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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一 烛火


  归藏看见她的宝贝们没有损坏,也放下了心又坐回去。

  “你是不知道,今天下午我一睡起来,那么大个蜘蛛,就在床边地上,”归藏坐在桌前,一面将信仔细封好口,一面手舞足蹈神情夸张的,向她描述当时的场景,简直比那茶楼里说书的还要激动些,“就趴在我鞋边啊!”

  坠茵靠在桌沿,看了看上次染过已经掉了一半的红指甲。虽然掉了一半,但好像就这样一半丹朱红一半肉粉,还更好看一些。

  “这跟你挪我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她懒得听他描述就是坠茵自己布置的场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想听重点。

  “我怕它跑到你的袋子里呀!”归藏一拍手,“当时它距离那个椅子就几步路。我一想,那些可都是你最爱的宝贝啊,可不能让它给你毁了,我就跳下床去给你把东西挪了地方。”

  归藏说得理所应当,丝毫没注意到坠茵停在半空中的手。

  突然有一丝愧疚爬上心头。

  “再说了,那玩意儿那么可怕,要是吓到你,才是大事。”归藏又补了一句,“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当你出去玩了开心的回来,一打开袋子就是一只巨大的长了毛的八脚兽出现在你的眼前,那得多惊悚多扫兴!”

  坠茵慢慢放下方才观赏的手:“那,那你就不怕吗?它当时离你那么近。”

  “我可是个男人!就算怕,也不能因为我的懦弱让我的女人而难过,哪怕一点点啊。”归藏的每一句话都说得自然流畅。

  相比起以前遇到的无数只会耍嘴皮的男人,坠茵又一次觉得自己是遇见了对的人。

  合适的人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过去二十多年的苦难,被他了结。未来余生的希望,将那些她心中那些结块的阴暗毫不留情的劈碎,从缝隙中照进来。

  “想什么呢?快休息了,明天要早起上路了。”归藏给她铺好了被子,手里拿着油灯,打算等坠茵进了被窝再吹灭。

  坠茵知道,归藏以前是从来不会照顾人的,毕竟他可是思岚国既定的准国主啊,从没有人能让他去伺候。

  但是如今,清晨他会早早起来,去货比三家的买好早膳,再给因为长期饮酒而胃痛的坠茵烧一壶红茶。喝汤前习惯性的吹一吹,自己先试试温度。晚上睡前也终于不用因为怕黑而一晚上都不灭灯。

  雨天有他打伞,心事有他倾听,小错误有他包容,大场面有他和自己并肩。

  坠茵抬起头看着他,觉得他比那盏明亮到照亮整间屋子的油灯还要明亮,以至于,照亮了她整个以前从未期盼过的未来。

  “好。”坠茵听话的钻到被窝里,乖乖的等他吹灭油灯。

  归藏摸着黑回到床上,一躺下发现坠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的被窝里钻到了自己这半边来。

  “你这样做很危险哦。”归藏刚伸进被窝的手指就触到了她柔软的肌肤,吓得立马又把胳膊放在了外面。虽不知碰到是坠茵身上哪一处的,但在这样温度恰好还有浅浅夜风的晚上,很容易擦出火花。

  他本就准备了两床被子,就是担心自己会做出格的事来。

  “都是‘你的女人’了,还怕什么危险。”坠茵轻声说着,蹭着被子露出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手指顺着他分明的棱角上去,调皮的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当之无愧是秦楼老板娘。

  三夏跟着哥哥,从杭洛国城内一出来就直接往南去了海边。

  听哥哥槐序说,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妹。原姓何,三夏原本叫何月,他原本叫何星。爹娘在他们六岁那年就离家了,那时爹娘说要进城经商,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于是六岁何星带着六岁的何月进城,想要找到爹娘。可是那条路太远了,那座城太大了,他们始终都没有找到已经离家半年的爹娘。

  何星和何月在偌大的城里苟且偷生,同流浪狗抢食,甚至那流浪狗站起来比何星还要高一些。有时候去那些看起来很富的人家门口乞讨,还会险些被打死,不过运气好时候,也是能要到两个黄面馒头的。即使很糙,但那时对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只是这些事她都不记得了。哥哥说她九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发了烧。因为没钱看病买药,只能在漏雨的草棚里垂死挣扎。是一位过路的老婆婆救了她。

  那位老婆婆只是不由分说的闯进了他们在巷子深处搭的棚子。何星本以为是坏人,还要同那位老婆婆殊死搏斗一番。

  但老婆婆只说了一句“你没有别的选择”,旁的什么话都没说。何星纵使担心她会对妹妹做什么,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由着老婆婆去了。

  老婆婆给何月诊了脉,又从怀里拿出一摞泛黄发脆的纸,爬满皱纹的手颤巍巍的抵到何星的手里,让他照着药方去开药。

  “我,我没有钱。”那时的窘迫带来的窒息感,让何星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也想去打打工做做杂活赚钱养妹妹。哪怕苦点累点都没关系,可因为他的瘦小,所有人都不要他。有的店主会因为他死皮赖脸的乞求而提着扫把将他赶出门去,也有好心的人施舍他一些铜板,让他离开。

  那个傍晚大雨滂沱,屋里角落滴答滴答的漏着雨水,湿了一大片破掉的褥子。妹妹在草席和褥子混合着铺的连床都算不上的榻上。尽管他已经将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妹妹,只留了一件麻布背心,可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她紧闭着,颤抖着不住的说“冷”。

  十几年过去了,他仍旧清楚的记得那时刻骨铭心的绝望。

  妹妹的生命危在旦夕,有人为他提供了药方,可他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眼看着只能眼睁睁的让妹妹痛苦的离开,已经走到门口的老婆婆却留下一句:“你只管去,代价自有天收。”

  等何星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婆婆已经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他顾不得那么多,最后看了榻上脸色苍白的妹妹一眼,一咬牙转过身就一头扎进了雨里。

  管他什么代价,只要能让妹妹好起来,他什么都不在乎。

  何星冒雨跑到了仍旧开着门闪着微光的药房,将老婆婆给的药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无畏中有些胆怯眼神看着药房掌柜。

  “请给我一副这样的药。”他说着咽了口水。

  掌柜的老爷爷捻着细长又密集的胡须,没低头只低眼的看了一眼已经浑身湿透了的何星,又挪动目光看了一眼柜台上有些潮湿的药方。

  老爷爷缓缓放下了手中也有些受潮了的书,另点了一盏油灯。两盏灯各自置于长长的柜台左右两端,照得整间药房如同白昼般通亮,而他挺直着有些僵硬的背,拿着小小的铜称,默默的穿梭在四个巨大木柜间。

  像是在做法一样。

  何星就一直耐心的站在柜台前看着老爷爷抓药,时不时还会望一望屋外的雨。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十分心安,从未有过的心安。

  因为得到了那些药,妹妹就能好起来。心安到,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还付出代价这回事。

  等到药抓好时,屋外的雨也停了。老爷爷将已经熬好了一副药装在了一只酒罐里,又另外包了三副,用编织麻绳扎着给何星递去。

  老爷爷全程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将东西都给了何星之后继续拿起那本书看。

  何星深深的鞠躬道谢之后很快的跑出了门。

  街上空无一人,路上只有雨后坑坑洼洼的积水和新出的圆月给奔跑的何星指引着路。

  他抱着那个装着药还有些烫的酒罐,心里只有还身在草棚中的妹妹。

  一路狂奔着回到巷子最里面,他意外的发现妹妹已经退了大半的烧,正呼吸平稳的熟睡着呢。

  何星从榻下面拿出一根长长的木棍,掰去了最头上那一点黑,跑到巷口人家门口的红灯笼上借了火。护着回到草棚里点了半只从不知道谁家的葬礼上捡来的白色蜡烛,扶着她瘦得能摸到骨头的肩膀,喂她喝下了那一大罐药。

  妹妹没有醒来,还是沉沉的睡着。他吹灭了刚燃起来还没流出蜡的烛,一直守到了第二天一早。

  何月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的好了。但何星还没来得及庆幸,他就发现妹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大病一场刚在阎王殿门口转了一圈回来,也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叫什么,在哪里。甚至不记得自己没有爹娘,只记得眼前的何月是自己的哥哥。

  “那就是所谓的代价吗?”后来的三夏听槐序说起这些事,歪着头问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

  槐序想了想,点点头:“应该是吧。”

  但在三夏自己看来,这样抹去记忆应该不算是代价,更像是一种奖赏。

  她庆幸自己没有那些痛苦经历的回忆,也心疼让哥哥独自承担了这一切。

  哥哥他,明明也只是个孩子。

  何月的病好了之后,何星便找到了一份在茶楼里跑腿的活儿。虽然不管吃住还辛苦,但槐序好歹是有收入了。

  从那之后,兢兢业业的何星一到傍晚茶楼打烊,就会立刻拿着一天下来或多或少的打赏飞奔到茶楼旁的小铺上,给在家等候的妹妹买一份烧饼。

  打赏得多的时候就买肉馅的,没钱的时候就买妹妹喜欢的糖馅的。

  只是他自己,从来不吃。

  这样虽然贫穷但至少稳定的日子过了一年,何月也开始用竹条编一些小东西,拿到集市上卖,以减轻哥哥的负担。逐渐的,何月从卖编织小物件也扩展到了卖些缝制的荷包还有衣带。

  因为她手巧且生得水灵,生意也慢慢好转起来。两年过后,草棚房子也被兄妹两人改成了木屋,下雨天也不会再漏水了,住处也从会积水的巷尾搬到了人来人往的街边。

  日子慢慢有起色的同时,两人也从未放弃过寻找父母。

  直到有一天,何星同往常一样,提着烧饼从茶楼回到家中,却发现妹妹摆摊还没有回来。他觉得不对劲,因为往常妹妹总是会在太阳落山前就收摊回来烧饭。

  何星丢下手中烧边就奔向妹妹的摊位,但等到他到的时候只剩了一堆被掀翻的烂摊子,何月不见踪影。

  他问了周围的一圈人,都没人敢吱声,只是摆手摇头说不知道。旁边好心的大妈看不下去,就跟何星说:“中午有个额上长着大痦子的富人路过这里,见到何月灵巧甜美,就说非要娶她回去。何月不肯,那人就让人掀了摊子,强行将何月带去了秦楼。”

  大妈说完指了指远远的,露出高高的楼顶的秦楼。

  何星怒火中烧,不顾大妈劝阻的,抄起街边的长棍就奔去了秦楼。

  他进了秦楼的门,揪住柜台上的伙计就问妹妹的下落。可令那人却说,妹妹已经被一个女人带走了。

  那个女人,就是坠茵。

  何星在确定妹妹是被人安全救下之后,撂了手中长棍,挨家挨户的找坠茵的住处。

  当他找到口干舌燥,筋疲力竭的时候,终于在快要到城门的最边上找到了妹妹遗落的荷包。

  何星敲了院子外面的木栅栏门,原本十成的气势都在坠茵从屋里开门出来的那一刻削减到了七成,又在坠茵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削减到了五成。

  “你是何月的哥哥?”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坠茵让何星进了屋。

  “哥,”何月一看见何星,满眼泪水的就扑到他的怀里,“我好害怕......”

  何星起初还以为是坠茵把她怎么样了,但紧接着坠茵说出的话却让他彻底愣住。

  “抓走你妹妹的男人,是你的父亲。”她冰冷得毫无感情的嗓音伴着怀里妹妹的啜泣声传入耳中,堵得他的胸腔快要不能呼吸。

  何星本不是谁说什么话都信的人,但从那个大妈说出“额上长了大痦子”的人时,他就有些动摇。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已经成了“富人”。

  他觉得只是一个巧合。

  “那,那我,我母亲呢?”何星想通过母亲的下落来确定这这是个误会。

  坠茵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父亲叫何才,母亲为海晏镇的周氏。对吗?”

  何星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个“对”字仿佛从喉咙中伸出了一只手,快要将他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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