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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前夜


伊拉莉亚的婚礼如期而至。

        统治着半岛的潘萨贝内家族的继承人婚礼,其轰动性可想而知。前来赴宴的宾客将渡船塞满了海港,源源不断有马车停在城堡最外围,这热烈欢腾的气氛瞬间点燃了整片海域。

        婚礼已然开场,身着纯白婚纱的新娘挽着父亲的臂弯,向着红毯另一端等待的新郎走去。

        伊拉莉亚这些年先后扳倒了自己的两个兄弟,成为了教父指定的唯一继承人。又靠着所抓住的模样诡异的教廷刺客,掀起了国内的宗教运动浪潮,与故乡的革命运动汇流,势头直指她的仇敌们。

        这个刺客便是她的义兄,阿斯特利昂,他们在一个极其糟糕的场合相遇,伊拉莉亚不得不杀了他,趁着无人的时候去翻找他的尸体,带回去下葬。

        她由此承受的反扑同样是常人难以预料的,被她藏在乡下的妹妹与妹夫一家人甚至都被教廷找了出来,以异端罪被同村人讨伐,最终死在了邻人的枪口下。

        在这些事情发生时,伊拉莉亚始终没有见到过多弗朗明哥。他偶尔会在事情结束时突然出现,坐在教堂里跟她侃天侃地,或者再用些浪漫却无意义的方法,不停试探她的内心。

        伊拉莉亚已经逐渐过了对他抱有朦胧爱意的年纪,越发残酷的事实让她意识到,对方只是把她当做玩具,而她却把对方当做了救世主。

        她已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花,就像已经蔓延到她颈侧的红山茶,即使仍然有着致命的香气,却注定要走向死亡。

        不需要再依靠父辈的威名,不需要出卖自己的脸蛋,她穿着婚纱稳步前行,每个人向她投来的目光里都是发自真心的敬畏。

        长及裙摆的头纱遮盖着她的表情,头顶与耳侧繁重的珠宝同样成了帮凶,她只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就像帷幔间忽明忽暗的烛火,随时可能会熄灭。

        神父诵毕祝词,接着便是确认两位新人心意的环节,这是个固定答案的必然环节,无论生死富贵,能回答的答案都只会有一个。

        伊拉莉亚回答道:“我愿意。”神父转向一旁的新郎,按照流程确认他是否愿意。

        新郎查理曼公爵突然身体僵直,一脸惊恐地回答道:“我不愿意。”

        他的惊恐来源于,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是他的心带着嘴开口,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强迫他在说话。

        此话一出,现场短暂寂静了片刻。

        新郎颤抖着继续说道。

        “我有四个情人,两个固定床伴,想让我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根本不可能。”

        他意识到自己下面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但他身不由己,相当痛苦地和盘托出。

        “等我玩腻了就把洛伦飒换了,到时候娶个新鲜的女孩回来,伪造是她自然死亡。”

        这句话引起一片轩然大波,婚礼现场瞬间沸腾了起来。以老教父重重抽向新郎的那一拐杖为号令,潘萨贝内家族的人一哄而起,迅速将新郎团团围住,连带着封锁了教堂。

        老教父牵着伊拉莉亚走到一旁,告诉她这件事由他处理,伊拉莉亚什么都不需要管。

        伊拉莉亚听从了养父的安排,将手里的捧花丢给一旁等待的侍者,打算先去梳妆室换下这身沉重的婚纱。

        她往教堂的角落一瞥,正好看到了一个衣装打扮都极其不合群的高大男人。

        花哨的羽毛大衣,轻佻的度假衬衫,样式夸张的度假眼镜,和正装出席的宾客们尤其格格不入。

        她随即垂下眼帘,支开跟在左右的下人,独自一人提着裙摆离开教堂。

        “你看男人的眼光还是老样子的不容恭维,这婚礼还没结束呢,他的尾巴就迫不及待露出来了。”

        伊拉莉亚刚进到换衣间,便听见身后传来多弗朗明哥的调侃。她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平静地拉上帘子准备换下婚纱,一边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吗”

        帘子外传来男人打趣的声音,“生气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杂碎要是你有这样的想法,出问题的就是你的脑子了。”

        她独自努力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这种大裙摆婚纱根本没办法一个人脱下来,索性出来跟多弗朗明哥闲聊。

        “是啊,我没必要生气,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

        多弗朗明哥端详着她,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比起上次见面,她看起来成长了许多,身上那点稚气荡然无存,反倒徒增了些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暮气。

        “呋呋呋呋,你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提线人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话,别让他们有野心自己行走,金钱也好,权利也罢,你得用‘线’规矩好他们。”

        她身上这件昂贵的婚纱,就在多弗朗明哥说话的功夫间被他用肉眼可见的线切成几块布料。

        “就像这样”伊拉莉亚掀起头纱,偏头问他,颈侧的红山茶随即牵动着,开枝散叶。

        多弗朗明哥向她咧嘴一笑,后退几步砸进沙发里,“就像这样。”

        她会心一笑,只穿着一件胸衣面对多弗朗明哥,说道:“其实我也是你的人偶,那些关爱和宽慰,你用它们做成了吊起我的线,想明白自己能控制我到什么地步。”

        金发男人的笑意不减,他意味深长地回道,“呋呋呋呋,用这么狡猾的说法为自己的忘恩负义辩解可不好。”

        她靠在桌子前,单手撑住脸,继续说道:“我只是发现了一场怪异的猫鼠游戏,猫在圈养老鼠,他想着在老鼠身上找到一些巧妙的方法,好用在其他猎物身上。”

        黑发的女人笑得越发灿烂,她好像发现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不顾自己狼狈的衣装,一反常态地掩面大笑起来。

        “你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我。你知道我们每次见面相隔几年吗你知道我更换了几个婚约者吗?你明白我为了这场婚姻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为什么笃定我不会生气”

        “你只是没兴趣知道而已,你的一天是我的五年,或许你觉得自己看了一场无趣的电影,可这是我用仅有的一生换来的全部。”

        “而且你在对我一无所知的前提下,已经预设好了我该有的反应,刚刚也是,以前也是,就像在重现一些发生过的场景。你究竟在谁身上看到过我”

        她盯着多弗朗明哥僵住的笑容,向后一撑,双腿交叠坐在桌子上,微笑着压低声音。

        “或者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谁”

        这句话触及到了一些禁忌,多弗朗明哥不再挂着那副事不关己的嘲讽笑容,他的嘴角陡然落下,阴沉地说道:“小女孩说胡话的时间就到此为止了,我没空儿陪你过家家,也没兴趣扯些无趣的游戏。”

        “在你不知道在哪里休息的时候,我就已经过了小女孩的年纪,我今年三十岁了。”

        多弗朗明哥从沙发里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抄着兜踹开门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

        “无论这份恩情有几分是真心为我,我都依然感谢你,多弗朗明哥先生。”

        门被重重踢开,又弹着合上,只留下黑发的女人靠在椅子上,盯着镜中的自己枯坐许久。

        多弗朗明哥今天的状态格外不好。

        或许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好,在他第三次以傻瓜开局输给蒂欧尼后,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匆匆结束了今天的对局。

        黑发的女官点点头,起身离开了棋室。多弗朗明哥正透过落地窗看着泳池出神,听到门合上的咔哒声,他捏起地毯上的红皮书,身体向后一仰,把书盖在脸上遮阳。

        他一贯是不会在白天休憩的,即使是睡着了也不会进入梦境,和他夜晚的多梦截然相反。

        可他今天,确确实实是做了一个梦。

        漆黑的穹顶,闪烁的夜空,几步之外便是正在涨潮的无垠大海。

        海水暗到吞噬了全部的星光与月光,即使是群聚在一起的磷虾和海藻都难以点亮这片大海分毫。

        恶魔果实能力者厌恶海洋,恐惧海洋。

        多弗朗明哥看了看逐渐靠近海岸的潮汐,皱起眉头,向后退了几步,不想让潮水打湿自己。

        他盯着海面,突然脚步一顿。

        那并不是潮汐,而是有人从海洋中走了上来,搅动了平静的海水向岸上蔓延。

        随着来者的移动,汇聚在一起的磷质逐渐发出光芒,如一点火苗掉落在烟火上,瞬间点燃整片漆黑的海域,在她的身边蹦出银蓝的火光。

        被水浸湿的红发紧紧缠绕着身体,纯白的婚纱此刻已经在水的覆盖下近乎透明。她一定是潮汐的宠儿,是海洋的血脉。否则你如何去解释,当她的长裙漂浮在海面上,会如同一朵绽放的黛丝德蒙娜呢

        酒红色的长发在夜里如同一阵流火,不知道是这些荧光点亮了她,还是这红发点亮了整片夜晚。

        她有一双稍有光亮便流光溢彩的紫罗兰色眼睛,当她注视着你的时候,你总会产生世界上只有你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错觉。

        只有多弗朗明哥知道,这不是错觉。

        多弗朗明哥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你只能向我说一句话,一旦我听到,我会立刻给出你一个正确的答案,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在沙岸上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除了海水的咸腥气息,多弗朗明哥在她身上嗅到了熟悉的玫瑰混着广藿香的朦胧香气。

        女人踱步到多弗朗明哥面前,抬手整理着他的衣领,浅笑着说道:“即使是你,这段日子也一定被折磨得晕头转向的,可怜的多弗,从今天起睡个好觉吧,不会再有多梦的夜晚了。”

        被迫沉默的多弗朗明哥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默许她揪着自己大衣上的羽毛。一边极其自然地向她裸裎的胸膛摸去,女人也不躲避,任由他做出了此等冒犯的动作。

        那是几乎令他颤栗的感觉。

        微凉,潮湿,柔软。

        她的左胸膛下有一颗正在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见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女人浅笑着提醒他,“笑声也算一个问题哦。”

        多弗朗明哥哪管那些事情,他直接抬手夹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耳朵堵了个严实合缝。

        “呋呋呋呋,听不见就没问题了。”

        你当我的眼睛是摆设吗?

        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她只是叹了口气,平静地看着多弗朗明哥肆意张扬地大笑。

        “上次有人让我等了一分钟,最终他留下了一条手臂,你好好算算自己的时间,想一想该赔我多少东西吧。这世上从来没有老子给别人擦屁股的先例,从来没有。”

        多弗朗明哥夹着她的头来回摇晃,又觉得这样不解气,短暂停止念叨,抓住她的双手按在她的耳朵两侧。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总指望别人帮你可不行,也就只有老子这样惯着你,到外面不知道要怎么吃苦咯。”

        女人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又挣脱不开他的手,只好任命地捂着耳朵读着他的唇语。

        “所以你应该更宠爱我一些,在你这尝到甜头,我才有胃口吃得下外面的苦。”

        一个讨巧的回答,往往能收获一些奖励。

        多弗朗明哥揽着她的腰将人提到怀里,不在乎对方身上的海水波及到自己干爽的大衣,另一只手扼住她的后颈,撕咬一样吻上她的唇瓣。

        这不是安抚,而是一场侵略。多弗朗明哥在这个吻中倾注了太多暴戾和不满,即使是听到了她的痛呼声也没有停止,索要着他早就应得的东西。

        这个吻不像是滋润春草的一滴雨水,如一场能带来复苏的狂风暴雨下得酣畅淋漓,那些阔别已久的悸动和火热都重新出现在这场大雨后。

        没有月亮的夜晚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海水搅动的声音,唇齿交缠的声音,心跳如鼓阵的声音。

        红发的女人索性不再掩着耳朵,用手勾住多弗朗明哥的脖子,倾尽全部心神投入到这场交锋一样的接吻中。

        直到她舌尖一痛,猛地皱住眉头将不依不饶的多弗朗明哥推开,嘴里泛起一股血液的腥甜味。

        肇事者只是冲着她不怀好意地笑,做口型告诉她,“你要的甜头。”

        她眉毛一挑,刚想着要扳回一城,多弗朗明哥却在此时沉声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告诉我,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随着红发女人的动作凑近了一些,她贴着多弗朗明哥的耳边回答了这个问题,看到他太阳镜后的双眼倏尔瞳孔紧缩。

        “他们想知道谁才是世界的下一个【主角】,答案会出现在东海,就是现在。”

        女人用手拨弄着他耳边的金饰,在她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天空炸起一声雷鸣,连世界都在摇晃。

        多弗朗明哥看着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后便低下头冲着他无奈地笑笑。

        “那孩子的出现是福是祸,取决于你对他的态度。不过他让我有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你,这确实是件好事。”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被轰鸣的雷声淹没,即使是咫尺距离,他们却听不见对方说的任何话。

        还有太多的事情没解决,太多的话没说出口,多弗朗明哥却只能看到她挑起嘴角,用她最标志性的笑容做了个口型。

        “再见了,多弗。”

        沙发上的金发男人梦中惊醒,脸上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嘭”地一声合在一起。

        哪有彤云密布的雷雨,哪有黑不见底的海洋,睁眼后这外面依然是他阳光灿烂的德雷斯罗萨。

        也依然是他,一个人。

        正巧迪亚曼蒂领着从海上漂流了不少天的科学家们进来听处置,一开门就看到多弗朗明哥瞅着泳池里的美女们一动不动。他只好咳嗽两声示意自己要进屋了,边走边问道,“那群废物科学家领回来了,先拉出来做组试验瞧瞧”

        多弗朗明哥也没回身,只是回答道:“急什么,就那么关着吧,让他们好好想想是在给谁干活。”

        急着把人叫过来的是你,这下子要把人关到死的也是你,急的人到底是谁啊

        迪亚曼蒂心里犯嘀咕,嘴上却答应得相当干脆,冲着他一直盯着的方向瞧了一眼,顺口打趣道:“看出泳池有什么毛病了吗我叫人去修一下。”

        他这句话仿佛说到多弗朗明哥心坎上了,金发的男人转过身来,一副“你深得朕意”的赞赏表情,夸赞道:“不愧是迪亚曼蒂,这样的事情也只能交给你了。”

        “去把西侧那些房间全拆了,把泳池扩过去,能做多大做多大,照着人造海的面积去做。”

        在多弗朗明哥几句夸赞之后,迪亚曼蒂十分高兴地接下了这场大工程,连多弗朗明哥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都没问。

        送走了迪亚曼蒂,多弗朗明哥又将特雷波尔叫了进来,叮嘱他派些人手去东海,从今天起一直盯到他亲自下令叫人回来。

        做完这两件事,高地东南角的高塔便迎来了它唯一的客人。

        多弗朗明哥轻车熟路地从窗户跳进去,也不管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有悖人伦,他掐住棺中女人的脸颊,拇指撬开她的双唇,食指和中指夹着她的舌头带了出来。

        那上面还有个没来得及愈合的小伤口,位置多弗朗明哥相当熟悉,就像他熟悉这具与常人无异的身体一样。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发了一个没滋没味的吻你当老子是毛都没长齐的年纪?”

        他恶劣地按了一下那个伤口,语气忽然很轻松地说道。

        “你最好能解释这一切,仗着得宠糊弄过去可是行不通的。”

        多弗朗明哥边说着话,右手捞起棺中陪衬的一大把珠宝,足足攥满一手,随后高高抛向空中,任由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随意地砸在地板上。

        “死物就是这样的下场,你明白当一件东西的价值被固化了会怎么样吗就是这样。”

        有一颗翡翠在他脚边摔得粉碎,他用鞋碾着,慢慢笑了出来。

        “不用担心,你和它们可不一样。如果你没有价值,就让我不断赋给你新的价值,我现在有大把的经验做你的救世主。”

        凶神恶煞的救世主姑且给了这样的保证,他对此十分满意,回城堡连开了两场宴会,喝得酩酊大醉才撑着墙回寝宫睡觉。

        在酒精和承诺的加持下,多弗朗明哥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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