当下有些火大,喝道:“怎么了,不欢迎我为你们进献香火吗?”

        小和尚吓得立刻低头赔罪:“哪里话?女施主能再度到临,便是善缘,贫僧又怎敢妨碍?只是住持今日不便……”他怯怯地抬起头,一眼就见立在温枸橼背后的龙卧溪朝着自己猛地摇头,再看温枸橼凶神恶煞的样子,舌头的结更打不开了,“住持他今天……”

        温枸橼不耐烦地踏着地面。

        “我、我带你们去见他。”小和尚弓身领他们绕过长廊,来到藏经阁外,“住持就在里头。”

        温枸橼二话不说,推门进去了。

        龙卧溪苦笑两声,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低声道:“算你识相,不然就跟我一样——愁得少年白发啊。”他敲了一下男孩的光头,也跟了进去。

        住持还认得他们,意外之中又带着一丝窘迫,忙在阁中铺席招待,“有失远迎,实在是贫僧的不是。”

        温枸橼无意寒暄,开门见山,“此次前来,是想再看看家父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他下落不明已经有些时日了,我与弟妹都很担心他的安危。”

        住持点头道:“思亲乃人之常情。不过二位上次到来,已经将令尊居住的柴房翻了个底朝天,寺院内外也转了几轮,并无所获。除此之外,我们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龙卧溪接过话来——“我也明白。不过上次走得匆忙,还没跟你们好好说上话。这次希望住持能详细说说,温先生当日来到寺中的情形。”

        住持道:“当日温二姑娘来时,温先生已经将事情说了一遍。他是在一个雷雨天来到寺门外,被寺中僧众收留,让他在柴房中暂住的。”

        温枸橼道:“这我晓得。不过我想听住持亲口说一遍。”

        住持的眼神凝滞了一瞬,额头上聚起几滴汗珠,道:“那夜电闪雷鸣,我们一众僧人在正厅中念经——”

        “等等,”龙卧溪打断他,“外面倾盆大雨,又是深夜,你们为什么还在念经?”

        “啊,这是先师留下来的一个习惯。过往曾有僧人惧怕雷声,难以入眠,先师就命全寺僧人齐聚一堂,一同念经,念到心平气和之时,再回房歇息。如今我们已不惧怕雷电,但这个传统就保留下来了。”

        “原来如此,请继续。”

        “众僧听到门外有声响,出来一看,就见温先生倒在阶前,不省人事。我们将他接进来,加以干衣暖茶,将他唤醒。他说他叫温言睿,从奇韵峰水牢被扣押而来,趁看守不备,冒着雷雨逃到这里。他让我们往他家中送信,但我们听说温家六七年前已付之一炬,家人亦失散,此事便不了了之。后来有一天,温二姑娘来到寺中,见到温先生在佛堂里留下的诗句,才终于父女相认。谁知她再来时,温先生已不知所踪。再之后,便是二位到访了……贫僧所知就是这么多。”

        温枸橼长叹一声,喃喃道:“都说那个纪莫邀最可疑。”

        龙卧溪合上眼想了想,道:“别急……”只见他忽然睁开眼,上身前倾,直勾勾地瞪着住持,问:“你们那晚在佛堂里,都念的什么经?”

        住持又道:“大家只求宁神,所以都各念各的。”

        “可这么多人同时念经,不会乱了吗?”

        住持摇头,“夜里大雨滂沱,雷声震耳欲聋,身旁人念叨什么,根本难以听清,也就不会乱了。”

        龙卧溪“唿”地直起身子,笑道:“住持,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

        住持一怔,问:“施主此话怎讲?”

        龙卧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何必仗着颚上几条白须行欺瞒之事?龙某罪人一个,多说一句实话也不能保我升仙。可老和尚你就不同了——修行之人,善大嫌小,恶少厌多,这样睁着眼撒谎,就不怕有悖佛祖教诲,死后永堕阿鼻地狱?”

        那住持见龙卧溪目光如炬、语气铿锵,吓得立刻俯身下拜,求道:“求施主放过贫僧!”

        温枸橼一下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卧溪冷笑道:“念经的佛堂离寺门这么远,那夜雷声贯耳,僧人们又在彻夜念佛,哪里能听到温先生的敲门之声?温先生带病之人,就算使尽全身力气,也不可能在电闪雷鸣之中惊动寺中僧人——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住持被抓到把柄,哪里还敢隐瞒——“施主千万息怒,贫僧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做了这欺心之事!还望施主原谅,贫僧自当如实相告。”

        龙卧溪冷目而视,道:“一早说实话,不是免了这许多托辞?”

        那和尚这才重新讲述当夜之事——“那夜,我们确实都在堂上念经,除了雷雨和自己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可就在这时,四个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男子闯入寺内,叫我们立刻将温先生接进来,留在寺中好生供养,不得有误。而他们自会为寺中奉献香火、捐款修葺,以作补偿。我们见他们个个手持兵器,而且天黑又见不得容貌,怕他们行凶,便乖乖顺从。他们还告诉我们,不得将此事告知任何人,所以你们之前来时,我们也只字不敢提。直到你们方才问起,才是第一次说的。贫僧实在是怕他们伤害寺中僧人,不得已才撒的谎啊。”

        温枸橼急忙问:“那天是何月何日,你还记得么?”

        “记得,去年十月二十日。”

        温枸橼突然站了起来,又自语道:“我都说那家伙可疑,你偏不信。”

        龙卧溪忙问:“又怎么了?”

        “那时我刚去过惊雀山,让纪莫邀知道了我的身份。几日后我再去时,就差点被纪尤尊打死……你说会不会就是纪莫邀通风报信,让纪尤尊知道了嫏嬛与葶苈在山上?这样将父亲送到惊雀山附近的戒痴寺很合理了。纪莫邀只要故意带他们去戒痴寺与父亲相认,就可能探出名册的去向。而知道名册下落,就能名正言顺地去找。找到之后,纪尤尊再以父亲性命相胁,逼嫏嬛和葶苈交出名册——如此里应外合,天衣无缝。”

        龙卧溪问道:“那你怎么解释纪莫邀孤身前往摩云峰一事?如果他们父子早有阴谋,那纪尤尊根本不需要高调出现在那里。”

        温枸橼急了,“难道就因为这一件事解释不通,就要全盘否认我的猜想吗?”

        龙卧溪按住她,道:“你别跳得这么快。纪莫邀当日独自离开无度门,是怕自己如果不从,纪尤尊会在惊雀山伤害你弟妹。况且你们已经得到名册,也不见有谁在用令尊的性命相威胁啊!”

        “也许只是时间问题。老泥鳅,我的猜想是目前唯一解释得通的方向!父亲在水牢饱受折磨却仍能活命,必然是因为还有利用价值。纪尤尊一直没能占他便宜,才想出这道奸计来——让父亲先与嫏嬛相认,将真相全盘托出,刚好亲儿子纪莫邀就在嫏嬛身近,这样我们什么都瞒不过他!到头来,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们父子玩弄于股掌之中!”温枸橼说到气处,“嗖”地起身离开了藏经阁。

        龙卧溪急步追上,调侃道:“不管怎样,带个老人家在身边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温枸橼停下脚步,冷笑道:“倒也不错,三言两语就扳倒了那个老和尚。”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都是欺幼不欺老的,就算出家人也是如此。”龙卧溪转而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温枸橼扭过脸去,“我若再去纠缠纪莫邀,你又不高兴。既然如此,不如去找纪尤尊好了。”

        龙卧溪正色问:“你可有全盘计划?”

        “走一步算一步,跟他们父子斗智斗勇,只能随机应变。”

        “那你知道纪尤尊如今身在何处吗?”

        “纪尤尊不是无名之辈,要找起来有什么困难?”

        “你说得轻巧。我行走江湖多年,一直只闻其名,不知其人。若非温先生亲口指控,我怎么都想不到这么一个让人记忆淡泊的名字会纠缠其中。早年听说他结交黑白两道,在法外之地有些声望,但也只是在暗里出谋划策,从不曾听说他有什么大功大罪。如今看来,此人不单武艺高深莫测,而且行踪不定、意向不清,摸索他的足迹谈何容易?就算让你找到了他,难道他就会轻易交待一切吗?”

        温枸橼又火了,“尽说我的不是,你可有妙计?”

        “温大小姐,我有一个想法。”

        温枸橼见他别有用心地望着自己,顿时浑身不自在,“你要做什么?”

        “当日嫏嬛和葶苈能保全性命,全赖杜仙仪的护荫,而你却未能幸免。如果幸存的温言睿先生身上还藏着莫大的秘密,那幸存的温枸橼身上,又会不会有我们需要的蛛丝马迹呢?”他拉住温枸橼的手臂,“带我去你家,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温枸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回到惊雀山后,其余人都紧锣密鼓地为应战姜芍做着准备。纪莫邀折了一臂,倒是难得清闲。

        嫏嬛经过他洞开的房门,见他在里头摆弄他的胡琴。“犯瘾了吗?”她打趣道。

        纪莫邀道:“我拉琴倒是没有瘾……”他说完就举起一片薄荷叶,“这个就不同了。这个不受我控制。”

        嫏嬛这才想起马四革之前跟她提过的事,“我想置办一把琵琶,你可有门路?”

        “怎么突然想要琵琶了?”

        “上次听叶芦芝弹了一曲之后,我才开始惦记的。我小时候学过一阵,不过多年没碰,早就生疏了。”

        “生疏不要紧,比从头学起容易多了。”

        嫏嬛点点头,“等我练好了,说不定可以跟你合奏一曲……”她兀自停了下来,没再往下说。

        纪莫邀似没在意,问道:“现在去吗?”

        “可以吗?”

        “反正我也闲着。”

        两人正牵马,就见孙望庭满脸堆笑地凑上来,“大师兄,这是要出门吗?”

        “有话就说。”纪莫邀知道他没好事,立刻背过身去。

        孙望庭也不敢拖延,一臂搭在纪莫邀肩上,低声下气地问:“大师兄今天会经过软香居吗?”

        “做什么?”

        “我不是还欠着桂枝姐姐帐么……”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袋铜钱,“大师兄要是顺路,能帮我把帐清了么……”

        纪莫邀黑着脸跨上马鞍,没说话。

        孙望庭立刻矮了三寸,手臂缩在胸前,继续哀求道:“可以么,大师兄?”他见纪莫邀没反应,又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嫏嬛,“那个,嫏嬛……”

        嫏嬛苦笑着摆摆手,“那种地方……我不方便去吧。”

        “不打紧,大师兄认得路。你们去到之后,从门外递进去就好。”他又看回纪莫邀,“大师兄……”

        嫏嬛往纪莫邀手臂上蹭了一下,劝道:“行不行也给个答复吧……怪可怜的。”

        纪莫邀呼出一口气,一掌拍在孙望庭脑门上——“没出息!”说完就将那袋铜钱从他手里抢了过来,“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不见你在沙池里挥汗如雨——”

        “遵命!”孙望庭喜出望外,还意犹未尽地扯着纪莫邀的裤腿,“别生气啊,大师兄。”

        纪莫邀一脚将他甩开,举手托着声杀天王,对嫏嬛道:“我们走。”

        下山后,纪莫邀第一步就来到软香居门外。只见他将钱袋绑在天王脚上,问:“重不重?”

        声杀天王反问:“何去何从?”

        “桂枝的房间记得不?”

        “记忆犹新。”

        “送到她那里就行,说是孙二郎欠的账,如今来清了。”他嘱咐完后,便放了声杀天王进去。

        没过多久,声杀天王就飞回来了。

        “是桂枝亲手收下的吗?”

        “亲手收下,亲口道谢。”

        “好。”纪莫邀喂了它一片薄荷叶,正要离开,却见软香居大门忽然飞开,步出一个艳妆的女子。

        嫏嬛回头一看: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黛眉星目,生得颇为耐看。她头上蓝珠翠钗,腰间环佩铮铮,打扮得风韵十足,想必就是孙二郎魂牵梦萦的桂枝姐姐了。

        桂枝一出来,就朝他们喊道:“那是无度门的纪公子么?”

        纪莫邀立即下马,上前道:“正是在下。是那臭小子没还够么?”

        “不是、不是……”桂枝一路赶到他跟前,没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二郎实诚得很,你别这样说他。”她往四周张望了一下,问:“他今天怎么不亲自来找我?”

        “我恰好有事下山,他托我顺便来还钱。”

        桂枝连连点头,“那谢谢他惦记我了。”

        “桂枝姑娘亲自来迎,是还有别的话要纪某转告吗?”

        桂枝欲语未言,不禁浮出一脸难色,“哎呀,如果是他亲自来的,我还能请他到我屋里,就着暖灯小酒,在被褥上软软地躺着说话。如今要你个做师兄的传话,可能有些那个……”

        纪莫邀道:“如果桂枝姑娘不方便跟纪某说,也可以留书一封,我带回去给他就是。”

        “不,不是我不方便。”桂枝摆了摆手,“我有什么不方便的?方便得很……我不怕跟他说,只怕他难以入耳。而且写信甚的,一是费时,再者我也懒得跟他含蓄。罢了,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她压低声音,“我有个相好,过两个月就要做买卖回来了。他离开前就跟我说,一回来就娶我。他去了许久,时不时还托人给我带财宝礼物,早已够为我赎身,只是我念孙二郎是个有情义的好汉,我们又这样聊得来,才一直没将他拒于门外。不过既然我嫁人在即,也不方便再跟他来往。你跟他说,若是还想来找我,就要赶紧,我们还能见最后一面。要是不惦记我也无妨,替我谢他多年相伴便是。”

        纪莫邀听罢,又问:“桂枝姑娘从良是喜事,但怕他听不入耳,又怎么说?”

        桂枝掩嘴一笑,道:“哎呀,还不是因为那小子面皮薄。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我在外头有男人,只是仗着山高皇帝远,又怕商人无义,信口开河负了我,所以总不让我提他。可如今人家确实对我有情,我也铁了心要嫁,不说也不行。我是怕他听了之后,觉得我嫌弃他、数落他,害他没了面子。”

        纪莫邀笑道:“哪里话,桂枝姑娘本该为自己的喜事高兴,何必顾虑那个傻子的心情?”

        桂枝白了个眼,半笑半怨地说:“你个没心肝的,难怪二郎总跟我诉苦。”

        “那臭小子知道自己什么德性,哪里敢跟别人吐苦水?是你宽宏大量,才不嫌他丢人。”

        “你帮我带话就好。他要是来,也事先给我捎个信。”

        “一定。”纪莫邀行过礼后,便跟桂枝分别,回到了马上。

        嫏嬛一直立在不远处看两个人有说有笑,好奇地问:“你们刚才是在笑话望庭么?”

        纪莫邀叹道:“桂枝真是好心肠,都要分道扬镳了,还惦记着那小子的颜面。有这般相好之人,也算是前世修到。好了,干正事去。”

        纪莫邀带着嫏嬛穿过市集,摸到一家作坊里。他张口就唤那掌柜“老孟”,语气甚是熟稔。

        孟掌柜一见他便道:“哟,你的手臂是怎么了?”

        “人在江湖,难免受些皮肉之苦。不说这个,今日来,是想你们帮温小姐物色一把琵琶。”他随即扭头对嫏嬛道:“我的胡琴就是从老孟这里订制的,应该能找到合心意的乐器。”

        嫏嬛见那店面简陋,墙边歪歪扭扭摆着些琴瑟管弦,不禁有些好奇,“这些乐器可是孟掌柜亲手制作的?”

        “当然不是了!”孟掌柜连连摆手,“我就是个坐店的,要我说些乐理倒无妨,真要动起手来可就不行了……”他指着自己的眼睛,“我都老眼昏花了,哪里还能摆弄这些精细之物?这店里所有乐器,都是拙荆带着几个学徒在作坊里做的。”话毕,他指了指背后的幕帘。

        纪莫邀也介绍道:“老孟少时有壮志,曾远赴龟兹学习声乐,娘子也是在路上认识的乐工,可以说是志同道合了。我的拉弦胡琴就是二位的作品。”

        嫏嬛眼前一亮,“难怪你的胡琴与别不同——寻常都是弹奏,你却是拉奏。”

        “叶芦芝初学琵琶也是如此,一开始和别人一样,都用拨子弹奏。后来遇到一位龟兹乐师,才学来了手弹琵琶的技艺。”

        “早听闻龟兹声乐乃是一绝,实在所言非虚。”嫏嬛感叹了一阵,又怯怯地拉住纪莫邀的衣袖,问:“你跟孟掌柜一家,很熟吧?”

        “怎么了?”

        “我想进去作坊里看看。如果你们熟的话,不如……”

        纪莫邀心领神会,便问那掌柜的:“若尊夫人不介意,可否让二小姐到作坊里一睹究竟?”

        那掌柜果然平易近人,进去知会了一声,便将帘幕一拉,请了嫏嬛进去,随后又转头问纪莫邀:“早前怎么不知道有个温小姐在你们山上?”

        纪莫邀答道:“故人之女,不久前投到无度门来,如今与我们暂住。”

        “她可喜欢这些机巧零细之物?”

        纪莫邀点头,“转轮之道、机械之理,亦不在话下。”

        “以往都是你一个人来的,如今有个知音者,也是好事啊。”

        纪莫邀笑而不语。

        过了一阵,就见嫏嬛脸红红地抱着一把琵琶走出来,“你看这个如何?”

        纪莫邀见她有些不自在,问:“怎么了?”

        嫏嬛讪笑道:“刚才在里头试着弹了几下,果然年久技疏,完全不成音调,让娘子笑话了。”

        纪莫邀全不在意,“你若是喜欢,就要这个。”

        两人刚回到山上,又见孙望庭鬼鬼祟祟地凑上来,问:“桂枝姐姐可有话转达于我?”

        纪莫邀没理他,一路往前走。

        孙望庭不敢追上去,而是截住嫏嬛,指着她怀中琵琶,道:“我帮你拿吧。”

        “不用,还是我自己抱着放心……”嫏嬛见孙望庭一颠一颠地不知所措,知他心急,便道:“莫怕,你大师兄已替你清了帐。”

        “那、那桂枝姐姐还说了什么?”

        “她是跟你师兄说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孙望庭嘟着嘴,壮胆追到纪莫邀身边,问:“大师兄,桂枝姐姐没给我留话吗?”

        纪莫邀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混小子,知不知道你多丢人?”

        孙望庭摸不着头脑,呆呆立在原地,不敢吱声。

        “人家桂枝对你有情有义,你长期欠账不说,还不准她提自己的相好之人,这是什么道理?还是桂枝宽厚,没怪你之余,还处处护着你的脸面,要我再三追问才肯说实话……她过两个月就嫁人了,你要还想见一面就尽快。”

        “啊……”孙望庭捂着嘴,眼中不无惆怅之情,“可姜芍马上兵临城下,我哪里好意思走开?只能等她来之后再去了。”

        “桂枝向来待你不薄,你要是还体谅她对你的情分,就早点跟她定个日子,晚了只怕你日后追悔。”

        孙望庭苦恼地点了一下头,随即退去。

        大战在即,劲敌将至,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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