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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回白脸鬼浪荡儿


是夜一切如常,没有第二人听到那声闷雷。

        次日,嫏嬛回到厨中为葶苈准备早饭。前一日还乱七八糟的地方,如今已收拾得井井有条。她留意到窗台上晒着些薄荷叶,但昨夜离开时并不曾看到。“居然有人起得比我还早……”她自言自语,“如果葶苈能早些起来帮忙就好了,这样我也能抽空到处走走……”她的另一个担心,则是葶苈年幼,长得又不高大,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那个纪莫邀。

        她暗中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让那家伙有机可乘。

        正忙碌时,忽听到有人从背后走近。她刚一回头,嘴立刻被一只大手捂住,未及呼救便被横腰抱了出去。

        “大师兄,不好了!”前一日被支去山沟里搬石子的胖瘦二人惊慌失措地冲进前厅。

        可纪莫邀并不在场。

        “出什么事了?”陆子都问。

        “孙迟行撞破门跑出来了!”

        陆子都一听,立刻拔剑,“大家速速集合!”

        空中传来声杀天王的警报——“蚩尤在野!蚩尤在野!”

        西廊一下子连滚带爬冲出十几个人,一个个都神色慌张、步伐凌乱。

        “听好了,带上你们的武器,结伴到山里找他——千万要小心!”

        “大师兄呢?”其中一人问道。

        陆子都喝道:“没有大师兄,你们难道就什么都不会了吗?先到山里找找那姓孙的下落。见到了就立刻向我通报,千万不要跟他正面交锋!也不晓得他逃出来多久,希望还没有跑到山下去……”

        “不用找了!”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狂笑。

        陆子都猛一回头,立刻吓得面如土色。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将嫏嬛夹在腋下,从房顶跳下来。他虽然蓬头垢面,但脸色却比无常还白。“爷爷在此,费不着你们去找!”

        “你这家伙……”子都见嫏嬛如陷入兽口、苦苦挣扎的小鹿,心中不禁一阵激愤。但贸然上前,又怕对方会狠下杀手。

        葶苈闻声而至,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叫那个姓纪的小鬼滚出来!”疯汉吼道,“否则我就拧断这丫头的脖子!”

        “你敢!”陆子都警告道,“若是轻举妄动,我们绝不轻饶!”

        “给我闭嘴!”头上又传来一个声音。

        子都见不是那疯汉说话,忙抬头一看——“大师兄!”

        纪莫邀从顶上一跃而下,一手将陆子都推开,“别呼呼喝喝的,成什么样子?孙公子是讲道理的人,以后只要直接从言语上羞辱就行了。”

        “啊,是我不好……”陆子都低头认错,又见纪莫邀两手空空,“要我替你取兵器吗?”

        “不必了。”纪莫邀说着便迈上台阶,来到孙迟行面前,“嘻嘻,能跑出来是你的造化。但既然一直有本事破门而出,又为什么挑今天?既然能畅通无阻地跑下山,又为什么要特地回来作乱?”

        孙迟行起身吼道:“你还有脸问我?别的人会平白无故往我头上扔石子吗?分明是你挑衅在先,我咽不下这口气,才来找你算账!”

        葶苈一听,吓到脚都软了——原来那声闷响不是旱雷,而是“蚩尤”的怒嚎。“要死了……”他搀着陆子都,差点跪到地上。

        纪莫邀回头见葶苈的反应,也猜出七八分。但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笑道:“令人刮目相看啊,三公子。”他信步绕到孙迟行身后,“曾在无度门一手遮天的白面蚩尤,果然雄风不减当年……如果你还是大师兄的话。”

        孙迟行脸色顿时由白入黄,自黄发青,再从青转红。而嫏嬛的表情也一并变得复杂起来了。

        众人的心都悬在了一根线上,没人知道纪莫邀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孙迟行听到这里,更加火冒三丈,“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这个女人!”

        “也罢,你若真是愿赌服输的正人君子,而不是一只为所欲为的野兽,师父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将你锁在后山思过。”纪莫邀的这番话,显然不是用来安抚对方的,“但你要真有本事,何不冲我而来?胁迫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很光彩吗?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再白,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抹黑啊。”

        面对纪莫邀变本加厉的挑衅,孙迟行再也忍不住。只听他大吼一声,夹起嫏嬛就往山下冲去。

        “子都,马上带人抄小路去拦他。如果拦不住也不要紧……我自有办法。”

        陆子都得令后,立刻带人出发去追。

        纪莫邀见葶苈还站在原地,便问:“三公子,你还站在这里作甚?不去救你二姐吗?”

        葶苈如梦方醒,立刻随子都一并下山去了。

        陆子都急步下山,行到半路,惊见地上显现血迹。他担心嫏嬛已经受伤,便加快脚步前行。

        孙迟行拖着嫏嬛一路下山,哪里顾得上她的安危?跑了一阵,不见追兵踪影,便停了下来。这时他才留意到嫏嬛的右腿在混乱中被擦伤,一路都在滴血。正犹豫要不要丢下她自己走的时候,就见陆子都从林子里跳了出来——

        “孙迟行,你已无路可逃!”他举剑相迎。

        孙迟行虽然疯疯癫癫,但还是看得出陆子都最怕嫏嬛受伤,于是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大叫着前冲。

        陆子都慌了,下意识地收剑退到一侧,却恰恰中了孙迟行的诡计。

        “你们这群志短的懦夫!纪莫邀有什么了不起?不都是和你们一样,只会虚张声势,其实早就黔驴技穷了!”

        “别想跑!”陆子都再拔剑紧追。

        正当孙迟行在无人阻挡的山路里飞奔时,从山中“嗖”地跳出一条狗,挡在了他跟前。

        那狗通体灰色,脸却是白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煞是可爱。

        孙迟行止步不前,疑惑地望着眼前这条楚楚可怜的小狗。

        头上突然传来一声鹰啸。

        小狗像收到命令一样,全身一个抖擞,即刻目露凶光、口吐獠牙。

        孙迟行这才看清楚——这哪是一条小狗,分明是一匹爪牙候命的饿狼。

        灰狼喉咙中传来阵阵低吟,嘴角垂下一滴贪婪的唾液。它目不转睛地望着孙迟行,黑亮的眼珠里映出了满怀敌意的血色。

        孙迟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嘻嘻……”一个声音在他脖子后响起。

        孙迟行猛地转过头来,见纪莫邀站在自己背后。

        “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孙迟行?”

        “因为大爷高兴!因为大爷不爽你像对待畜生一样往我头上扔石头!这还不够吗?当年你用奸计暗算我,从此鸠占鹊巢,今日还要对我百般捉弄,试问谁人能忍?”

        “愿赌服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坦荡。当年若不是师父和师叔合力将你制止,你哪会乖乖将大师兄的位置让出来?师父让你面壁思过,还能继续修行。你却宁愿一世闭关,也不愿遵守承诺。石头不过是个借口,毕竟如果无缘无故逃出来的话,就等于真正地认输了。孙迟行,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拿一个小孩子的无心之失作为发疯的理由算什么?你觉得这样就算赢了吗?”

        孙迟行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

        “你真以为我们这里十多个人会拿你没办法?但我们若在这里将你制服,你回头又会骂我们以多欺少,总之无论如何都是你有理。你那可悲的自尊心只能用我们的宽容来满足,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师父的教诲你全都忘了吗?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问心无愧、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话音刚落,灰狼便向前跃了一步,蓄势想要扑上去。但纪莫邀立刻喝止了它——“地藏,不要动。”

        灰狼一听,立刻乖乖坐在原地。

        孙迟行忽然松手将嫏嬛丢在一旁,面容紧绷地坐了下来。

        众人立刻上前将嫏嬛拉开。

        纪莫邀弯腰与孙迟行对视,道:“你要是想现在掐死我,就下手吧——只是别忘了当年我们打的那个赌。”见孙迟行不说话,他摆摆手对子都一行人说:“还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该回去的就回去!”

        “大师兄,要我押送这个家伙吗?”子都问。

        纪莫邀没答他,而是低头问孙迟行:“要我陪你回去吗?”

        孙迟行摇摇头,“我自己会走,你们谁都别跟过来。”

        “傻子,你自己回去,谁替你把门锁上?”

        “我要跑的话早就跑了,你也知道那门是锁不住我的。”

        纪莫邀点点头,“老头子回来之后,我让他去找你如何?”

        “随意。”

        “看,我就说你还是讲道理的。”纪莫邀笑道。

        孙迟行没再说话,开始起身往回走。

        纪莫邀向大家示意不要跟随,同时将灰狼叫到脚边,叮嘱道:“看好他。若他突然又不安宁了,就叫我。去吧。”

        灰狼随即消失在林中。

        嫏嬛除了一点皮外伤外并无大碍,可却总也无法将问长问短的陆子都和葶苈打发走。“我真没事,你们不用陪我了。”

        “二姐,你若是要什么,就开声啊。”

        嫏嬛急了,“我就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也去歇息吧。”

        恰在这时,纪莫邀出现在了门外。“还活着吧?”他问。

        “承你贵言,还活着。”嫏嬛有些负气地应了一声。

        “子都,带上三公子去我房里准备文房四宝,一会有用。”

        陆子都便带着葶苈告辞了。

        “没想到你来第二天,就发生了这种事……”

        嫏嬛无力地凝望屋顶,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纪莫邀不语。

        “我在想苦心将我们送到这里的仙仪姑姑,以及信誓旦旦说惊雀山很好玩的马四革。”

        纪莫邀笑出了声。

        “葶苈差点淹死,我又被人挟持,是不是上惊雀山的人,都要历个什么劫做见面礼?”

        “是我们没看管好他,让你受惊了。”

        这明显是赔罪的话,可嫏嬛就是听不出道歉的意思——不过她已经不计较这个了。“葶苈跟我说了,是他丢石头不对在先。可那孙迟行也实在……”

        “孙迟行未失人性,还是明白事理的,就是有些……反复无常。师父有时也拿他没办法。”

        “他说你鸠占鹊巢,抢了他的大弟子之位,是真的吗?”

        “于他而言,确有此事。”

        嫏嬛坐起身,问:“那于你而言呢?”

        纪莫邀答道:“我不过在他耳边念了一首诗。”

        嫏嬛屏气凝神,等他继续讲下去。

        “然后,我就成了无度门的大弟子。”

        嫏嬛差点没气晕过去,“不是,你省略的部分未免也太多了……”

        “二小姐,天机不可泄露。”

        “难怪你看起来跟我一般大,却已经坐上大弟子之位……”嫏嬛又没好气地问:“那这个孙迟行既然明白事理,为何要关着他?既然反复无常,为何又放他自行回去?既然他能够自由进出,那就不能算关着他了吧?”

        纪莫邀笑道:“说来话长,以前我们是真上锁的,不过他这几年稍微安定些,跟他讲礼义廉耻也都肯听,就没有那么严苛了。怕就怕在有什么事弄得他失控,又要我多费唇舌罢了。”

        嫏嬛强颜笑道:“那他也挺可怜的。”

        纪莫邀眨眨眼睛,显得有些意外,但他没说什么。见嫏嬛没有大碍,他准备离去,却一眼看到书案上铺满的画纸。走近细看,见是一架水车的草图,“这是你画的?”

        “是,无聊画来玩玩。”

        “要山里的地图吗?”

        嫏嬛脑袋一歪,“地图?”

        “你有山里的地图,不就知道在哪里建水车最合适了?”

        “可我也没有真的要……”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好,谢谢。”

        “我回头让葶苈拿给你。”纪莫邀说完便起身出门。

        “等一下!”嫏嬛又喊住他。

        纪莫邀停步。

        “我问你……”嫏嬛顿了顿,“如果那时葶苈真的快要淹死的话,你会亲手救他上岸吗?”

        纪莫邀没有料到这个问题,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诧异,可随即又恢复到惯常的坏笑。“当然会了。”他说完就拍了拍门边,“好好休息。”

        嫏嬛坐在榻上,望着空荡荡的门外,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纪莫邀回房时,子都和葶苈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

        “三公子,介意帮个忙吗?我说你写。”

        葶苈立刻提笔,“说吧。”

        “蚩尤外逃未遂,速归。”

        陆子都立在一旁看葶苈写下这短短八个字,两眼一亮——“葶苈的书法也太好了,我到现在写字都还歪歪扭扭的,真不愧是书香门第……”

        “子都哥过奖了,一姐和二姐还在我之上呢。”葶苈略带窃喜地放下笔,“写好了。”

        纪莫邀于是将信折好,放入微小的信筒之中,然后出门叫了一声:“天王何在?”

        声杀天王迅速飞入屋中,停在了笔架上。

        纪莫邀一边把信筒系到八哥的腿上,一边指示道:“还记得他惯在软香居哪个房间鬼混吧?不要理会他当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穿衣服,反正一进去就叫他看信。跟他说,如果两天之内不回山,就别回来了。记住了吗?”

        “铭记于心。”八哥应道。

        “去吧。”

        葶苈啧啧称奇,“只听过飞鸽传书,没想到八哥也能传信。”

        “天王只愿意飞附近几个特定的地方。若是更远的目的地,就真的要鸽子了。”子都解释道。

        纪莫邀道:“除非让它飞去洛阳找师叔玩,否则这家伙是一定要回来过夜的。”

        葶苈笑了,“原来它也挺有脾气的,真是物似主……”他的后半句声音很弱,“那只灰狼也是大师兄养的吗?”

        “首先,披毫地藏不归我养,它只是乐意在我们身边待着而已。至于天王,它嫌别的鸟太吵,所以才喜欢这里。”

        葶苈没话说了,心里还是那句话——物似主人型。

        “对了,大师兄,”子都发问,“刚才只听你答应孙迟行和师父见面,怎么不提望庭?”

        “怎么提?跟他说‘等我将你弟从风月场里揪出来之后再让你们手足重逢’吗?开什么玩笑?那样他更要发疯了。”

        “望庭真是的,总是这样也不行啊。”

        “那是……孙迟行的弟弟吗?”葶苈问。

        子都点头,“亲兄弟。望庭也是师父的入室弟子,不过他们两兄弟向来有些……不睦。其实不是望庭的错,都是孙迟行太执迷不悟。”

        “终归还是他们老子的错。”纪莫邀说着就开始收拾桌上的纸笔,“你们也别闲着。三公子,想好要用什么兵器了吗?”

        葶苈的表情僵止了,“还没呢……”

        纪莫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今晚给我好好想一想,明天还给不出答案的话,就送你去和孙迟行一起面壁。”

        “啊,是、是,大师兄……”

        纪莫邀放手,打发两人出屋。

        一出门,陆子都就忍不住笑了,“葶苈,你才来几天,都会喊‘大师兄’了吗?”

        葶苈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不知不觉就叫出口了……”

        “不打紧。等师父回来,磕过头、献过茶,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入室弟子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前辈愿不愿收我做徒弟,何况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着二姐吧?”

        “你就别担心了。若是大师兄要师父收你为徒,师父一定会答应的。”他小声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天很快走向尾声,葶苈偶尔还会去看嫏嬛一眼,其余的时间就一个人在书房翻阅有关兵器的典籍——无意之中,反而应了纪莫邀当初教下的谎言。

        到了黄昏时分,他见有些饿了,便去看看有没有开饭。行经后院,隐约听到纪莫邀在训话。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角,果见纪莫邀和陆子都立在石案前。而背对着自己坐在石案上的,则是一个戴着红头巾的陌生身影。

        他就是孙望庭了吧?手臂真长啊……

        “你自己说说,有多久没回山了?”纪莫邀一脚踩在案上,一副拷问的气势。

        孙望庭一臂撑在身侧,难堪地捂着脸,“我错了,大师兄……”

        “你身上才带了几个钱,就在软香居睡这么多天?没人跟你计较?”

        “桂枝姐姐允许我赊账……”

        “因为她知道你是回头客吗?”

        “因为你是我大师兄……不,大师兄,我、我保证下次不会在那里呆上超过三天了。”

        “鬼才信你那些不值钱的保证。明天给我早起晨练——这么多天的放浪形骸,皮肉都松弛了。不说这个,快找你哥去。”

        “他没搞大破坏吧?”

        “大倒不算大……”陆子都终于有机会说话,“就是伤了温小姐。”

        孙望庭一听来神了,“温小姐?就是师姐那里来的温嫏嬛么?”

        “小声点,望庭。直呼其名多失礼……”陆子都提醒道。

        孙望庭立刻亲昵地箍住他的脖子,取笑般地问道:“哎呀,子都好在意啊……是美女吗?是吗?”

        纪莫邀一手按住孙望庭的肩膀,将他从陆子都身边拉开,“别把你调戏女人的轻浮嘴脸带回山来,没大没小。”

        孙望庭再次捂住脸,道:“我错了,大师兄……”

        这时,纪莫邀又朝外头叫道:“出来吧,三公子。”

        葶苈愣了一下,踮着脚从暗角里走出来。

        纪莫邀一手指着温葶苈,另一手指着孙望庭,道:“温葶苈,孙望庭,现在都认识了吧?”

        “小伙子挺醒目啊。”孙望庭伸手捏了捏葶苈的脸,“多大了?”

        葶苈皱起眉头,答道:“十五。”

        在孙望庭冒出下一个问题之前,纪莫邀又将他扯到了一边,训斥道:“少废话,干正事去。”

        四人穿过回廊,见嫏嬛一个人靠在门边张望。她一见来人,忙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纪莫邀惊觉不妙,问:“你听到什么了?”

        “好像是狼嚎——是地藏吗?”

        “不好,怕是孙迟行又有动作。”纪莫邀立刻带着众人往后山而去。

        可惜为时已晚。大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藏在墙内焦急地绕圈。

        “怎么回事,他又跑出来了吗?”陆子都苦恼地问。

        纪莫邀摇摇头,“不是,你看地上有两个人的脚印。”

        另外三人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我让你哥回来的时候,他说他不会逃跑,所以我没再锁门。毕竟就算锁上了。他也可以用蛮力破门而出。现在看来,不像是他自己改变主意要走,而是有人故意带他走的。”

        “可我哥无缘无故怎么会跟别人走呢?”孙望庭反复在围墙内外徘徊,寻找蛛丝马迹,“他可不是个听话的家伙。”

        纪莫邀走到地藏身边,摸了摸它的后脑勺,“如果是陌生人闯入,地藏直接就会扑上去咬。但它竟晚了一步才醒觉要通知我,恐怕是熟人所为。”

        “地藏和孙迟行都认识的人,想起来并不多啊……”陆子都道。

        “确实不多,但事已至此,非把老头子叫回来不可了。”

        “要我回去准备笔墨吗?”子都问。

        纪莫邀摇头,从腰间掏出一片薄荷叶,边嚼着边想着些什么。过了一会,他跟众人说:“我们明天直接下山找他。”

        孙望庭一听,两条长长的手臂泄气地耷拉了下来,“今天好不容易从镇上赶回来,结果又要下山。”

        “不想跟去,就留下来陪地藏守门。”

        “那怎么会不想呢,呵呵。”孙望庭说着又嬉笑起来,“就是太久没回来,你看大师兄的头发都长这么多了。”

        纪莫邀一手将他推开,“多事。”

        陆子都也难掩疲惫,“今天真是祸不单行,也不知你哥会弄出什么乱子……”

        孙望庭也不安起来,“是啊。他今天早上才伤的人,真怕他狂性大发。”

        陆子都百思不得其解,“他今早被大师兄劝服之后,显得相当平静。我想他还是讲道理的,就算不听大师兄,也总该等师父回来发落吧。就这么走掉,确实不像他所为。”

        “望庭,”纪莫邀问道,“你上次见他时,他表现如何?”

        “没什么特别,就问候了两声而已。”

        “有没有显得很暴躁?”

        “倒是没有,就是不大理人。”

        纪莫邀点点头,“他平时也不怎么理人,这不奇怪。这样跟人走,真的很反常……你想得到有什么人可以轻易说服你哥跟随吗?”

        孙望庭一脸茫然,“难道我老子还魂?”

        一行人回到无度门时,嫏嬛还立在原地等待。

        纪莫邀将事情解释了一边,又道:“我们明天下山接师父回山,你们也一起来吧。”

        嫏嬛一个抖擞,“你说真的?”

        陆子都忙问:“但是你脚上的伤……”

        “只是皮外伤而已。而且我都躺一天了,再不走动一下,就成废人了。我一起去不好么,葶苈?”

        “呃?怎么问我……”葶苈刚想回答,背后的孙望庭突然很踊跃地插嘴道——

        “当然好了,求之不——”

        只见纪莫邀一个巴掌盖在孙望庭嘴上,将他推到背后。

        嫏嬛指着孙望庭问:“这位是……”

        “这就是孙望庭,”陆子都介绍道,“孙迟行的亲弟弟。”

        “不用担心,这家伙虽是个色中饿鬼,但绝对没他哥的贼胆。”纪莫邀冷冷道。

        孙望庭安分下来后,才低头行礼,道:“冒犯了,温小姐。”

        “叫我嫏嬛就好。”

        “好,嫏——”孙望庭话都没说完,就又被纪莫邀揪着领子拖走了。

        “大家都快点休息,明天一早启程。”

        孙望庭被揪着说不了话,可一路还热血沸腾地晃动着手臂,像是急切地想寻求什么答案。直到被扔回自己房间里,他才捏着拳头对纪莫邀说:“大师兄,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惊雀山来了个大美人的话,我二话不说就滚回来了啊,哪里要你老人家威逼利诱?”

        纪莫邀瞪了他一眼,道:“谁有闲工夫威逼利诱你?温小姐是师姐的亲眷、惊雀山的贵客。若是再有半点不敬,莫说是这山门,我让你连房门也出不去,懂不懂?”

        孙望庭当即认罪:“知道了,大师兄,是我口无遮拦,以后不敢了……”

        “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将在软香居泄掉的精力都给我睡回来。明天要是起晚了,就留你下来看门口。”

        熄灯前,两姐弟在门前闲聊。

        嫏嬛留意到葶苈的兴奋之情,“怎么了,很想下山吗?”

        “是啊,下山就终于可以见到掌门吕尚休前辈了!”

        嫏嬛惊觉不妙,“等等,你什么时候开始管那家伙叫‘大师兄’了?”

        葶苈恍然大悟,忙解释道:“那个,听子都哥这么叫惯了,顺口就叫起来了……”

        “你不是打算在这里拜师学艺吧?”

        葶苈不住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那就好。”嫏嬛叹了一口气,“江湖险恶,你年纪这么小,又不懂事,真怕你……你看那个孙迟行,也不知道因什么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叫错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弄假成真。”

        葶苈顺从地点头,心却跳得飞快。“话说回来,”他试图转移话题,“我们还没去过镇上呢,明日正好去走走。”

        “也是……”嫏嬛细声自语,“可别再把我吓到就好……”

        然而,嫏嬛还是被吓到了。

        “无——输——馆。”葶苈抬头念出牌匾上的字。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嫏嬛转头想问纪莫邀,却不见了人。

        “先进去吧!”孙望庭扶稳头巾,摩拳擦掌,在门前踱步,“孙爷爷好久没试试手气了!”

        “别想了,”陆子都提醒道,“忘了大师兄的话了吗?我们不得近赌席半步。”

        “子都,你师兄去哪里了?”嫏嬛追问道。

        陆子都僵硬地笑了,答道:“大师兄随后就到。我们先进去吧。”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来一间赌馆——”

        “进去就知道了。”话毕,陆子都便赶着一行人进了无输馆。

        “我前两天差点就进来了呢。”孙望庭蠢蠢欲动。

        陆子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警告道:“够了,大师兄叫我看好你的。”

        嫏嬛从进去那一刻起,就紧紧地挽着葶苈的肩膀,“真是的,为什么要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扶了扶头上的帷帽,却又禁不住想掀开薄纱,看清眼前的众生相。

        “嫏嬛你不用担心,”孙望庭笑道,“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们,没人敢来找你们麻烦。”

        陆子都觉察到她的不安,道:“嫏嬛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若是寻常境遇,是断然不会踏足这种地方的。”

        嫏嬛轻叹,道:“不必特地照顾我。人生在世,哪里有什么该去不该去的所在?再不合适的场合,我也只当是长见识。”

        正说着,陆子都已经引着一行人来到赌坊二楼。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看到每一席、每一人的动静。

        “不见大师兄啊……”葶苈靠在栏杆上,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这时,他留意到楼梯边上坐着一位老翁,正饶有兴味地呷着小酒。老翁身边摆着一张精致的茶案,上面是盘下到一半的双陆棋。老者发已全白,少说也有花甲之年,气色却丝毫不显苍老,反而神采奕奕,不输青壮之人。他身上似有一股慑人的力量,明明坐得离赌徒们很近,却完全没有融入眼前的喧嚣。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前方,就像是世外仙人隔着千里遥望俗世一般。“难道他就是……”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人走进了赌馆。

        嫏嬛脱口而出——“纪莫邀那个家伙为什么也要遮着脸?”

        孙望庭慌忙压着嗓子道:“小声点!你遮着脸是因为你是矜贵的小姐,大师兄遮着脸是因为不想吓到人。若是被人认出他来,这里就不用做生意了……”

        正说着,纪莫邀已在赌局前坐下,面对着一个满面春风的老赌棍。那老赌棍似乎刚刚赢了不少,正兴致勃勃地拍着桌子使唤那个摇骰子的小孩。那小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呆得久了,眼神呆滞,面色也阴沉沉的。

        那一席是买大小,花样少,难出千,甚少有人能独赢。

        老赌棍看着小孩手里的骰盅,眼珠子不停地转。定盅那一刻,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买大!”那老头买大,别的赌徒也跟风——这样老头就算押中了,也赢不了多少钱。

        葶苈留意到他一脸不快。

        一文铜钱突然飞了上桌,“七点小。”

        赌徒们扭头一望,见那个头戴帷帽的人盘腿坐在末席。隔着黑纱,隐隐可见他的笑容。

        孙望庭笑道:“大师兄真是……无论去哪里,都一定要被人围观才肯罢休。”

        老头有些警觉了——他原先想引众人买大,再在揭盅前买小,没想到却被人抢先一步。

        掌盅的小孩才不理你这么多,“二二三,七点小。”

        众人哗然。

        纪莫邀一下注,便独赢全场。

        老头面色铁青,但没爆发。定盅之后,他又豪爽地掷下赌资,“买大!”

        “十五点大。”纪莫邀竟也在同一个地方下了注。

        老头见状立刻变卦,“我买小!哼,宁输也不和你同赢。我就不信你每次都能中!”

        小孩又等不及,揭了盅,“十五点大。”

        现场俨然变成了老赌棍和纪莫邀的单打独斗。

        葶苈依然无法不去注意那个呷酒的老翁。他那双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但又默不作声地看着赌局的风水轮转。这种令人窒息的神秘感,让葶苈几乎忘了大小局上的变化。

        几盘下来,老赌棍已濒临清仓。

        由于纪莫邀逢赌必中,其他人也开始跟他下注。只有那个倔强的老头死活不肯就范,每次都和纪莫邀反着干。

        纪莫邀虽然蒙着面,但嫏嬛分明看到他全程都在奸笑。

        “四点小。”他再次下了注。

        身边的人全都一股脑地跟着他买小。

        但在揭盅前一刻,纪莫邀突然将一枚铜钱摆在了另一个位置——“十一点大。”

        一揭盅,“十一点大!”

        这种拖累街坊的伎俩对付烂赌之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手段确实卑鄙……”嫏嬛嘀咕道。“但又觉得好笑。”

        “好笑就对了。”孙望庭看得津津有味,“不过,也差不多可以干正事了吧?”

        败兴的赌徒们陆续离开,只剩下纪莫邀面对那个老赌棍。一直在旁围观的呷酒老翁,也在此时露出了惬意的神色。

        纪莫邀冷笑,“你输了。”

        老赌棍道:“哼,赌来赌去都是输,我当然知道了。”

        “你欠人多少钱啊?”纪莫邀继续问。

        老赌棍抬眉,“与你何干?”

        纪莫邀“唿”地跳起来,扯着老头的衣领喝道:“当然和我有关了!”他说完就指了指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铜币,“这些够不够?”

        老赌棍错愕了,“你我素未谋面,为何要帮我还债?”

        “素未谋面?你醉成这样子还来赌坊里丢什么人?”纪莫邀气急败坏地扯下帷帽,“不认得你大徒弟了吗?”

        老头吓得窜上了一根柱子——别看他面泛红光,眼有醉意,可身手灵活,敏捷如猴,抱在柱子上稳稳当当,丝毫不像一个年迈之人。

        就在这时,摇骰盅的小孩魂飞魄散地高叫道:“三、三眼魔蛟!”

        馆里各类闲杂人等顿时蜂拥而出,无输馆瞬间成了无人馆。

        吕尚休这才滑回地上,淡淡然道:“但凡我跟人说你是我大徒弟,怕是没人敢来讨债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请师父遵循基本的道德准绳,别拿我给自己开脱。”

        吕尚休盯着案上的铜币小山,点头道:“绰绰有余了,绝对够的。有劳你帮我还债了。”

        “我帮你还债?”纪莫邀笑了,“搞错了吧?现在就是你欠我钱了。”

        吕尚休叹道:“果然还是被你摆了一道啊。”

        “以后我要有什么要求,就烦请师父乖乖服从了。”

        嫏嬛扶额,心中默默缅怀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慈祥老者。

        葶苈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那个呷酒的老翁不知何时就消失了。情急之下,他撇下其他人冲了下楼,又被纪莫邀一手拉住——

        “干什么?”

        “大师兄,我刚才看到一个老人家坐在墙角那里喝酒,还以为他就是吕前辈呢。但是刚才一下子就不见了!”

        “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纪莫邀指着背后的吕尚休,“这里就有一个如假包换的老头子给你看个够。”

        吕尚休望着葶苈,问:“这就是温先生的公子么?”

        葶苈点点头,指着楼上的嫏嬛道:“那是我二姐。”

        吕尚休一抬头,惊见子都和望庭也在,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唉,老脸都丢尽了。”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同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纪莫邀抢先一步冲出无输馆,见一架失控的马车风驰电掣,从街尾飞奔而至。掌车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让——开——啊!”她尖叫道,“我不想撞到人!”

        就在这急促的马蹄声呼啸而近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纪莫邀头上掠过。

        这究竟是何人,而失控的马车又将何去何从?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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