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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隔岸红白花


天刚入冬,空气异常干燥寒冷,今年天象显得有些诡异。匈奴十万铁骑就在眼前,我军七万杂兵无论从军队人数还是精锐程度都无处可拼。幸而一场大雪徒然降下,其凶猛程度不亚于战场拼杀。

        这场雪下得极其凶残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陈锴中将带了一个人来,那个人却是王之麟。

        我带他来到城楼,下面白花花一片雪海,极易迷失的空旷地带。

        “你就是我们的粮草官?”我问。我知道此人城府极深,是现在皇上身边的亲信。

        “没错。”王之麟躬身淡然一笑。

        “粮草交给你可有保障?”他没有从军的经验,第一次当粮草官不为别的,只能是为那个皇上当监军的。

        “交给臣,将军大可放心。”他倒说得信誓旦旦。

        “好,有保障就好。”

        “不知将军打算打多久?”之麟问。

        “十年。”

        “什么?”按如今这阵势理当速战速决打个把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可以理解,这紧要的关卡却要准备打十年?如此耗损劳民又伤财,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

        “哈哈哈。”我自然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猜忌,“开个玩笑而已,何必那么当真?”

        之麟微蹙了蹙眉:“将军既然有心开玩笑想必对这战局甚有把握。不知将军打算怎么打?”

        “哦?原来王丞相也对这行军打仗有兴趣?不知王丞相对如今局势了解多少?”

        “大致已清楚。”他哪里来的兴趣还不都是皇上要听的。

        “那王丞相觉得这丈如何打?”

        “依臣之见,在着大雪之际给敌方出个奇袭,来个措不及防为好,如今这仗势面对面硬碰硬肯定对我军极其不利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乃是致胜之策。”

        “王丞相可有想过,这茫茫胜雪沿途跋涉可会耗损我方兵力?一路奔波身心俱疲估计早已失了战心。退一步讲若是我方毫发无损来到敌营前谁知对方会不会在这皑皑白雪下设下陷阱,贸然前进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将军要如何打?”

        “不打。”我笑言,将所有白雪看在眼里。

        ……

        营中。

        “凌玲,你派五千骑前去敌方阵营。”我沉着道。

        “五千?去送死?”王之麟微怒。我们这粮草官貌似极其不信任我呢!

        “凌玲中将旗下将士各个灵活机敏,享有兔子兵的称谓。真要让这‘兔子兵’丧命也是难事。”我嘿嘿笑着,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惹得王之麟极其不爽。

        “那将军是……”可他又不得不低下头耐心请教。

        我看了一眼凌玲,他会意似的应声:“臣遵命。”

        这是一出诱敌记,我让凌玲出兵挑唆敌方让他们以为有战机精神戒备愤然出击,而兔子们齐刷刷又以最快速度回撤,让他们冒雪奔于城下我方再投暗箭明器放埋伏陷阱合并将对方一一诛之。

        这招屡试不爽加上天公作美短短一月的雪期竟然也被我方消灭了近两万兵将。

        数月后无论我方再如何诱敌叫骂他都不再攻城,不竟如此那份寂静反而过分得有些可怕。

        冬末,眼见又是一年的开春时刻。

        我坐在城楼的台阶上,满心焦虑。凌玲取了酒水过来询问,我只说:“太,安静了。”夺了他的酒猛灌了两口。这些时日静默不击绝非匈奴作风,只怕他有援军设有埋伏,我原先只想消耗他们,现在看来没有贸然出击倒是做对了。叫陈锴取来地图,摊开,脑子转了一圈指着图对凌玲道:“你沿着这条山脉去査,来回五日足够……”略顿,又补充道:“若不安全,就立刻回来。”

        凌玲揉了一下我的眉心,轻笑道:“你还不放心我?等这场仗结束了你就要给我真正的答案知道吗?”说完就匆匆离去了,完全不给我接话的机会。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问题他总是这样将气氛化解成另一种形式。他要的答案——遥遥嫁我可好?这个问题他问了很多次,而我一直拒绝他,不为别的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而他也一直是以玩笑的心接的话。世事险恶人员参杂又处于政事之间我们又上下两级,现实让我不敢将这种话认真考虑,而且那个专政的皇上将我逼得紧,生怕我有个兵反什么的,我不敢再扯入不该扯的人了。现今我已准备赴死一战,了结我与他(皇上)的渊源,送他一片盛世安康的大好江山。了无遗憾。

        五日后凌玲返回,面色凝重:“埋伏了大约八万铁骑,加上城外的五万,共十三万。”

        看来这匈奴也极其看重这场战争。

        “将军。”陈锴在我身后问:“打还是不打?”

        我答:“打!”

        打是一定要打的,怎么打却是个问题。十三万铁骑,灵活机动,匈奴兵各个擅马背骑射,真要迎面对上,怎么算结果都是自己损兵折将超过对方。

        亏本的事,生意人不做,沙场上的将军更不能做。因为他们手中握的是人命。

        紧闭了数月的城关突然门户大开,大片黑压压的人马涌出,领头者一身玄黑铠甲,端坐在马上,身后旌旗飘扬,一个大大的“卉”字。

        元帅亲自出城了。匈奴探子连忙返回营地报信。

        我领精兵三万,直冲匈奴营地,厮杀一日后大军往西边撤退,西属有一山岗,岗上乱石叠生,树木稀少,远观如凤凰引颈高歌,又叫凤鸣岗。我带兵撤退至岗上,夜里燃起烽火,漫山遍野的火把,燃起来在孤岗上,将夜幕都辉映成了红色,连绣着“卉”字的旌旗都变成了血红,如魔似幻的景象,仿佛凤凰涅槃。

        我站在最高处,俯望着随自己而来的这些兵士,问:“怕不怕?”

        “不怕!”

        “粮草可维持一月,此处没有水源,”我挽起唇角:“怕不怕!”

        “不怕!”

        “他们敢攻上来,就将他们杀回去!”我说:“没有肉,就杀了他们的马匹充饥,没有水,就饮他们的血,好不好?!”

        “好!”

        我笑了。

        孤军奋战是每个将领都不愿意面对的局面,因为它通常代表死亡。而我就这么泰然的将自己放进了绝境。

        岗下被匈奴军包围,他们不断往上冲,又一次次被我们的弓弩手逼退回去,本来碎石遍布的山岗就不适宜马匹奔腾,他们还要面对石缝里埋设的绊马索。常常从马背上掉下来,被弓弩手射成鲜血淋漓的刺猬。

        半个月过去了,岗下尸体成山,被松动石块蹩断腿的马匹也日渐增多。

        那里连天空都笼罩了一层厚重的硝烟,灰暗血腥,空气都是腐臭味,但是即使鲜血淋漓还是有不断地将士围攻而上,战局全然在我方这边敌军近似飞蛾扑火的一味攻击,这些看似愚昧的莽撞并非理智可以解答,碍于匈奴将领的荣誉和尊严他们不得不上哪怕丢掉性命在所不惜。

        我站在岗上观察两军的对阵,我需要带着岗上这些人冲下去,杀过敌军的围墙,与自己的部队汇合。远远的,我看见左边冲杀最勇猛的队伍,领头将领一身甲胄,手握长枪,如一只冲进羊群的猛兽用锋利的爪牙撕咬着敌军的咽喉。是陈锴。

        已成为副将的陈锴在山下骁勇善战单枪匹马竟开出条血路。他知道这会是最后一丈,他要腾出一条安全的通道迎接我们下山。

        我带领着队伍往左边方向出击,当初上岗时的三万兵马如今已只剩五千。连日的战况加上近在眼前的期望让这些将士们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狰狞的猖獗之色,这无疑又给匈奴加上一抹前后夹击的错觉,整个队伍慌乱了一下。回过神来拼死阻挡,刀戈的翁鸣声响彻寰宇,我连续砍翻两人后,举起的长戟却停顿了一下,凝滞在空中。混战中我瞥到了那抹飞一般逼来的银白。

        直朝自己胸前而来,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我以为必死无疑,眼前墨影却恍惚而来,动作敏捷神速。

        是凌玲。

        他又一次为我以身挡箭!

        为什么我会说“又”字?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说。只觉得是这样的。

        “凌玲!”我喊他的名字。心里揪地紧,比让我受伤流血成河更觉生疼。

        他一回身又扫去试图偷袭我的敌军,之后再也没有力气,从背后又被插了一枪,两枪,枪尖红透迸出鲜血足以染红一片江河。如此触目惊心的厮杀场面好似我第一次见竟叫我瞠目结舌,一时忘记呼吸目红充血毫无章法地嘶吼着挥杀了方圆一丈远才回身扶起瘫倒在地的凌玲。

        “将……”他咳了一口黑血,放下兵器举起一双满是血迹的手付上我的脸,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温柔似水“遥遥……”他说。

        我从没见他这样过,明明像妖精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我仍是不敢相信,拼命挣扎着这不是现实,可掌心的温度不是假的。这是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凌玲,这不好笑。”我拿脸蹭了蹭他的掌心,那里滚烫地不像话。

        那只箭是冲着我来的,箭尾上还刻着金丝的匈奴标志,那箭我见过,箭头的倒刺狰狞地可怕,箭锋一定也染上了匈奴特质的剧毒,那毒不曾有解药而且药性猛烈。中毒之人可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脏在一点一点地腐败瘫痪,血液一点一滴沿着脉络流走。

        “……遥遥……别哭。别哭了……”他微蹙着眉,却说得坦然,看着反而有几分无奈自豪。

        “我没哭。”粗鲁地用手肘擦去眼泪,伸手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故作坚强地说:“起来,我们回家。”我们就要胜利了,这场仗就要结束了,我就要给你最美的结局了,你不可以一个人先走。

        “遥遥……我”

        “不要说,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回去,再也不打仗了,再也不玩了,你起来好不好,起来……。”起来,起来。不要再玩了。

        他又在我面前咳了口黑色的鲜血,那口血已经全然不是血了,浑身散发的腐味也越来越浓重,好像下一刻眼前还鲜活的人就会变成腐尸。“遥遥。”他又说了一句,在这片兵戎相交的战场上却格外清晰可闻。

        “……”你怎么那么傻。

        “答……案……嫁我……。”他的眼睛开始没有焦距,空洞地只等一个答案。他,认真的。

        “好。”好,只要你起来什么都好。

        我从未发觉自己原来还可以为一个人……心这么揪疼。

        他抚上我脸的那只手终于沉重到支撑不起,脱离我的脸,从我的掌心陨落。

        有什么东西空了。身体好像被撕裂地生疼,为什么这比利器扎扎实实刺在我身上更让人绝望?为什么你理所当然留在身边的就必定要离我而去?为什么,这跟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

        失去后方觉惜……

        我许你美好未来还不行吗?我许你快活余生还不行吗?我许你安度晚年还不行吗?我许你要的一切还不行吗?我许给你还不行吗?为什么你總是自作主張而不通過我的同意!你有考慮過我的意見嗎!事到如今你還要這麼對我!!為什麼你就可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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