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席成眉头紧蹙，神色不善。
苏桐还以为他真要硬闯，都做好了和他交手的准备，这时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她不解地瞪眼。
"没什么。"
席成敛了敛神色，垂眼看着地上，语调漫不经心地把关行之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看到苏桐白了脸。
趁着她出神之际，席成光明正大、从从容容地走了进去。
楼下看了一圈没人，他正准备上楼，一抬头就看到司悦惊慌失措地从楼上冲了下来。
她跑得太急，脚下的步子忽然一乱，踩空了一脚，整个人面朝下如沙包一样砸了下来。
席成瞳孔猛地一缩，两个大步冲上去把人接住。
她摔下来的力道丝毫没有收敛，撞得席成也脚下不稳，抱着她狠狠地撞在了栏杆上。
耳边落下一声闷哼，司悦紧张地抬头看他，无措地问："撞到哪了？痛不痛？"
这点痛对席成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看到她一脸着急地给自己上下检查，眼里的担忧真真切切，他忽然就哼出了声："背上，很痛。"
司悦把他转过去，隔着衣服轻轻地摸了下，问道："这里吗？很痛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医院总不用去了，你多关心我几下就好了。
这话席成没往外说，想起刚刚她慌张的样子，轻咳了一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司悦一怔，反应过来后脸色更白了一分，抖着唇说："我爸又昏迷了。"
之前为了不让席成查到自己的下落，来了九州之后，她就没再和云城那边的人联系了。
今晚和苏桐聊完天之后，突然就想到了司天明。
从局子里出来后，她也没问过上官文平也没问过方是非有关于司光南到底怎么样了，那个人的死活，她不想知道。
就算没死，他也不可能管司天明。
而自己和席成又闹成这样，席成大概也不会管司天明了。
可司悦怎么都没想过，自己电话一打过去，医院那边居然回复说司天明又昏迷了。
而且这一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大有让他们准备后事的意思。
司悦想起小时候他对自己的那些疼爱，无论是因为爱屋及乌还是其他，自己能拥有快乐美好的童年，都是他的功劳。
只是--
回云城的话，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司悦心里五味杂陈。还没等她理清楚一个头绪，席成忽然抓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她一惊："你干什么？"
"回云城。"
和他一起回去吗？就眼下这样？
"我自己可以回去。"她挣了挣自己的手，但是说话的语气却不是很坚定。
席成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她，目光又冷又沉，"分头回去你又能怎样？到了云城你以为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我……"司悦气急。
可她的确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想起司天明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前为了保住他的命，自己在司光南那里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难道还要在席成这里再受一遍吗？
司悦忽然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冷漠地说："我不回去了！"
席成一愣，没等他说什么，面前的人就转身跑回了屋里。
他其实不是想威胁她的，就是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温柔软乎的样子，突然变得这么浑身是刺，让他很不适应。
从他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开始，就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放肆过，所以下意识地就想要镇压。
谁知道她居然真的就不回云城了。
席成心里默默地骂了自己一顿，咬了咬牙。转身去找关行之了。
……
关行之正想休息，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吓了他一大跳。
回头看到苏桐惨白的脸，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她身边："怎么回事？"
在这九州岛上，还有人敢动苏桐？
"说话！"
"你真希望我去爱别人？"
关行之："……"
怎么就那么地想把席成大卸八块呢？！
可有些话，是不能坦白给苏桐听的，他只能说："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么冷淡的态度，她肯定会动手。
自己和她打一场，无论输赢，她出了气，自然就会走了。
关行之心里想得很美，可苏桐没有让他如愿。
苏桐仰起头来看他，眼神都有些放空，很慢很慢地问："我如果真的爱上了别人，你真的会祝福我们吗？"
关行之抿唇，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苏桐竟然也没有追问，低低地笑了声，然后从他的怀里出来，就走了。
今晚的苏桐实在是反常，关行之下意识地就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是席成来了，一把拉住了他："让人送我们回云城。"
"现在？"
"马上。"
"有人闹事？"
"司天明病危。"
刚来才这儿的路上，医院那边的人，也给自己报了这个消息。
想来是司悦打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司天明刚刚病危，时间上凑巧了。
关行之点头说好，想着苏桐肯定是回司悦那边去了，明天再问也不吃，也就没有再继续追过去，而是转身回去拿了手机打电话，安排人和直升飞机送席成他们回去。
……
陈词来请司悦的时候，司悦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又有些羞愧。
四下无人，她还是压着声音，问陈词："是他让你来叫我的吗？"
陈词笑了笑，点头："肯定是席总的命令。不然我哪敢随便做主。"
大魔头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更何况自己只是个手下。
司悦很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把之前两人吵架的事简单地说了下，问他："我都那样了，他怎么还让你来叫我一起回去啊？"
"司小姐不想回去？"
"不是，我……"
"我觉得司小姐不要顾虑太多。"陈词和颜悦色地劝道："席总的病情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他有什么说的不对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当他是发病了，别和他计较太多。"
司悦："……"
这人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说席成。
陈词在她震惊的神色中，一本正经，毫不畏惧。
虽然……内心抖得厉害。
如果有别的选择，他是万万不敢这么说话的。
可司悦不跟着一起回云城的话，那自己还不如死在这九州岛上算了！反正回了云城也没有好日子过！
……
飞机上，司悦一路都在装睡。
她自认为演技不错，可一到席成面前，拙劣得自己都忍不了。
更让她抓狂的是，席成明明早就发现了她是在装睡，却硬是配合着没有和她说一个字。
然后……一路上她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过，等到了云城落地，饿得站都站不住。
席成原本是不想扶的，气她在飞机上那么冷漠。
可一转眼看到她整个人白着脸往地上跌去，一双手根本不听使唤就伸了出去。
司悦也是凭着本能抓住了他，两人视线相对，顿时都有些尴尬。
"谢谢。"
谁要听你说谢谢！
看她能站稳了，席成松了手，自己先一步往前走了去，连背影都散发着冷酷的味道。
司悦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可能饿过头了，所以才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突然回到了之前，自己惹他生气了，他做出这幅酷酷的样子。
哪里……还能再回到从前啊。
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司悦跟了上去。
……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司天明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一看到她，就笑眯眯地说："小悦，你来啦。"
司悦的脑海中瞬间就闪过了'回光返照'这四个字，背脊顿时一僵。
她深呼吸，压下心底的那些慌乱，走到了病床边上，轻轻叫了声："爸。"
司天明点点头。又看向了他身后的席成，一点不见外地打招呼："是席总吧？之前你和小悦来过，我记得你。"
席成眼里全是疏离，但还是对他点了点头。
司天明很满意地一笑，拍了拍司悦的手，对她说："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去买点吃的。"
这根本就是要支开她，单独和席成说话！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以前又不认识，后来也没有冲突。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话。大可不必。
司悦摇了摇头，"我不去，我要在这里陪你。"
司天明好似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居然不客气地吩咐席成："那麻烦席总帮我去买点？"
司悦："……"
爸，我其实愿意去买的！
陈词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上前一步，想说自己去买。
然，席成在一片恐惧中，点了头。说："好，我去买。"
司悦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回头，却只看到席成转身后的背影。
她对上陈词的视线，后者比她更震惊！更茫然！
出了电梯，陈词控制不住内心的八卦余望，低声问："席总，您真的要帮司先生去买吃的东西？"
"嗯。"
"那我去吧。"他体贴道，"您上去和司小姐司先生说说话，万一有什么事，您在边上，司小姐也不会太过慌乱。"
最好你俩能说着说着就解开了心结，然后深情相拥，表示以后都要恩恩爱爱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永远不作妖，永远不殃及他人。
然，陈词的美梦下一秒就破碎了--
"司天明这只老狐狸，根本就是要和司悦单独说话。"
陈词：？
"他不敢直接让我出来，所以才故意绕了个弯。"说着，席成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陈词："……"
自己真的没多想！
大概是最近这段日子都太紧绷了，以至于有司悦在身边，忽然就放松了下来，连带着脑子都不太运转，压根没忘深处去想。
"那我们现在……"
席成随手指了指旁边供人休息的长椅，说："坐着等。"
陈词："……"
这可是大堂！来来往往人很多的！很不安全的！
可眼下司悦不在身边，自己还是不要话太多。免得不知道哪句惹了魔头，怎么死都不知道。
……
司悦是在司天明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单独和自己说话。
有关于二十五年前那个晚上的事情，司天明说自己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太混乱了，我只记得你母亲临死之前把你交给我，求我收养你，我看你长得很可爱，我和阿慧又刚好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就把你带回去了。"
一开始。司天明并不知道司悦的身份。
是后来经商后，温家一直和他作对，他才想起来要去查一查。
"我想过要把你送回方家，可又不知道方家那边对你是什么态度，我想着如果他们有心要把你找回去，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找不到。"
方家又不是普通人家。
可是现在想想，方家之所以没能发现司悦，肯定是温兆霆从中做了手脚。
司天明这时叹了口气，握紧了司悦的手："小悦，过去的事，就都让它过去吧，无论当时发生过什么，你我都改变不了，如果是好的，知道了还能欣慰一些，若是不好的，知道了也就多点遗憾，多点心痛。何必呢？"
顿了顿，他又劝司悦："你和席总之间闹矛盾了吧？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和上一次来这里时比起来，疏远了很多。"
司悦咬着唇不说话，提起楼下那个人她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啊，从小就是被我宠坏了，所以才觉得别人什么事要都依着你，顾泩是这样。司光南是这样，现在连对席总，你也这样，可你不想想，席总是什么人，能有一半事情依着你，你就偷着乐吧。"
"爸！"司悦顿时不满了，"怎么连你也说他好！他要是真的好，怎么会那么对我！"
五年前的事，自己也很后悔，可当时是司光南故意阻止了自己去救人，自己又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去救的！
这些话，司悦从来没有对席成说过，因为她自己听着都像是在狡辩。
可司天明说不是，"我们小悦从小就很善良，她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所以该为自己辩解的就要努力辩解，尤其那个人。还是你的心上人。"
"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能陪你走一程的人很多，但能陪你走完全程的人，只有一个，甚至没有，小悦，你问问自己，真的错过了他。你会不会比五年前更后悔？"
会。
他的话音落下，司悦的脑海中立刻就跳出了这个答案。
坚定、清晰。
司天明是了解这个非亲生但视如己出的女儿的，他笑了，"你好好的，那爸爸走了也能安心。"
"爸！你不要胡说！什么走不走的！"
"该走了，时间到了。"
"爸……"
前一秒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人，这一秒突然就脸色极速变白，整个人颓败地往后靠去，呼吸都变得困难。
司悦被这一幕惊呆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司天明还在低声地说着话--
"小悦，你一直都很善良，所有的事情都和你无关，不要为了谁放弃自己的生活，你要好好的，要学会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啊……"
风光无限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活得潇洒肆意，可以为所欲为。
五年前是，五年后在席成可以制造出来的假象里，也是。
可仔细想想，自己唯一为自己而活的决定，大概就是进入娱乐圈。
无关乎道上的事，也没有谁相逼，更加不是为了利益交换，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喜欢演戏。
席成回来的时候，看到司悦呆坐在那里，司天明已经闭上了眼睛。
看着那平静的神情，他在最后的时刻里，应该了了所有的遗憾。
他上前，轻轻地抱了抱还在发呆的人。
司悦回了神，没有挣扎，反倒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声音哑哑的："我在九州岛的时候，你来看过我爸，对吗？"
他一定把司光南的事、自己和方家的事、温家的事。还有很多别的事，都告诉了司天明。
所以，今天司天明见到自己，才一句别的都没问。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认定了我是凶手，要把我推下地狱吗？那为什么要来看我爸呢？仇人的爸爸，也是仇人。"
没有杀之而后快，已经是慈悲，哪有还来告知琐事的？
司悦低着头发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她突然更理解了席成在席家老爷子去世的时候。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怒到想要赶尽杀绝。
因为，失去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这种感觉真的会让人发疯。
席成没有安慰她什么，只是更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衫。
良久良久，司悦的哭声慢了下来，却还是断断续续的。
就在这一片断断续续的哭声里，席成轻而缓地说："因为我本来就在地狱。只有拉你一起下来，我们才能永远不分开。"
别说你不是凶手，就算你真的是凶手，我也想要和你一起在地狱里沉沦。
大不了，所有的罪孽我一个人来承担，就让我死后永不超生。
司悦停下来的哭声忽然更重，继而有些崩溃，哭得人都坐不住，抓着他的衣角才堪堪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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