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次交易

大雪落满了整个街道，两边矮矮的房屋上都是白色。路上没有行人，远不及大唐的冬日热闹暖和。美寇踩着大雪前行，来到一处府门前，敲了敲。

        门内钻出一个魁梧的人影，他看到美寇，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咧嘴一笑，胡子抖了起来。

        他用十分蹩脚的汉话叫了一声“美寇姑娘”，问道：“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

        美寇并不回答：“阿尔巴，请让我进去。”

        阿尔巴像小山一样，挡住了门缝，他摊开手，不加掩饰明码标价：“一颗珍珠。”

        美寇不舍地握住手上的珍珠，最终给了出去，问道：“我消失这几天，拉纳老爷和香夫人是什么动静？”

        阿尔巴在美寇的胸上摸了一把，力道不重，美寇却疼得轻颤——力道重的是那个不像村夫的村夫。

        他笑眯眯地说：“拉纳老爷出远门啦，香夫人生病了，整天不出门。”

        难怪，拉纳老爷不在，没人护着她。她们这是算好了日子要来收拾她，萨南和拉克希米就是奉香夫人的命令，引她出去，推她摔进陷阱。

        美寇裹紧了身上的衣物，走进门里。

        这是一处不大的府邸，在美寇这个长安人眼中，这根本不算是府邸，而是草屋。这里没有高高的楼宇，没有精致的飞檐，更没有讲究的雕饰。

        拉纳老爷是个商人，与唐朝的商客有来往，十分向往大唐的人文风貌，于是请了工匠修缮府邸。技巧匮乏的工匠按照描述，一知半解地画了图纸，蹩脚地建了花园和回廊，弄成了四不像，却受到富贵人家的羡艳和追捧。

        美寇回到厨房，顶着下人们惊骇的目光，取了羊肉和热汤，自顾自地吃喝起来。余光瞥见萨南匆匆离去，果然刚喝完热汤，拉克希米带着侍女出现在厨房门口。

        她身后的侍女趾高气昂：“香夫人找你过去说话。”

        美寇拍拍手，一言不发跟着她们走。她走过不伦不类的小桥，穿过乱七八糟的回廊，在一处芳香扑鼻的屋子前停下。屋子里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只绿眼波斯猫，身上穿着长筒纱丽，肩上是白狐皮，头上簪着纱绢牡丹花。

        这才是比丘国贵妇的传统装扮，只除了那朵牡丹花。

        大唐的女子们，无一不爱牡丹花。她们将牡丹花穿戴在身上，画在额上脸上，簪在头上。

        美寇出神地看着牡丹花，仿佛又置身于那个热闹繁华的长安，可看着眼前簪花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出昔日的一分熟悉。

        她跪下去：“香夫人安好。”

        香夫人弯着红唇，犹如长安城里最得体持礼的大家闺秀：“快快请起。”她指挥拉克希米搬凳子过来，示意美寇在她跟前坐下，柔软的双手握住她的：“你我是同乡，一同从大唐长安过来。我素来拿你当妹妹看的，不用多礼。”

        她的手很暖和，美寇就当暖手炉了，没有挣脱：“不敢，不知香夫人找我何事？”

        香夫人绝口不提美寇这两天莫名消失的事，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听说妹妹没衣服穿，正好，我这两天整理旧衣出来，发现许多都穿不得了。索性留给你带回去穿。”

        拉克希米捧上几件纱丽，颜色鲜艳，华贵非常，一看就价值不菲。有几件美寇看着眼熟，想起这几件衣服确实是香夫人穿过的。

        不过，这些都是夏衣。

        香夫人娇软地靠在美寇肩上，在她耳边打趣一般轻声道：“美寇，你不是最爱美了吗？明天一定要穿上我这些衣服呀，我会派人去检查的。若是不穿——”

        纤纤玉指戳在她的脑门上：“若是不穿，定要你好看。”

        美寇侧首，看到香夫人嘴角含笑，面色阴寒，双眼正对上她的。两相对望，香夫人忽然灿烂一笑，将怀里的猫放下去，拉着美寇起身，压着她的肩膀，令她坐到梳妆镜前面。

        她弯着腰，将下巴搁在美寇肩上，看向镜子里的美寇。

        “美寇你看，你是多么美丽。”

        美寇淡淡地与镜中的香夫人对视：“香夫人才是最美丽的。”

        香夫人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出来了，染着红蔻丹的手指爬上美寇的脸颊。

        她贴着美寇的脸颊，道：“不，妹妹你才是最美丽的。你看，我只有拉纳老爷一个人，而你不一样——”

        红色的指甲在美寇的脸上留下几道用力的白痕。香夫人的眼中盛着迷离之色，语气有种近乎恶毒的天真：“你不仅有拉纳老爷，还有门房阿尔巴。马夫、牧羊人、管家这么多人，都是你的。”

        她在比较两人的裙下之臣。

        香夫人边说边拆她的发辫，比丘国的女子绑着又多又细的辫子，美寇怕麻烦，向来入乡随俗。可偏偏，每次香夫人发神经的时候，会粗鲁地拆了她的头发，帮她梳上很久以前离开长安时的唐朝发式。

        侍女们不会梳，香夫人就亲手来，不管她是否被扯得吃痛，只顾自己高兴，等到梳妆完毕才消停。

        正如现下这般。

        香夫人看着铜镜中的美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觉得呢？”

        美寇并不说话，香夫人也不介意，自己自说道：“对啦，是牡丹花。”她将梳子丢到一边，将自己头上的牡丹花绢摘下来簪在美寇发上，十分满意：“真是一位美貌端庄的仕女。”

        香夫人的兴致去的很快，她欣赏了一会儿，推开美寇：“走吧，不想看见你了。”

        拉克希米领着侍女伺候香夫人洗手，给她抹玫瑰香露。美寇一身精美的装扮，悄声往外退，忽而撞到门口进来的一人。

        那是个年岁不大的比丘国少年，眉眼深邃，却尚未长开，有几分大唐人的模样。他看到美寇顿时一惊，从头扫到脚，眼中有种对罕见美丽的惊叹。

        “这是萨米尔，府里管家的子侄，怎么样？”香夫人妖娆地靠在卧榻上，“美寇如果喜欢，送给你怎么样？”

        萨米尔一顿，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语速太快，美寇听不清楚。不过看他的神色，应是在控诉香夫人的随意的决定。

        这种话不需要美寇回答，她适当低头。果然听到香夫人一声娇笑，对萨米尔说：“好好好，不赶你走，赶她们走。拉克希米，带闲杂人等都下去，我要跟我的义弟好好说会儿话。”

        拉克希米跟着香夫人好几年，被教得十分忠心知礼：“遵命，香夫人。”

        美寇跟着退出去，转身前的最后一眼，正与娇笑的香夫人对上。香夫人发丝凌乱地躺在榻上，萨米尔已经冲动地在她的身上拱来拱去，像一只狗崽。

        一只被香夫人教得十分听话的狗崽。

        门彻底关闭的时候，狗崽咬痛了主人，主人似欢似乐，轻吟出声。

        有恃无恐。

        拉克希米驱走了所有侍女，守在门外，警告美寇：“美寇姑娘身上的装扮不能脱，否则香夫人会不高兴的。”

        在寒冷的冬天，穿着单薄的唐朝襦裙行走，足以让美寇冻到昏厥。

        她浑身颤抖着往自己的住处走，那是偏僻的一个小院子——香夫人特意吩咐的。偏僻又空旷，就算她死在这里、放声呼喊也无人发现。

        美寇打开自己的房门，发现自己的屋子门锁又坏了。香夫人不许她锁门，只为方便府里那些明处暗处觊觎的各色人畜。

        起初，不是没有人对她释放善意。可是时间一长，人与禽兽为伍，没有了纪律的约束。在香夫人的默许之下，人逐渐变成禽兽，所谓的善意就变成了别有居心的伪装。

        美寇关上房门，将桌子柜子堆积在门后，裹上了羊毡子，疲惫不堪，靠在墙上，手持匕首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美寇忽然觉得身上有东西在压着。她睁开眼睛，看到身前一个巨大的黑影，犹豫了一会，将手中的匕首狠厉地插在那个黑影的后背上。

        黑影带着嚎叫落地。

        “阿尔巴，现在出去，我可以给你两颗珍珠。”美寇冷静地分析利弊，这个人更贪图钱财，无意于美色，可以用钱财诱惑驱使。

        地上的黑影鲜血淋漓地站起来，后背的伤口使他清醒片刻：“香夫人会给我更多的珍珠和翡翠。”他又扑了上来，意识不清醒：“美寇姑娘，我爱你，让我伺候你吧。”

        阿尔巴压在美寇身上，他的后背完全不对她设防。她的手中还握着匕首，只要再刺一刀，他就没办法行动了。但也有可能，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到时候，就不是能用一两颗珍珠能解决的事情了。拉纳老爷不在，她会被驱逐出府，冻死或者饿死在路上。

        美寇在心中劝说自己，她闭上了眼睛，任由火热的舌头在她脸上舔舐，留下一滩腥臭的口水，手上却无法放开那柄匕首，甚至越握越紧。

        这时，那晚月色下，坑洞里梦一样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耳边。

        “你为什么不喊救命？”

        美寇愣了愣：“因为无人可救我。”

        “那你在坑洞里，为什么要喊救命？”

        美寇的回答出乎意料：“因为无人可救我。”

        幽幽的声音开心地笑了起来。

        身上扒下她裤子的黑影停了下来，阿尔巴下半身不着寸缕，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屋子里烛火忽起，一道清丽的白色身影出现在美寇身前。是那张面容俊美，三分妖冶的脸，那个不像村夫的村夫。

        现在看来，他果然不是村夫，而是妖魔。那晚不是幻觉，他与她签订了契约，救她出去，达成了交易。

        两不相欠。

        现在，却非如此了。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我救了你，你拿什么报答我？”

        果然是妖魔，斤斤较较。

        “我并没有喊救命，并不曾求你帮忙。”

        “不，你在心中喊救命，我听到你的呼唤了。”男子毫不避讳按上了她的心口，十分笃定：“现在倒是不喊了。”

        美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她冷静地问道：“你要什么报答？”

        男子嘴角的弧度分毫未变，他扫视着美寇的装扮，毫不吝啬地夸赞：“你像一朵花，一朵被风雪摧残后，仍然傲立的花。”

        他轻挥白袖，薄被盖在美寇身上。

        美寇问：“这是在做什么？”

        男子的笑意分毫未改：“人类如此幼小孱弱，我怕你冻死。”

        良久，美寇嘲弄一笑。心道：这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去了。算了，至少这个火坑比另一个更好看。

        美寇嘲弄一声，整衣的手瘫下去，看着男子道：“妖魔也会有欲吗？”

        男子将她翻过去，美寇整个人扑倒在床上。他压上来，在她耳边说道：“是妖，不是魔。”又道：“人尚且如此，妖魔更是欲望缠身。”

        还是交叠的姿势。

        美寇揪住床上的羊毡子：“我看你是野兽。”

        男子按住了她的肩膀：“对，是兽。是野兽白鹿，也是山妖白鹿。”

        白鹿妖？她真是能耐，竟能把白鹿妖拐上榻。

        “比丘国没有深山密林。”

        “是大唐的山。”

        美寇对他有了兴趣，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对她身上的气味很不满意，将衣服劈头盖脸地遮住美寇的肩膀以上。

        烛火熄灭，男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乌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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