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浮生半日闲
日傍西山，火烧云上来了，霞光将云雾山上的树木染上了一层金色。
竺凝儿蹲坐在山道旁，一双小手托着腮，痴痴地望着山下。
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
“师妹，吃饭了。”
竺凝儿呆呆地点了点头，未加理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霞光散去，山风吹在身上有一股凉意。
哎，她到底在感伤些什么……竺凝儿暗叹一声慢慢往回走。
“师妹。”阴影里有人坐倒在地，起身望着她。
猝不及防的，她撞到了人。听声音好像是她那个三师兄。
竺凝儿一惊，拿袖子抹了把脸，侧头微微回避着。
“他们还会来看你的。”男孩的声音糯糯的。
她抬头看他，眼角还有些泪痕，眼底红红的显得有些可怜。
他顿了顿又说道：“你的病会治好的，师父他很厉害。”
“你……刚才……一……一直在那吗？”竺凝儿的声音哑哑的。
男孩点点头。
竺凝儿一直觉得自己内里是个大人，该懂事该淡定。可人性总归是复杂的，与爹娘告别后，在这个仅待了一月之久的地方仍是生出了几分寂寞。陌生的人和物，难吃的药和痛苦的身体，每个点都撕扯着她强装的自在。而现在有个天真的小男孩陪着她吹冷风还安慰她，她委屈得要命。
“你……你别哭。”男孩的声音有了一些急切。
“没……有，是……是沙子……吹到……吹到眼睛了。”竺凝儿咬咬唇哑着嗓子说完，眼泪还是滚落下来。
云绮有些无措：“那……我给你看看。”
竺凝儿摇摇头，多么淳朴可爱的孩子啊。她的心里像喝了一碗暖汤，熨帖继而平静。
“三师兄，谢……谢谢你。”
这下轮到男孩摇起了头，他两颊红通通的：“我们回去吧，师父他们一直在等你。”
“嗯。”竺凝儿吸了吸鼻子，跟在了云绮后头。
山里的温差大，太阳下山没多久，便升起了雾。
竺凝儿迈着小短腿，云绮的前行身影在雾气中忽隐忽现的。她眨了眨眼，好像雾气更重了。
山风呜咽，天色黑得也有些快，竺凝儿迟疑地喊了声：“三……师兄？”
前方没有回应，山间只有她的回声。
竺凝儿越发看不清了，整个人像被隔绝在一个厚茧中，四周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所处的空间越来越逼仄，竺凝儿慌乱地四顾，大声喊道：“师兄！”
“小姐！小姐！醒醒！”
竺凝儿睁开双眼瞪着帐顶，屋内烛光幽幽不甚明亮。
“小姐做噩梦了？”青荇扶着她。
竺凝儿抚了抚胸口，她梦到了第二次目送爹娘离开云雾山的情景，倒算不上是噩梦。
她想说些什么，隔壁突兀地传来“咚”的一声，在深夜里尤为清晰。
难道是小老鼠上钩了，还是？
“去看看。”
青荇挡在前头先进了屋。
竺凝儿走近时，就见云绮和青荇围着窗下一团黑色，没瞧出是什么，就见拿东西蠕动了一下。
她刚做完梦，肾上腺素激增中，这吓得小心脏一跳一跳的。她喊了一声“师兄”便往他们身侧靠。
云绮皱了眉：“怎么不在房间好好待着？”身体却是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
“卑鄙无耻！”轻斥声响起。
竺凝儿霎时转头，见那团黑色又动了动，露出一张青涩的少年脸庞。
“你越是动便越疼，想好过点便安分些。”云绮面无表情地说道。
青荇也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绳子。
“别碰我。”少年愤恨地说道，“姓巫的，你竟然下毒！”
他不管是动还是不动，全身无力不说还有股痉挛般的痛。白天见了那个脸笑成一朵花的男人就不对劲，没想到晚上就中了招，这可以算是十一出任务以来第一次吃瘪。这个姓巫的看着柔弱无力，却是坏得很。
云绮问：“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们？”
十一在地上躺平，侧过脸不语。
竺凝儿悄悄打量，若有所思。
“阿凝，你们先回房，他……”
竺凝儿拽了拽云绮的袖子，对着地上的少年哼道：“上次抓走我的就是你，对不对？真是阴魂不散。师兄，你千万别放过他。”
“你！怎么会是我？！”十一咬了牙，气得不轻。
“那……是你暗中帮了我？”
少年低着头没说话，竺凝儿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见他抿了下嘴角，眼睫微颤。
云绮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阿凝？”
“师兄，上次你在城外找我时，其实有人偷偷帮了我。我怀疑是他，当然也可能不是。这人跟着我们好像也没做什么危险的事，或许有什么其他误会……”
云绮咀嚼着竺凝儿的话语，又盯了少年两眼，脸色古怪起来。
他静了一瞬，问道：“是何人派了你来？”
“不知。”十一哼哼。
“好。”云绮点了点头，“明日青荇便将他交于城中值守吧。对了，那药效大概还能维持三天。”
“姓巫的你！说了不知便是不知，我只是接了命令来保护这丫头，莫问楼向来拿人钱财□□，莫问来处莫问缘由。”十一瞪着云绮，脸上憋出一道红。
知道她是丫头，看来竺凝儿猜得不错。
云绮不为所动：“既非敌是友，早些说便是。”
十一因为落了马心里不服气，自是不想那么容易暴露身份。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以后在莫问楼还怎么混。可让他如此般被关押三日，更是奇耻大辱。
云绮：“听说莫问楼只做高价买卖，能请动你们必是位厉害人物。”
十一：“你的药也很厉害。”
竺凝儿知道莫问楼是江湖上一个替人办事的组织，只要有钱就可以找他们，甚至是杀人放火的事。可谁会无缘无故找他们来保护她这么一个普通人？她认识的有钱人只有梅玉彦一个，他没理由去做这事。少年出现的时间也有些微妙，仿佛有人料到她会遇到些什么，一想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竺凝儿心中就一阵迷茫。可恶，她怎么就没个金手指啥的呢。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云绮和十一已经斗了几个来回。
十一问：“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吗？”
知道了莫问楼的规矩，云绮自知再怎么问也不可能知道幕后之人，便将一个小瓷瓶扔了过去。
十一抬手接住，倒出一粒药丸吃下，费力盘腿调息。
竺凝儿探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十一，敖十一。”
“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十一哼哼了两声。
竺凝儿笑笑，还是个孩子呀。
她转头，对云绮比着口型：“师兄你刚才是唬他的吧？”他从不用毒，怎么可能有什么药让人疼上三天不能动弹的，大抵是用了些麻痹人神经的药物。
云绮望着她，眸光闪闪，羞赧中隐有笑意。
她的三师兄学“坏”了，竺凝儿默默地想。
第二天，几人在客栈楼下吃早餐。
竺凝儿好奇十一藏在哪，所以有些东张西望。
云绮小口喝着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师兄，你说他平日里都躲在哪？吃饭的话该怎么解决？”
云绮一愣，将一个大白馒头夹到她碗中：“那是他的生存之道，你不必担心。”
竺凝儿：“哦。”
她倒不是担心，只是觉得暗卫这种职业真是辛苦。
“小凝儿~~”
这洪亮中又带着点荡漾的声音……竺凝儿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吃食，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抬头。
同澄一脸灿烂走来。他今日穿了件暗红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银丝勾线绣有大片的云纹，腰间坠有一枚小巧的白玉扣，显得他意气风发，与初见时有些沧桑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啊，各位。”
“同大哥，何事如此高兴？”
同澄但笑不语，拖了条凳子就坐在他们桌旁。
这个人的视线还是那么有压迫感，竺凝儿低头默默喝粥。
“小凝你们第一次来临水城，今儿天气不错，大哥带你去逛逛？”
竺凝儿：“嗯？”
又是对着她一个人的示好，竺凝儿招架不住转头去瞄云绮。
云绮：“想去吗？”
“如果你也去那便去。”原本他就答应了要和她一起逛的。
同澄眼神闪了闪：“小凝儿和师兄的感情真好啊。”
于是一行人在最热闹的西街逛了起来。
青砖铺就的道路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地摊小铺。卖吃食的老板掀开炭炉上的蒸笼，热气扑面而来，升腾的袅袅雾气中是一片人间烟火。
“好香啊。”竺凝儿站在一间茶铺前。
同澄看了一眼便招呼道：“老板，来四碗七味茶。”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
竺凝儿一愣，没想到同澄那么快就点了东西，只好捡了个向阳的位置坐下。
青瓷碗中红绿相间，上面撒有桂花与芝麻碎，嘬一口咸香而可口，是竺凝儿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很是新鲜。
同澄：“如何？要不要再来几碗？”
云绮看着她：“要是喜欢下回再来，喝太多一会午膳又吃不下多少了，嗯？”
竺凝儿咀嚼着嘴里的青豆，酥软甜香，她点点头，觉得云绮说话越来越像大师兄了。
“几碗茶而已，离午膳时间还早，小凝儿想吃多少便是多少。”这话，同澄却是盯着云绮说的。
云绮略略抬眸，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老板，结账。”
同澄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这是干什么？都说了我请客。”
云绮微点了头：“前辈好意，不劳破费。”
竺凝儿：“……”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她喝完碗里最后剩下的一点橘皮，抬头眉眼弯弯：“今天我请客。”
出了茶铺，一路上云绮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竺凝儿几次见他都是神色不明的样子。她想和他说说话，同澄就凑过来热情地介绍风土人情，她只好礼貌又不尴尬地应着。
路过宝石斋，同澄说这临水城的特产之一便是玉石。她瞧着一块绿草花，玲珑剔透，其中蜿蜒着的绿色纹样犹如一双纤纤素手。竺凝儿欣喜，上次看中的陶埙没买成，这个他应该会喜欢吧。
同澄探着脑袋：“送给心上人啊？”
声音不大，听在竺凝儿耳里犹如惊雷。她感受到几道视线落在身上，忽的生出一种冲动，快向他挑明吧，别矜持了，勇敢的少女快去创造奇迹啊！
她陷入自己的脑补中，心情激荡，两颊微红，正准备大方承认，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先生！先生，终于找到你了。”
几个气喘吁吁的男子冲进店来，为首的是那日来客栈接云绮问诊的男人。
云绮似是被惊到，愣了会问：“何事？”
男子显然有些急迫，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人，低呼道：“救救我家少主人。”
云绮没来得及收拾就走了，而后三天，毫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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