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环连一环
城外一处水榭，两个一黑一红的身影隐在黄葛树茂盛的树叶下。
“你什么时候回去？”殷数负手立于亭台一角。
“不急。”
姜魅抓了一把鱼食，一小撮一小撮地往池子里撒。
“有人找你找到我这。”
“谁？”
“阿恒。”
姜魅愣了下反问道：“你呢？什么时候回别有洞天？”
殷数仅露在外的眼睛眯了一瞬：“最近发现点有趣的事。”
“除了炼药，还有其他事能入你的眼？”
“棋逢对手而已。”
“你……没暴露我的消息吧？”
殷数瞥她一眼，语气沉闷无趣：“动静闹得如此大，何须人暴露。”
姜魅砸了咂嘴，想来也知道自己做了些糊涂事，什么话都反驳不了，好一会才道：“你小心点，我先走了。”
殷数抬头看着渐起的晨光，又一个夜晚过去了，不知那阁楼里会有什么惊喜等着他，他无比期待着。
“客官，这看病抓药都是别人的私事，我们不能随便告知的。”伙计一脸为难。
“小哥莫要误会，在下想找那人只是某曾受人恩惠，此次听闻了些消息，便想着能做些什么报答，绝不会有害人之心。”竺凝儿一边说着，一边用眼风示意青荇。
青荇立即递上一块亮澄澄的银锭。
“这，这使不得呀，我再问问掌柜的。”嘴上这么说着，店伙计手上接得倒是快。
竺凝儿笑着点点头，安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才走到堂前，伙计则乖顺地垂头站在一侧。
他定定瞧了竺凝儿一眼，施礼道：“公子好。公子所求之事恐有些难为。”
“掌柜的，在下只为寻重要之人，非寻衅闹事，望掌柜相助。”
掌柜略沉吟：“药铺每日来去之人众多，想要寻抓了某味药的客人不易。”
竺凝儿见掌柜的态度并非抗拒到底，说道：“若是单寻抓了某味药的人是困难些，可若是一连要同时大量使用赤芍和防己的人绝不多见，想必掌柜的一定有印象。”
掌柜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公子是个懂药之人。”
竺凝儿抱拳：“略懂。”
“早些日子确是有人拿着方子来抓药，上头有公子提及的那些，至于是不是公子要找的人，某也不确定。只是当时也缺了几味其他的，故而没有接下这个单子。公子可前去西街的医馆问问。”
说完，他便令伙计将那银子原样归还了。
竺凝儿略一思索，不疑有他，大谢过掌柜出了铺门。
她与青荇两人往西街的道上疾行，拐过一个路口。
“小心！”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竺凝儿忙后退一步站稳，有些意外：“同大哥？”
“小凝儿！一大早匆匆忙忙是去哪？”同澄问道。
“有点事想去趟医馆。”
同澄皱眉：“怎么了，你病了？”
“只是去打听点事。”竺凝儿扬了扬手，“先不跟同大哥聊了，下次回见。”
“哎，等等。”同澄伸出一手拦着，“这里我熟，我跟你们一道去，反正我也没事。这么早，你们还没用过早膳吧。”
他说着掏出一个细绳扎捆荷叶包：“早市的肉包，皮薄馅大汁水足，尝尝。”
竺凝儿看了一眼没动。
“别客气，你和你家这丫头都有份。”
此刻同澄的笑容过于温和，荷叶的清香混着包子的肉香又令人着迷，竺凝儿心下一软就接了过来表示感谢。
赶到西街医馆的时候，大门还没有开，已有一些平头百姓等着看病抓药。得着这个空隙，竺凝儿和青荇各分食了一个包子。
“好吃吧？”同澄笑眯眯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极了她娘看她吃东西的时候，竺凝儿读出了几分慈爱。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这一大早不管不顾的。”同澄问。
想了想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便说道：“师兄他失去联络多日，我想来寻点线索。”
同澄诧异，微挑了眉：“巫小子不见了？”
“也许。”
同澄笑她：“八成是你多虑了，那小子看着不像会出事的样子。”
“同大哥因何觉得？”竺凝儿不解，他和十一都这样认为，难道只是她多想了？
同澄想了想：“江湖经验？哎，别那样看着同大哥，我是怕你白担心一场，累了自己。”
竺凝儿本就没打算和他商量，见他玩笑的样子，也就不说话，默默等着医馆开门。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人堆开始躁动起来。竺凝儿和青荇退于一旁，让那些看病的人先行进馆。
有医馆的伙计出来招呼，还有人做着洒扫清洁工作。
“去去去，别待这碍眼，走远一点。”伙计皱着眉扯着嗓子。
竺凝儿一愣：“什么？”话一出口才觉察那话并不是对她们说的。
“求求你们，救救小狗儿吧，求求了！求求了！”少年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竺凝儿看过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半趴着，几乎是跪拜的姿势，而他破烂的外袍下竟是半抱着另一个孩子。他们实在是太瘦小了，完全淹没在刚在的人群中。
“别喊了！赶紧走，不然我轰人了。”伙计唾了一口，“可别死在门口，真是晦气死了。”
有人见状赶紧挪开了眼，怕是沾染了什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同澄脸色微沉，还未开口听到了竺凝儿的怒喝：“这是做什么？！”
“救死扶伤不是一个医者该做的吗？”她不是那种爱打抱不平的人，此时心里却瞬时燃起了一把火，这样直白的罔顾人命的行径令她不适。
伙计愣了愣，瞧着竺凝儿身上衣衫不菲，忍着解释道：“这位公子，我们是开医馆的不是做善事的，他们根本没钱看病。再说他那样早就没救了，用什么药都是浪费。”
“小狗儿还有救！求求大夫帮他看看吧，诊金……诊金我们会付的。”地上的少年哀求着。
伙计白了一眼：“惯会骗人的小乞丐！公子，听您口音是外地的吧？像他们这样的，在城隍庙外有一大群，您就算再菩萨心肠也管不过来！”
“阿孟，我没事……别哭，别求他们了。”细如蚊呐的声音从半闭着眼睛的少年口中发出。
他睫毛微颤，额有虚汗，神情却很平静，仿佛没在感受什么痛苦。
怎么会不痛呢？他的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你们真的不救？”竺凝儿问。
伙计也有些不耐烦：“您要是愿意做个善人也行，别到时候怪小人没提醒您，白白浪费了钱财！”
竺凝儿抬头看了眼医馆的名字，心中愤懑。
被唤“阿孟”的少年巴巴地看着她：“公子，公子可愿意救小狗儿？”
竺凝儿似乎苦笑了下，她探了探小狗儿的额头，微微皱眉，握了他的一只手腕把着。那瘦削的双手伤痕累累，泥土混着血迹一片狼藉。
少年动了动，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竺凝儿的一小片衣角。
他睁开眼睛看着竺凝儿，眸中如一潭碧水微动，和缓平静。他似乎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
竺凝儿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温声道：“乖乖吃了。”
当初下山她能随意救下中毒男子，此时也不该不作为。只是当时她没有一个医者的自觉，满心的不在意，现在却重新有了些感悟。
“我有点好奇小凝你们的师父了。”同澄微笑着看她。
“他伤得很重，需要先带回客栈清理诊治。”竺凝儿一脸冷肃，又看着阿孟，“相信我的话，就跟我走。”
“相信！谢谢公子！谢谢公子的大恩大德！”阿孟大声说着。
竺凝儿要去扶小狗儿，同澄先她一步，将人小心抱起：“我来吧。”
“少爷，那公子的事？”青荇犹豫道。
竺凝儿瞥了眼走远的伙计，叹道：“罢了，这地方想来也问不出什么，可能还得填上一大笔钱财。师兄的事，之后再说吧。”
几人回了客栈，竺凝儿检查小狗儿的伤势，比初看时要严重许多。除了内伤体虚，少年的下身还都是棍伤，渗出的血迹已经将衣服黏连住。
阿孟哭着说如果不是他得罪了城里的有钱人，小狗儿也不会替他遭这个罪。
竺凝儿安抚了一番，将他支开到旁边吃包子。小小的人，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她又赶紧写了药方，让青荇去济世药铺抓药。二师兄留给她的铁打损伤膏还在，可以派上用场。同澄也算是跑惯江湖的，帮着处理小子的外伤很熟练，两人竟是配合得滴水不漏。
竺凝儿用被子盖住小狗儿：“好好休息，我知你一定很痛，一会喝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小狗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着竺凝儿的衣角没有放开。
“好人公子，我要回去告诉爷爷，是你救了小狗儿。”阿孟不舍地将剩下的包子包好，对着竺凝儿说道。
“不要叫我好人公子。”竺凝儿顿了顿，“叫我阿凝吧。”
“阿，阿凝……”
“阿孟，你们还有亲人在吗？那小狗儿怎么没人管？”竺凝儿问道。
“我有一个爷爷，小狗儿他是孤儿，被捡了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爷爷为了小狗儿的病还在凑诊金，我得回去跟他说。阿凝，您救了他，以后要我做牛做马都行，求求您一定要救好他。”
竺凝儿翕动着嘴好一会，才说道：“我什么都不用你做。”
等阿孟离开，竺凝儿发了好一会呆。
同澄问：“是在担心你师兄，还是这个病小子？”
“不知道，只是心里有点乱。”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被遗弃的孩子呢？师父在信里对云绮说，他的父母在做人性抉择时犯了错误，而他就是那个牺牲品，他不必介怀。然而，这发生的一切终将成为一个结痂的疤痕存于他们的一生中。
“也许我知道巫小子在哪。”同澄望了她半晌，不想看她精神萎顿的模样。
竺凝儿吃惊：“什么？”
果然，一提有那人的消息，眼睛都亮了。
同澄摸了摸下巴：“小凝儿有注意到每次来找巫小子的那些人的着装？”
竺凝儿摇了摇头：“不是大户人家普通的制服吗？”
“确实是大户人家。”同澄笑了笑，“他们穿的都是绣有云雀暗纹的锦衣，大概天底下也就只有金雀山庄的人。”
“金雀山庄？”她记得这个山庄是在一个什么河岛上，并不在临水城。
“那些人向来和善，应该不会为难巫小子。你且放心，同大哥帮你去打探一番。”他伸手来摸她的头。
竺凝儿微微避开，有些局促：“同大哥，你知道的好多。”
同澄大笑：“那是，你同大哥好歹也闯了十几年的江湖，有着无数经验和人脉。”
“十几年……还不知同大哥年几何？”
“啊？那什么……我先去查小子的下落，有消息了再通知你。”
说完，同澄噔噔噔就跑出了客栈。
竺凝儿的嘴角这才露出点笑意，他真的是个迷一样的人啊。
城外阁楼中。
金色的碎光斑驳地落在窗上，继而落在一张苍白的睡颜上。
“少主人，是否要派人去告知？”落在阴影处的护卫问道。
时天辰扶额，望着远处榻上闭目已久的身影，斟酌着：“再等等吧，我答应了他的。”
“是。”
楼外的竹叶声沙沙作响，风过处吹动楼内帷幔。
“加强楼内的防御，莫叫那人再随意闯入了。”
“……是！”
时天辰揉了揉额角，身上的余毒还令人隐隐作痛。
近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而从殷数现身那天，似乎出了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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